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安迪本來沒興趣打聽他們談話的內容,但周文波的那句話卻由不得他不坐下來。
早在百日宴的那天他便察覺了,宋家源與周文波近來走動頗為頻密。周家在香港行事低調,鮮少被媒體拿來做文章。在大衆眼中他們不過是衆多面目模糊的小富豪中的一個,沒有争龍頭做霸主的野心,更不能與宋家相提并論。就連今天之前的安迪,恐怕也不會認為這種觀點有什麽可笑,如果不是意外旁聽了周文波與宋家源的談話,他恐怕都不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周家近年來勤于在東南亞布局工廠,在內地也開始涉足房産開發,多點開花全都搞得風生水起。但因為周氏大部分産業都沒有上市,也從未對外公布過財務數字,所以身家底細從來沒有外人得知。周老爺子為人謹慎,而周家子弟除了個周文生略有點花花公子習氣外也都是務實勤勉,因而把家裏的情況瞞得滴水不漏,讓一向敏銳的狗仔都看走了眼。
這一回周文波來找宋家源,安迪才知道周家已經觊觎地産開發多時。之前他們在內地的幾個樓盤做得有聲有色,但在香港卻不得其門而入,原因是這裏的地皮一直被宋家把持,旁人但凡露出垂涎之心,宋伯年便要不遺餘力地打擊。
先前的西環海旁地塊他們都覺得是個好機會,宋氏在開發計劃上遭到民意反彈,此時如果由宋家源出面說服宋伯年招攬周家為合作夥伴,那周家便可以順理成章地踏入本港地産圈,正式跻身本地一線財閥行列。
這件事原本只是宋家源與周文波兩位二代密謀,周文波興沖沖趕來,就是想通知宋家源自己得到了老爺子的首肯。他父親顯然也同意這是個合适的機會,即便宋伯年吃慣了獨食不喜歡有人分一杯羹,但現在形勢比人強,要開發有潮汕傳統的區域,顯然是有潮汕背景的周家的加入更為妥當。
“恐怕現在情況又有變化了。”宋家源聽罷周文波的報喜,不無遺憾地說道。
周文波:“怎麽,你爸不同意?”
宋家源搖頭:“我還沒跟他提,不過,現在也不必提了。你放心,這塊地皮我志在必得,只是要不要帶宋氏,已經不是必要條件了。”
他說得雲淡風輕,但言辭間的神情不是不堅決的。安迪知道,宋家源只有在提起不可逆轉的決定時才會用這種口氣,這表示他內心已經有過深思,并做好了一切準備,不論前方是刀山還是火海,他都勢在必行。
果不其然,宋家源接下去說:“我準備把我母親和我自己手上的宋氏股票全部抛售,成立自己的新公司,參與這次地皮投标。”
廳中其餘三人的目光齊刷刷移向他,似在無聲地表達心中的疑問——與宋氏競争?
宋家源笑了笑:“如果是其他項目,我們肯定沒有勝算。但這幅地塊含有史跡,經過前陣子一鬧,現在已經引起媒體關注,所以政府決定在招标的時候增加一項條件——對史跡的保育活化,并且所含分值不低,足可以影響最後的招标結果。”
周文波思考了一下,仍然感到顧慮:“就算不完全靠砸錢,也不能保證我們的方案一定就能勝出吧。我知道你在美國有事務所,可是設計的事各花入各眼,誰能說得準呢?”
宋家源:“标準的确會有浮動,但這次他們請來參與評判的,剛好是我的老師,埃裏克森。”
“這是誰?”喬正邦對建築是個十足的外行,看見宋家源成竹在胸的樣子,不免好奇,“很厲害嗎?”
Advertisement
“兩屆普利茲克獎得主,你可以參照諾獎得主來衡量他。”安迪解釋道,“這兩年他也有心把業務往亞洲轉移,所以跟各地政府關系都不錯,經常在各種項目裏擔任顧問。上海的幾個舊船廠公園改建計劃就邀請過他,還有澳門葡國建築群的重新規劃等等,他都很積極參與。”
“沒想到你這麽了解。”宋家源有點意外。
安迪這才發現自己一時嘴快失言了,瞬間懊惱不已。這些都是他在那天旁聽宋家源采訪之後查到的,剛才忘了本尊現在就坐在身邊,竟沒留意就露了餡。
于是他只好避開眼,輕咳一聲:“本來……也都是常識吧。”
喬正邦感嘆:“哪裏是常識啊,平時從不見你關注什麽商業和房地産新聞。你老說那就是一堆破磚頭,根本不及研究人來的有意思,怎麽一下就變百科全書了,還把人家履歷背得那麽清楚。”
安迪嫌他多嘴,又不好當場點破,皺眉遞了杯茶過去堵他嘴:“你忘了我小時候也想當個建築設計師的,偶爾重拾一下興趣也很正常,有什麽奇怪。”
這下輪到周文波詫異了:“你小時候的志願是建築設計?那不是跟家源現在做的一樣?要是你真的實現了志願,搞不好你們就是同行了。”
哪壺不開提哪壺,安迪簡直覺得這倆簡直就是專程來添亂的。他知道再被這倆個家夥鬧下去得沒完沒了了,強行掐斷話題:“好了可以不要讨論我了嗎?就算埃裏克森來當評審,也不可能讓他憑人情就給你們高分吧,這樣還叫競标嗎?”
宋家源篤定:“當然不是要他徇私。再說所有評選都是匿名的,我也沒有機會作弊。只不過我的風格受他影響很大,他也說過,在所有學生之中,只有我的作品與他風格最契合。”
照這番解釋看來,宋家源的方案要想中标,還真是幾率很大。
不過對于跟宋氏翻臉,周文波還是十分謹慎:“既然如此,我得回去跟我爸再商量一下。只是……你真的确定,要跟你爸翻臉了嗎?确定不要再考慮一下?”
宋家源淡淡擡眼,目光銳利而堅定。只聽他答得毫不猶豫,但字字铿锵:“木已成舟,絕不回頭。”
早在宋伯年在樓梯上說出那句薄情的名言時,他的心中便已經下定了與宋家割袍的決心。
這麽多年來,他委屈忍讓,猶豫不前,不過是念在他是他的父親,是他母親的丈夫。但既然宋伯年的眼裏根本不在乎這一層身份,他便也沒有必要苦苦執着宋家長子這個名號。相反,他倒很想讓宋伯年看看,這個從來不被他寵愛嬌慣的精神棄嬰在離開了籠子以後翅膀會長得多硬,能飛得多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