第27章
傅笛害怕被他那位大哥找到,不敢再回家,安迪用自己的名義給他租了套公寓,讓他暫避風頭。他有想過這件事要不要去找宋家源,幾番思量後覺得還是沒有必要。
一來這件事背後與羅瑤牽扯多深他還沒弄清楚,二來宋家源自己在宋氏也不算完全站穩腳跟,安迪認為這時最好還是不要驚動他的好。
只是萬思近來運營壓力大增,他已經連續一個月都沒有睡過好覺,每天晚上躺在床上都是思緒紛紛。他試過喝酒聽音樂,數羊數豬,統統都不管用,最後還是決心去一趟診所,讓醫生開點安眠藥給自己算數。
這精神科醫生與安迪相識十多年,第一次去還是蕭錦良強拖硬拽下的結果。當時他說安迪經歷家庭巨變,如果不适當纾解容易得創傷後遺症。于是安迪去了,結果發覺診室裏坐的是位反應遲緩的老先生,自己話說得快一點對方都聽不真切。為了表示尊重,他還得哄老人似的一字一頓,等到反應過來,什麽該說不該說的都已經說完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蕭錦良一早的預謀。
這天配藥之前安迪去過電話打好了招呼,但到了診所,卻被護士告知正有病人。精神科是最私密的地方,一般不會有病人在候診區露面,彼此之間的就診時間也不會重疊,這一趟看病撞車倒還真是新鮮。
安迪趕時間離開,問護士可不可以先把安眠藥給他。護士盡忠職守,堅持要等醫生指示,只是現在上一診結束時間還不确定,要是想等恐怕也需要耐心。
安迪于是好奇這橫插進來的病人是何方神聖,能讓時間觀念嚴苛的老醫生都為他壞了規矩。他索性待在候診區裏坐下,裝模作樣地拿起張報紙,餘光卻鎖定在診室門口。
時鐘敲過七點,上晚班的護士過來換崗。醫生辦公室的門也正好打開,有人推着架輪椅出來,安迪曾猜過這位大人物的種種身份,卻怎麽也沒想到竟是張再熟悉不過的面孔。
是宋家源。
他努力打量了一下,才認出輪椅上的是宋家大太太,宋家源的母親宋安美欣。上次看見她的照片上雜志約莫都是十多年前,萬沒想到時光匆匆下筆如刀,如今的宋安美欣再不複當年豔冠群芳的姿容,不但風韻無存,更變得形容枯槁。而宋家源在母親身後,顯然也是心事重重,連角落裏的安迪都沒有留意到。
這是靠熟人介紹才能光顧的精神科診所,也是有保密需求的人士首選,宋家源會帶母親來這裏肯定有他不得已的苦衷。安迪躲在報紙背後,見宋家源先出去看了眼走廊,确定沒人才推着輪椅出去。如此小心必然是在避諱什麽,安迪見兩人消失在門口,猛地想起件事,顧不上同護士招呼,急忙追了出去。
“不能這樣下去,下面有狗仔。”安迪徑自攔住即将阖上的電梯門,趕得匆忙,還有些氣喘。
宋家源一愣,一來是意外安迪的出現,二來是他在到達的時候,分明已經确認過沒有人跟來。
“他們……狗仔是跟着我過來的。”安迪內疚道。
自從傅笛找上自己之後,他身邊就“熱鬧”了許多。安迪不确定那些人是不是真的狗仔,只知道他們的鏡頭無時無刻不在瞄準自己,顯然關于他的任何蛛絲馬跡都可能被記錄無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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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安美欣發現去路受阻,緩慢地擡起頭來。安迪看見她眼神渾濁,知道情況可能比自己想象中糟糕。
“跟我來。”
他沒多猶豫,把母子倆帶回診所,然後沖進老醫生的辦公室,再出來時手上已多了一串鑰匙:“借診所的車開,我知道路,從地下停車場繞到後門可以避開記者。”
他們坐電梯直接去了車庫,宋家源把母親抱到汽車後座,為她系上安全帶,而自己拉開門坐到了副駕駛上。
“謝謝。”宋家源上車後說道。
“不必。”安迪目不斜視,“就當是扯平了。”
他熟練地将車開出,連繞兩個彎拐出了這個街區,再過了幾個路口後查看後視鏡,方才确認:“沒有人跟來。”
宋家源也松了口氣:“看來甩記者你很熟練。”
“情勢所逼,每天大戰三百回,不用拜師也成精。”左安迪握着方向盤停在紅燈前,“去哪?”
“現在……”宋家源沒問安迪是否方便,想了想,說道,“還是去我工作室吧。記得路嗎?”
安迪看了一眼後視鏡裏的宋母:“不好吧,你那裏還沒收拾好,你媽去住恐怕不方便。”
“我們不能回家。”宋家源再次強調,語氣非常堅決。
安迪不知道他在家裏發生了什麽矛盾,但既然他這樣說,必然是有苦衷。前方路燈閃爍,很快由紅變綠,安迪的手指在方向盤上敲了敲,一腳踩下油門:“先去我家。”
少年時,他們曾暢想過未來“家”的模樣,但真正有家的時候,卻沒人再記得夢想中的計劃。
安迪買下第一套公寓的時候比他自己預想得要早得多,那時他根本沒工夫去管什麽間隔,什麽裝修,做模特忙起來沒日沒夜,太多新鮮的人和事等待他消化,外面的世界叫他應接不暇,留給所謂的“家”的時間,大概就只有洗和睡。
所以推開安迪的公寓大門,宋家源難免有一絲失望。沒有想象中寬敞的空間,眼前只是套精裝修的高級公寓,所有家具、牆壁裝飾及羊絨地毯都是現成的,如同這棟大廈的所有單位。
他們誰也沒按照想象中那樣生活。
“怎麽,和想象的不一樣?”安迪把鑰匙放在玄關的碟子上。
“不。就是,打攪了。”宋家源将母親的輪椅推進來。
安迪幫他把地毯掀開,讓輪椅更易通過。
公寓裏只有一間卧室。安迪的母親移民多年,回港探親也多是住酒店。另一間房被安迪當成衣帽間,裏面遍地雜物,連轉身都困難。
“讓伯母到我的房間休息吧。”
他當先引路,讓宋家源把安美欣推進去。
宋母應該是在診所注射過鎮靜劑,上車後不久就睡着了。宋家源把她從輪椅上抱起來也沒見醒,躺下的時候,似乎咕哝了句“我不走”,然後一轉頭,又昏睡過去。
安迪記得當年自己的母親翻閱周刊,見到宋母的新聞,曾嘆過一句“傻女人”,然後再沒有再多評語。或許是兩個女人天性不同,左母生性頑強,如一株耐寒植物,再冷的空氣都阻不住它恣意生長。而宋母脆弱敏感,任何風吹草動都能折斷她的枝葉,她必須得要攀附着什麽而生,而宋家源似乎就是她生存的信念。
因而宋家源對母親是極溫柔體貼的,不像兒子對母親,倒像對情人一般,小心呵護,視如珍寶。
安迪見他從房間裏出來,帶門的動作很輕,便問:“睡了?”
宋家源點頭:“睡了。”
“喝點水吧。”安迪把杯子推過去,也不兜圈子,“怎麽回事?上次聽你說要帶你媽去美國,後來為什麽又不走了?”
宋家源接過杯子:“本來一切都商量好了,是準備好要走的。我進宋氏本來也是為了交換帶走她。離開宋家,脫離那種環境,應該對改善她的病情有好處。”
“是羅瑤又做了手腳?”見宋家源搖頭,又問,“那是誰?”
“你聽說過一個叫蘇大師的嗎?”
這名字沒有語境,安迪也一時反應不過來,兀自搖頭。
“聽說是個風水師,我剛回來,以前不知道這號人,前兩天才知道每年過年前家裏都會請他來測風水講運程。”
“哦,富豪禦用風水師蘇程。”安迪想起來了。
宋家源提的這個蘇程,算得上是近兩年媒體上的紅人,每年出的運程書都暢銷省港澳,電視裏做新年節目都要請他來講上兩嘴,在香港本地算得上是堪輿界的權威。
“前兩天他突然說宋家選好的墓穴風水有變,不是地塊不好,而是我母親與父親百年之後不宜合葬。”
安迪眉頭擰起來,覺得有點匪夷所思:“你爸難道信了?”
“那個蘇大師說宋氏在市區新建的高樓會是根定海神針,改了墓穴原本的觀海之勢。又說我媽八字盈水,再葬在這裏會引得水勢倒灌,全家傾覆。更具體的說辭我記不太清,總之他的意思就是,要為我媽另辟一處陰宅,不可以同穴。”
安迪:“這解讀可真是……太陰損了。”
宋安美欣是明媒正娶的大房太太,她這輩子唯一可以仰仗的恐怕也只有這個。現在他們竟然連正房唯一的待遇都不留給她,可見她會受到多大的刺激。
“所以我媽說什麽都不肯去美國,我怎麽勸都沒用。今天早上她還把輪椅轉到樓梯口,說如果我不答應,寧願馬上死在大宅裏。”
“那你怎麽辦?”
“我本來打算好好勸她,誰知我爸經過看到,輕飄飄說了一句話,然後,我媽就把輪椅推出了樓梯。”
安迪一驚:“他說什麽了?”
宋家源握住杯子的手卻微微顫抖,“要死也不要死在這裏。”
安迪不自覺看向關上的房門:“你媽呢,現在還好吧?我剛才看她好像沒有什麽外傷。”
“她還好。”宋家源神情疲憊,“當時我就在她旁邊,抱着她一起滾下了樓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