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找辦公室的時候看見這地方,就覺得格局不錯,通透也寬敞,窗戶面積大,白天日照足,整個空間采光都很好。”

宋家源像是知道他在驚訝什麽,又詳詳細細解釋了一遍。

“是不錯。”安迪沒說別的,轉身去了浴室。

宋家源這間工作室,休息區域與辦公區域不分家,進門的茶水區就有爐竈,開放式廚房裏所有器具一應俱全。

趁安迪洗澡的工夫,他就在外面忙碌,等到安迪洗完,擦着頭發出來,桌上已經放着兩碗熱騰騰的公仔面,每碗都卧了個溏心蛋,蛋黃鮮亮好看,旁邊還擺了兩條碧綠水亮的燙青菜。

安迪穿着宋家源的一套襯衫加休閑褲,有些驚訝地看着那兩碗面,從前一進廚房就要鬧火警的大少爺是真的不見了。宋家源瞧見他穿那衣服的樣子,嘴角彎了一彎,緩緩解下圍裙,替他拉開椅子:“都這個時間了,我想你會不會肚子餓,所以自作主張下了點面。要是不喜歡也可以換別的,我這裏有冰箱,就是食材不多。”

安迪又恍惚坐下了,今天的這場見面,自相逢後他便被困在這種恍惚中。宋家源再不提什麽道歉什麽過去,但圍繞着他的每分每秒,都是屬于他們的過去。

安迪舉起筷子,戳破那溏心蛋的流黃,夾起一筷子面送到嘴邊,動作卻僵住了——他下不了口,這面,這回憶,都讓他無福消受。

安迪臂膀一沉,終于放下筷子。

“對不起,我沒胃口。”

丢下這句話,他便奪門而出,逃亡一般從這令人窒息的回憶中逃走了。

後面的幾天他也沒再跟宋家源聯系,把後續的跟進事宜都交托給了得力的手下,而自己只管看着他們來往的郵件,安靜地作為一個抄送者,從一封封你來我往的工作郵件背後窺視着宋家源的動靜。

其實在宋府的百日宴之後,安迪有上網查過宋家源的消息。

能找到的資料不多,大多是歷年來的得獎記錄,從獎學金到新人獎,從新人獎到行業獎,從行業獎到業內大獎提名,再到最後摘金……在回港重拾媒體關注以前,他在互聯網上留下的記錄就只有這些硬邦邦的條目。因為冠了這個姓氏,旁人常常會忽略宋家源的付出,但安迪知道,這每一條的背後是無數倍的辛苦。

宋家源從小成績就很出挑,他爸對他要求高,他媽為了要他争氣,對他的要求更是苛刻得離譜。然而這對父母從來也沒告訴過他這些要求怎麽做到,他們只管問他伸手要結果,萬一失敗,就是加倍的貶低和責罵。

安迪曾經想過,當年為什麽這麽沉迷于宋家源,現在重看他這麽多年的經歷,心中更是确定——因為他們相似。

Advertisement

誰也不是天生強者,他看見過宋家源無數軟弱的時刻。但那些退縮膽怯只存在于在他面前,一旦熬過了那樣的時候,他就又是站在浪尖上的勇者。

與之相比,生活中那些蠅營狗茍,成天想着鑽空子走捷徑的家夥,就怎麽都入不了安迪的法眼了。

偏偏這樣的人卻總會像蒼蠅一樣,揮之不去,招之更來。

傅笛再出現在安迪辦公室,是不請自來。公司到底也不是菜市場,所以在他與秘書攔争執拉扯的時候,安迪還是看不過眼,揮揮手讓她放他進來。

傅笛帶着口罩,全沒了往日的嚣張氣焰,坐在安迪的辦公桌前乖巧得像個學生。

“安迪哥,我知道現在再來找你,你肯定會瞧不起我。可我真的沒有辦法了,我現在去找誰誰都不肯見我。……他們都怕麻煩,都不肯多管閑事。”

“所以你就來找我這個肯管閑事的?”安迪聽得頗有點好笑,“難道沒聽說我公司現在的情況?”

他可不就是閑事管得太寬,才落到今天這步田地。

“我……實在走投無路了,要是你也不肯幫我,那我、我就只有死路一條了。”他低頭解下了遮住大半張臉的口罩,上面淤青紫紅,印着層層疊疊的各種傷痕,有的結了痂,有的才剛剛止血,各種顏色各種深淺,全是下筆人毫不容情,恣意揮毫的傑作。

安迪看了也是一吓:“怎麽回事?”

傅笛退圈不過是前陣子的事。聖誕的活動過後,他便從周文生的挫折中爬起來,很快傍到一位有錢有勢的大哥,據說還是位道上的人物。大哥待人非常豪爽,認識傅笛沒多久便出資給他開了間酒吧,據說夜夜爆滿生意興隆,一時風光無兩。

傅笛見這門生意日進鬥金,當然不耐煩再幹抛頭露面的工作,二話不說就炒掉了自己的經紀公司,得意地聲明封麥退隐。大家都以為他當真過起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富貴日子,殊不知,厄運接踵而至,那位大哥的狐貍尾巴直到最近才露出來。

“他哪裏是要養我,他是要借我的名頭開場子,好讓他的手下在裏面賣搖頭丸。”大概是最近哭得太多,傅笛眼角腫着,卻已經沒有淚了。

安迪聽他講完來龍去脈,察覺事情的嚴重,大步走到門口把辦公室門關上,回頭壓低聲量:“你說的都是真的?”

傅笛點頭:“我親眼看見的。一開始我以為這是他手下的兄弟自說自話,就提醒他多管管,沒想到他表面跟我裝傻,底下人卻折騰得更兇。後來我又提了幾次,他聽得不耐煩,索性連裝都懶得裝了,幹脆開始動手打我。還說……要是我敢出去透半個字,就讓我全家都死無全屍。”

安迪倒吸了一口冷氣:“那你為什麽來找我?發生這種事應該立即找警察。”

“他們勢力太大,我怕、我怕自己惹不起。”

“他們這是犯罪!我有什麽辦法能制得住,我又沒有槍!”安迪一把拉起他,也顧不上是不是自己多管閑事了,“走,去驗傷!他打你這些傷就是證據,還怕告不倒他?”

“告不倒的!”傅笛一把拖住他,“他有後臺,後臺很大,要找到替罪羊是分分鐘的事。但我沒有啊,我賭不起,我還有個妹妹,雖然最近讓她去臺灣避風頭了,但……難道要她一輩子都不回來嗎?”

安迪蹙眉,聽起來傅笛不是沒想過辦法,只是對方的勢力太大,他真的害怕。

“他們的後臺是誰?”

傅笛猶豫地看他一眼,終于還是坦白:“宋家。”

安迪一臉震驚。

傅笛解釋:“不是宋老爺,是、是……宋太。”

“宋太……”安迪的腦筋轉了轉,大概不存心諷刺的時候,潛意識裏始終沒有把那個女人與宋太聯系起來,“你說羅瑤?”

傅笛點點頭。

“她怎麽會跟黑道上的人有關聯?”

“這……具體的我也不清楚,聽說他們是早年拍電影的時候認識的。大哥年輕時候投資過幾部戲,其中一部的主演就有羅瑤。後來羅瑤跟了宋伯年,他們也沒有交惡,還一直投資大哥的電影。也就是這兩年,電影市場不景氣,拍一部虧一部,他們才終于停掉了合作。”

安迪冷哼:“果然是物以類聚。”

“我不知道酒吧賣藥的事情羅瑤有沒有份,大哥拿錢的時候也從來不告訴我錢的來歷。只是……只是他威脅過我,說要是我敢出去多嘴,那以宋家的能力,肯定會請上一打最好的律師,到時候就算我有什麽證據,他們都能讓我吃不了兜着走。”

“呵,傾宋家之力……這話說的,倒像宋伯年是他小弟。”安迪拍了拍傅笛的肩膀,“所以你來找我就是因為覺得我肯得罪宋家,而別人不敢麽?”

傅笛被他一語中的,有些心虛,又不敢點頭。

“算了,不管你承不承認,這都是事實。羅瑤在外面封殺我,這是全香港都知道的事情。”安迪靠坐在桌邊,神态頗為自嘲。

老實說,他是對傅笛有幾分恨鐵不成鋼的埋怨。這小子從入行起就是自己一路提攜起來的,明明天資條件好腦筋轉得也快,但就是沒想過腳踏實地,成天發不切實際的花癡夢。他會有今天安迪一點不奇怪,但要說有沒有幸災樂禍,卻是半分也不存在。

作為自己挨過苦的人,安迪雖然做不到不羨慕那些一帆風順的天之驕子,也并不會扭曲到希望人人同自己一樣嘗盡心酸。所以即便那些人再辜負他,再令他失望。他也做不到完全不顧他們死活,而自己逍遙自在。

“那我的事……”傅笛一臉期盼。

“話先說在前面,我沒那麽大本事可以保你平安抽身,既然這事涉及到犯罪,最後肯定要警方出面才能解決。”安迪頓了一頓,繼續,“在搞清楚這背後的糾葛和找到确鑿的證據之前,我可以給你找個地方暫時避避風頭,記住,是暫時!”

傅笛的眼神終于明亮起來,他從來沒有這麽真情實感地握住安迪的手:“謝謝安迪哥!謝謝安迪哥!”

安迪把自己的手努力抽出來,皺眉沉思:“不過,你說的這件事情,我直覺沒那麽簡單。”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