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媽,這是隔壁女中的學生,臨時到我們學校來演出的。”宋家源知道安迪不敢拆穿,故意撒了個謊。

“家源啊,你是不是喜歡這個女同學?”安美欣沒有發覺宋家源表情中的忍俊不禁,滿是一腔老母親盼兒媳的殷切,“以前在家,從沒見你笑得這樣開心過。”

宋家源嘴角勾了勾:“媽,你不要學八卦雜志好不好,看見什麽人都瞎猜。”

“不要對媽媽說謊。我是你媽,自己兒子還不知道嗎?看眼睛就能看出來,嘴角也笑得不尋常。吶,你現在提起她來還是這樣的笑。”安美欣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

大概是不忍心讓母親難得的樂趣化為泡影,宋家源有意無意掃了一眼身畔的安迪,故作神秘地說道:“見倒是有見過。”

安美欣一臉期待:“對方怎麽樣,結婚了沒有?”

“還沒有。”宋家源頓了頓,“不過他也和以前不大一樣了。”

“整容了?還是身體出問題了?她工作了嗎,做的什麽行業?”

“沒有沒有,他身體很健康,也根本不需要整容。就是氣質上……穩重成熟了很多。他開一間公關公司,很能幹的。”

“哦,一個人開公司,也很辛苦呀。”安美欣似乎是想說一些女子應當早嫁人安頓的話來,轉念想到自己,又覺得這條路也不見得幸福,便說,“要是你見到她,要多關心關心人家,知道嗎。能獨立創業的女孩都不容易,如果有機會的話,可以多接觸多了解一下。”

宋家源聽她越說越像那麽回事了,只好替她打住:“媽,你真是太愛操心了,現在最重要的是保重你自己的身體。”

安美欣還不放棄:“先從朋友做起呢?這種事情,要慢慢來,不要着急……”

“那也……”

安迪聽見這對話越來越不着邊際了,便找個借口:“我還有事交代阿邦,先失陪一下。”

宋家源本來想說“那也要看對方願不願意”,當然是想說給安迪聽的,可人已走了,便再沒有必要故意放什麽話了。

安美欣自然不知道兒子心裏的這一層思量,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想象裏,拉住宋家源追問:“家源,現在你朋友走了,可以對我說實話了吧。當年你是不是暗戀過照片裏的人,媽媽沒猜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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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家源的确沒有必要再擔心安迪聽見會覺得他肉麻了,輕輕點了一點頭。

“現在還喜歡?”

宋家源笑了,又一點頭。

這是他們母子難得的一次坦誠,這麽多年來,他們一直待在那座壓抑的城堡裏,幾乎忘了自己也應該有尋常母子的談話,會玩笑,會撒嬌,會交心。

“哎……我說怎麽這麽多年都沒有拍拖的消息,原來是有人念念不忘。”安美欣恍然大悟,“既然你放不下,現在人又回來了,那就大膽去追啊。”

“我會的。”宋家源認真地,發誓一般地說道。

“噢,趁着我現在清醒。家源,有件事得告訴你。”安美欣不避諱自己的病情,在病情惡化以後,她每次服藥後總有難得的片刻會像現在這樣,舉止如常,沒有一點病人的影子。

“我嫁給你爸爸後不久,在銀行開過一個保險箱,裏面是我的嫁妝,還有當年他送的一些珠寶。這些東西後來一直沒機會用,我就也沒去打開過。但保險箱的鑰匙我天天帶在身邊,裏面有你外婆臨終前傳給我的一只戒指,我知道那不值多少錢。但到底是祖上傳下來的,要是你以後跟照片上的那個女孩子真的有機會發展……就可以拿來送給人家,告訴她,這是你媽媽的一番心意。”

宋家源知道這是安美欣擔心自己活不了太長,在對他交代後事。他把母親好容易找出來的鑰匙和小紙條又塞回她手裏:“媽,以後有機會你自己給他。”

他也不去想撒謊是不是妥當了,如果謊言能給母親留下一個值得期盼的念想,那他寧願一輩子用無數個謊言圓它。

“哎,我也沒說一定等不到了。你也知道,這幾年我吃藥太多,記性也越來越差,我是怕,我等到了那一天,這鑰匙和密碼,也記不得了。”

“……”

“好好替媽收着,有喜歡的人就去追求。不要看什麽背景,什麽家財,她能真的對你好,你也真的對她好,兩人都一心一意的,就足夠了,其他的千萬不要強求。”

這是安美欣的肺腑之言,也是畢生教訓。

宋家源知道母親這是把自己沒能實現的幸福都轉移到了兒子頭上,他也明白這樣的期待自己無法推辭,終于接下了這份沉重的囑托,收好鑰匙:“好的,我一定會把戒指戴到我未來的愛人手上,然後和他一生一世,永不分開。”

這大概是宋家母子有生以來最認真的一次交心。少年時的宋家源曾多麽盼望能像其他母子一樣,與自己的媽媽促膝長談,告訴她自己的人生志向,以及未來對于伴侶的期待。

這小小的願望遲到了很久,但終于還是在這一天實現。安美欣繼續翻閱着宋家源的舊照,一面翻一面笑。宋家源則陪着她,把小時候沒有機會向母親傾訴的一切,以及這些年來在美國留學時候的點滴,一一對着她傾訴。

兩人聊完,已經是深夜。宋家源服侍安美欣睡去,推門來到客廳,才發現喬正邦已經走了,安迪還一直等在外面。他手裏拿着本雜志,人卻在沙發一側歪倒。大概是因為實在無聊,又不敢發出噪音打擾,才一面看雜志打發時間,一面不留意瞌睡了過去。

宋家源走到他身邊,俯身凝視着安迪的睡顏。昨天留宿的時候他就想看看他,但黑暗中視線始終不夠清晰。

他的樣子的确和少年時不大一樣了,與二十歲那張照片上也有所區別。剛才他對母親說,他氣質變得穩重成熟,并不是信口胡謅。安迪在大多數時候,的确是在成人世界游刃有餘的贏家姿态,只是他一面對自己,就控制不住刻薄起來。

宋家源明白他是因為什麽,因為他自己也是如此。

他們都被時間磨平了棱角,而只有面對彼此的時候,才會記起包裹在面具底下的那個純真躁動的靈魂。

他想為安迪撥一撥散落到眉間的額發,卻因害怕打攪他,而在觸及他額頭的咫尺停下了動作。

“等我。”宋家源無聲地以唇語告白,“等打完這場仗,我會永遠陪着你。”

第二天,宋家源請的律師就依約來到了安迪家,為安美欣辦理股份轉讓文件。

安迪為方便照顧母子倆的起居,也特意選擇了在家辦公。昨晚宋家源是在客廳打的地鋪,今天安迪終于把儲藏室整理了出來,搬進一張簡易床,好歹不用再委屈宋家源跟自己一道擠客廳。

律師忙了大半天終于把一切搞定,安美欣難得勞累那麽久,一結束便被送進卧室休息了。宋家源見眼下無事,主動請纓買菜做晚飯,安迪也樂得成人之美,獨自待在客廳辦公。

大概是藥的劑量不夠,宋家源離開後不久,安迪便聽見安美欣的咳嗽聲。他敲門端水進去,服侍伯母喝下茶水潤嗓,然後恭恭敬敬地,待在一旁聽候差遣。

安美欣的神智還算清楚,眼神也十分清明。只是她喝了水也并不願意老實休息,靠坐在床頭,神秘地朝安迪笑笑:“小左同學是嗎,你能不能陪我聊一聊?”

安迪有些惶恐,沒想到她居然記得自己的名字,更不敢違逆她的旨意,規規矩矩地拖了張椅子,坐在床邊。

安美欣不瘋的時候的确還有些許昔年風華,只是整個人過分蒼白消瘦,形銷骨立的,不似豪門正室。她滿面慈愛地望着安迪,眼神中露出難得的神采:“那天照片裏和家源合影的朱麗葉,那個女同學,叫什麽名字,你知不知道啊?”

安迪這才明白那是八卦的神采,當下一窘,卻也忍住沒有露餡:“哦她啊……她,她叫安琪。”

“名字起得真好。”安美欣滿意地點點頭,仿佛這名字很符合自己的想象,“長得也好,名副其實,像個天使。對了,她對家源怎樣,你知不知道,她對他有沒有興趣啊?”

“這……”安迪頓時尴尬,只覺得當着人家父母的面也不能随意貶低宋家源的人緣,“聽說我們讀書的時候,隔壁女校有不少學生都會來打聽家源的消息,我想那位同學應該也不例外吧。”

安美欣不以為然:“以他的身份想接近的人肯定不少,只是有多少真心,那可就沒人知道了。”

“家源那時讀書好,體育也好,長得也是一表人才,在學校搶盡風頭。就算沒有這層……身份,女同學也一定追着他跑的,這一點您可以放心。”安迪頓了頓,又補充道,“我印象中,這位安琪同學和家源認識的時候,連他是什麽身家背景都不知道呢,不大可能是有別的心思。”

“哦,是嗎?”安美欣一下來了興致,“快跟我說說,他們是怎麽認識的?”

安迪萬萬沒想到把自己拐進了坑裏,只得硬着頭皮說下去:“她剛見到他的時候,是在這次慶典的演出之前幾個月。當時她好像……受了什麽同學的排擠,所以翹課出了校門,正巧碰見家源和正邦。正邦看見他哭,就主動上前問話,沒想到剛開口,他就哭得更兇。反倒是家源,一點都沒搭理他。家源大概是一眼就看出安琪逃出來的理由,等對方哭得小聲一點了,才說了一句,被人欺負了,就欺負回去啊,哭有什麽用。安琪當時有點傻眼,第一次發覺自己有多丢人。流眼淚不僅窩囊,對改善處境也根本于事無補。于是他向家源請教應該怎麽欺負回去,家源倒也不端架子,認真幫他出起了主意——兩人就是這麽着才認識的。”

安迪描述的時候眼神溫柔,仿佛從前的一幕幕再度在眼前上演。倒是安美欣聽了大皺眉頭:“家源這傻孩子,女孩子哭一下有什麽,他這樣怎麽泡得到女仔。”

安迪心說可自己當時就被他這麽勾過去了啊,宋家源越是對自己冷言冷語,他就越是控制不住想贏得他認可和注意。只是這種心情怎麽好意思說出口,于是安迪在嘴上只有附和:“是啊,我跟正邦也常說,以他的性格,要是再這樣陰陽怪氣下去,肯定沒人受得了,到最後啊,說不定就要光棍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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