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幾人在外頭就投标的計劃又做了一番讨論,安迪對那些技術細節沒有興趣,待了幾分鐘就坐不住了。他想起自己的卧室半天沒有動靜,推門進去看看宋安美欣,一開門,腳便僵在了當地。
“你是誰,別過來,別過來!……家源,家源!”宋安美欣不認得他,乍見安迪只是滿臉驚恐。她倒在地毯上,他身邊是一座碎成兩半的建築模型,旁邊的櫃門也不知怎麽打開了,裏頭的物件被扒拉出來,散落了一地。
安迪嘆了口氣,見她神色抗拒,也沒辦法勉強過去。
宋家源聞聲已經趕了過來,俯下/身把母親擡到床上,回頭沖安迪:“我來就好,謝謝你。”又瞥眼看見床邊一片狼藉,補道:“這些我一會兒替你收拾,實在對不起。”
安迪似被這一聲“謝謝你”和“對不起”推出老遠,像被施了定身咒給釘在原地,看他一個人動作艱難,也只好無奈旁觀:“你照顧好你媽媽就行,看看有沒有磕傷哪裏。”
宋安美欣身上沒事。她就是一覺醒來發覺自己在陌生房間,掙紮着想爬下床,卻無處借力,好容易抓住了櫃子上的把手,沒想到一個翻身把裏面的東西都掃了下來。卧室地毯太厚,外面居然一點都沒聽見。
宋家源讓母親在床上躺好,又給她端來杯溫水寧神,這才看見安迪還是彎下了腰在地上收拾。他心中歉疚,趕忙蹲下幫忙,手裏剛撿起一塊碎片,卻被對方飛快地搶去。
“摔壞的東西我下次買給……”宋家源以為他是心疼,等看清了手上的東西,就完全怔住了。
安迪趁他愣神的工夫把那碎片奪過來,草草攏在一起,擱到擺放模型的底座上。
“不用,扔了就行,都是沒用的舊東西。”
宋家源已經看出來了,那是他中學時候幫安迪搭的一座建築模型,兩人一片一片用膠水粘起,不知道費了多少工夫。大功告成的當日安迪還曾笑言,這是二人熬幹心血釀出來的“結晶”。
宋家源:“這些……你還留着?”
安迪更正:“是忘記扔了。”
宋家源看見那模型上分明沒有灰塵,這麽一件棱角分明紋理繁複的東西放在櫃裏十幾年,不常常拂拭絕不會有這樣的品相。但安迪不願意承認,他就不好強行揭穿,于是嘆了口氣:“模型裏面有電路電線,這麽直接扔不好,等空了我幫你拆出來,分了類再丢吧。”
“也好。”安迪頓了頓,把那堆碎片放下。
這麽一堆微型的破瓦破牆,不留意看還真像是個塌了的小世界,所有的故事和回憶都在裏面,被埋得結結實實,透不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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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迪。”宋家源的眼神固定在那堆廢墟上,胸膛開始起伏,“我……”
安迪怕他說出什麽傻話,立即打斷:“你們實在要走我也不能強留,只是看伯母的現狀,移動起來恐怕夠嗆。真要走的話,還是安排好車和醫護人員再動身比較妥當。”
“嗯。”宋家源默認。
他終于沒再堅持立刻要走,但沒什麽別的表态。安迪不耐煩地轉身先往卧室外去,還沒走出一步,手腕被人猛地一把抓住。
宋家源:“先前是我誤會了。”
安迪停下來,目不斜視看着他。
“早上看見周文生開車來接你,我就……”宋家源深呼吸了一下,“是我的錯。你已經幫了我很多,我沒有資格得寸進尺。”
他思前想後半天,終于覺得是時候退一步,讓對方喘口氣,也給自己留一條生路。
安迪沒想到他要說的是這些,眼神微微一動,不動聲色地把他的手從自己腕上拿開:“換作任何老朋友,都會跟我一樣做的。再說周文生他追求過我,這也是事實。”
“的确。”宋家源垂下眼睛。
換作任何一個朋友都會,他心想。
“一會兒吃過飯我還要去見蕭錦良。”安迪說道,“他是我前男友,如果你不知道的話,現在告知你一聲,以免再次‘誤會’。”
宋家源:“我知道的。”
如果不知道,那張寫真就不會那麽礙眼,那個簽名也沒有那麽傷人。但是知道了又能如何呢,他并沒有立場站出來評論他,更沒辦法攔着他。
從前的他是沒有能力,現在的他是沒有身份。一個“朋友”,是沒有資格對另一個“朋友”的私生活指手畫腳的。他覺得,現在的自己能被劃歸為“朋友”大概就已經是種恩賜了。畢竟,在他剛回來的時候他們甚至過得像個仇人。
安迪見他不做反應,反而有些沒勁,看向宋家源:“你要不要一起?”
宋家源愕然,苦笑:“你們敘舊,我去恐怕會掃興。”
“我又不是要去約會,我跟他早就分手了。”安迪沒好氣,“我是要向他打聽一些消息。”他看了一眼床上的宋安美欣,把宋家源拉到走廊上,關上房門壓低聲音:“說不定還能挖出一些以前的秘密,或許……還跟羅瑤有關。”
威脅傅笛的那位大飛哥,在道上的确有些傳聞,聽說早年投資電影存心就不正。他旗下的公司拍的多是三級豔情片,但在那個年代,有多少良家女會心甘情願地輕解羅衫?他為了将人逼上梁山,曾用過不少見不得人的手段,只是那時候娛樂圈都是蛇鼠一窩,縱然有人含冤也未必能找着那個替人主持公道的青天。不知多少女孩最後都是走投無路尋了短見,這些事放到如今,也只能成為無頭冤案了。
聽說羅瑤當年就是差一點下了海的,在幾部風月片裏作配,衣服一部比一部少,眼見就快全露了,所幸後來攀上宋伯年這棵救命稻草,搖身一變從了良。不但如此,羅瑤飛升後便回頭買斷了早年拍攝的所有版權與菲靈,讓那些不堪的黑歷史徹底銷聲匿跡。
後來她怕自己從影的經歷洗不幹淨,便大刀闊斧地投拍文藝片,同樣是限制級的制作但口碑截然不同,且又不是她自己上陣。那些窮怕了的小導演小演員們都為有她這樣的金主而感激涕零。羅瑤這兩個字也從此揮別了不堪的風月片,而搖身一變成了小衆電影教母。
這一系列操作都不能叫人嘆服,但只有一點教安迪不大理解——他坐在蕭錦良的辦公室裏聽他如數家珍地講解上述逸聞,越聽表情越顯出迷惘,終于忍不住問道:“既然早年逼她下海的是大飛,那她好不容易逃出魔掌了,為什麽還不與他一刀兩斷?”
此時正是下午審稿時段,蕭錦良一面抽着雪茄看版面一面與他們聊閑天,眼睛不得空,一點不影響他一心二用:“這些所謂的大哥,一開始能拿住女孩子命脈多數就是靠黑料,不是賭博欠了債就是她們家裏有人犯事被抓住了痛腳。跟了宋老爺的話,錢應該是不缺了,再有往來,可能就是有些見不得人的證據握在對方手裏。”
安迪點點頭:“所以那大飛說羅瑤是他後臺,未必就是他們有什麽交情,要是理解成他有羅瑤的把柄恐怕也說得通。”
“好啦,我知道的就這麽多。”蕭錦良把大開張的報紙對折,顯然是審完了那一版,他望望對面,“兩位稀客,還有什麽想問的?”
安迪識相地起身:“又打攪你工作了,實在不好意思。我們想問的都問完了,這就要走了。”
“走了?不再喝杯咖啡?看來我新換的咖啡豆不行,宋公子可是一口都沒動過啊。”蕭錦良掃了一眼兩人,眼神笑眯眯地對上始終盯着自己的宋家源。
這兩人自從進門到現在也沒有什麽交流,安迪像是生怕他們咬起來似的,一進門簡單打過招呼握過手,便急急忙忙直奔正題。現在想起來,宋家源倒一直想說些什麽,而蕭錦良忙着手頭上的工作,始終沒給他機會。
等到蕭錦良忙完空下來,兩人終于四目相對,這一剎那間的火光讓人都心領神會,而安迪作為旁觀者都看得膽戰心驚。
他忽然有些後悔帶宋家源過來,因為他看見蕭錦良的臉上,開始露出了熟悉的惡作劇般的笑容。
“對了,雖然羅瑤把以前的電影都封存了。但那些電影的報道和采訪都還在,我們的檔案庫裏應該有不少那時候的雜志和報紙,我讓秘書帶你去看看?”蕭錦良十分體貼地做出邀請,說罷就拎起電話撥通內線。
“那太好了,非常感謝。”安迪客氣道謝,打算帶着宋家源迅速撤退。
不想宋家源剛起身準備離席,蕭錦良就道:“看在我這麽配合的份上……可不可以讓我給宋公子做個專訪?他這麽難得一見,就讓我問幾個簡單的問題,當作我辛苦爆料的酬勞,怎麽樣?”
安迪沒想到他會來這一出,等自己要問的話都問完了再來個事後算賬。這時候自己再要拒絕反倒顯得小氣了,着實有點為難。不等他開口,宋家源主動朝安迪點了點頭,示意無妨。
然後他重新坐了回去,面對蕭錦良笑得十分客氣:“當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