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後來他們怎樣,安琪反擊成功了嗎?”安美欣着急。

安迪于是把當年自己跟宋家源交往的舊事,改頭換面跟安美欣一一八來。他并不說他們已經交往,只挑些朋友間會發生的小事向她簡略描繪。安美欣聽得津津有味,仿佛追連載一般不斷向安迪追問細節,到後來實在困倦得撐不下去,才勉為其難答應讓安迪暫停。

臨睡前,她還反複要安迪保證,等她醒來就繼續為她講述“下集”。

安迪哄孩子一般地把她哄躺下,關門時宋家源剛好回家。他見安迪一臉意義不明的笑容,頓時一臉狐疑。

剛好安美欣聽見開門聲,在卧室裏呼喚:“是不是家源回來了?”

宋家源放下購物袋匆匆進去,安撫母親好好休息,再出來時,就對着安迪問:“安琪是誰?”

安迪打開了手提電腦,把目光鎖定在屏幕上,假裝自己正忙着應付荒廢了一天的工作,頭也不擡地回答:“你媽非要知道那張照片上的女同學是誰,就随便編了個名字騙她咯,哎,我早知道了,撒一個謊就要用一百個謊去圓。你也別怪我沒事先通知,剛才完全是即興創作,不讓她懷疑已經謝天謝地了。”

“身份是假的,但素材是真的。”宋家源看着他,若有所指。

“那可難說,都是想到哪說到哪,我怎麽分得清真假?”安迪才不敢承認,他只是換了個身份,把當年自己跟宋家源交往的故事向他媽老老實實報告了一遍。

宋家源笑笑,沒有揭穿。

但他知道,以安迪的性格,要麽就不講,要講就只會講真事。而他所知道的少年戀愛故事,就只有他們倆的。

安迪太不善于說謊了,現在的他雖然看似圓滑,實際也并不擅長編織假話,他只是小心翼翼地,避免在不适合的地方說出那些不夠動聽的真話。這是他适應社會的方式,也是他這麽多年來,培養出的所謂“成年人”的素質。

“那現在我們難道不需要對一下口供,好讓我下次被問到的時候,不至于穿幫麽?”宋家源說。

安迪終于從屏幕前面擡起雙眼:“有這個必要嗎?”

“我覺得很有必要。”宋家源故作認真道。

其實這不算是故意找茬,安美欣精神脆弱,最常見的就是疑神疑鬼,要是給她發現一絲漏洞,絕對會揪着不放半天,搞不好還會影響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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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就算安迪再不樂意,也只好陪着宋家源把自己講過的故事複述了一遍。宋家源聽完,沒說什麽,只是臉上淺淺地露出一絲笑容。

那表情看得安迪心慌,他不禁問:“你笑什麽?”

“我以為這麽多年過去,這些事再講出來,觀感也不會太好。”宋家源像是放下了心頭忐忑,別有深意地看向安迪,“沒想到在另一雙眼睛看來,回憶是這個樣子。”

“什麽樣子?難道要我當着你媽的面說她兒子是個混蛋?我再沒心沒肺,也不至于要靠欺負老人來發洩心頭之恨。”安迪說。

宋家源知道他是嘴硬,也沒有繼續争辯,笑着去廚房收拾買好的食材:“刮魚鱗的刀有嗎?”

“怎麽沒叫店家處理好再給你?家裏只有菜刀。”安迪聞言皺起了眉頭,不放心地跟他進了廚房。

宋家源于是只好拿菜刀将就一下,見安迪一臉不放心,便解釋了你:“排隊人多,怕你們等太久。”

“等有什麽的,家裏有點心,又不會餓死。”安迪見他手勢并不算利落,龍頭一開水花四起,把襯衫濺得斑斑點點,不由嘀咕了句,“把袖子卷起來。”

宋家源已經抓住魚了,兩手濕淋淋的,聞言擡起手臂,意思是讓安迪幫忙。

安迪愣了愣,倒不覺得值得為此再數落一句,淡淡翻了他一眼,還是替他把兩只袖子都挽了起來,末了還是覺得不行,索性給他翻了件圍裙出來。他在家不做飯,圍裙自然也是全新的,透着一股漿洗過後的幹爽味道。安迪把兩手環過宋家源腰間,替他将兩根帶子不松不緊地系好。

廚房裏燈光敞亮,這動作并不算親昵,倒是十分家常。磕磕絆絆,唠唠叨叨,充滿了生活的煙火氣,不完美,但溫馨。

這是兩人前所未有的放松時刻,也是尋常人生活中總被忽略,而對他們來說分外難得的時刻。

蒸魚并沒有多複雜的工序,宋家源的手藝也還行。他有驚無險地把魚去了鱗,再裏外整治幹淨了,加上蔥姜蒜和豉油上鍋蒸,同時間炒兩個快手的小菜,忙碌了個把鐘頭,飯菜就差不多了。

晚上吃飯,安美欣也驚訝于兒子竟然能做出眼前的一桌家常菜。宋家源沒有謙虛,對于母親的誇獎照單全收,和安迪一個夾魚頭一個夾魚尾,把沒有刺的魚腹都讓給了他母親。

晚飯過後安美欣拉着兒子繼續聊私房話,大概是白天和安迪八卦太多也有點疲憊,沒說上幾句就困了。宋家源服侍母親睡下,出來的時候餐廳和廚房的燈都熄了,安迪已經洗好了碗筷,只有浴室傳來水聲,想是正在洗澡。

客廳和客房的床也都鋪了出來,一切妥帖自然。宋家源就站在沒開燈的客廳中央,一時有些茫然,他覺得自己仿佛空降到了一個天衣無縫的夢境中,腳下騰雲駕霧,飄得不沾實地,眼前也沒了方向,不知道接下去應該做什麽。

“洗澡去吧。”安迪從浴室出來,一面擦着沒幹的頭發,一面把替換的睡衣毛巾遞給他。

“去啊。”見宋家源像根木頭,安迪恨不能踹他一腳,“身上都是油煙味你自己聞不到,沾到床上再洗就麻煩了。”

宋家源這才行動起來。

仔細地呼吸,才感覺空氣裏的确有許多味——他自己身上的油煙,母親剛剛服下的中藥,安迪身上的沐浴露香味,還有浴室裏傳來的氤氲的水汽。如此豐富而混雜的氣味讓他相信了,眼前的并不是什麽夢境,而是他要學會習慣的生活。

這天晚上,兩人還是分了房睡,宋家源說怕聽不見母親在隔壁的動靜,堅持把門打開。這一夜,屋裏屋外的呼吸聲都平穩安寧。

第二天安迪終于去了公司,這天下午傅笛要依約去見大飛哥,他從公司趕過去也正好順路。他怕宋家源一個人在家顧不過來,通知了喬正邦過去替自己。

安迪驅車到咖啡館附近,老遠就見到傅笛在門前探頭,一推開車門對方就迎了上來,神秘兮兮地報告:“安迪哥,他們已經到了。”

安迪覺得他如此驚慌未必太沒骨氣,打了傅笛背脊一下:“光天化日的,諒他也不能吃了你,走,把腰杆挺起來。”

周文生也陪在傅笛身邊,聞言附和:“瞧,我也是這麽說的吧。萬事有我……還有安迪,他不敢亂來的。”

安迪琢磨着這話的語氣,再一端詳這兩人走在一起的姿勢,心裏約莫就有七八分有數了——周文生骨子裏始終是個喜歡被人依賴追捧的公子個性,傅笛要是褪去了那份追名逐利的浮躁,也不失為一個貼心的伴侶。這叫大飛的鬧了這麽一出,雖然過程雞飛狗跳,卻是陰差陽錯成就了這兩個人。對傅笛來說,也不失為因禍得福,姻緣一樁。

他們一齊走進咖啡店去,果然大飛已經大馬金刀地坐在沙發中央了。整家店就只有大飛和他那幾個年輕力壯的馬仔,全都清一色的黑西裝,看上去不太好惹的模樣。

安迪也不與大飛客套,像他們這種人,不是看拳頭就是看鈔票,漂亮話毫無必要。當然,他也不會跟他公然翻臉,既然沒有報警,就是打算好來好去地把事情私了。于是他把事先商量好的方案端上臺面說了——傅笛什麽也不要,連帶先前出的幾十萬本錢也不要求大飛退還,他只求全身而退,把酒吧的名字轉出去,給大飛或者別的随便什麽人都行,從此與他們兩不相幹。至于酒吧裏發生的事情,傅笛會當自己什麽都不知道,萬一有人問起,也保證一個字都不會洩露。

大飛一臉冷酷地聽安迪把條件說完,然後前傾了身體,盯着安迪輕蔑地聳肩一笑:“你是不是覺得這條件我很占便宜啊?本錢都不要,多大方,嗯?我要是再纏着這小子不放未免也太不識相了,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他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樣着實有點駭人,安迪後背默默滑下冷汗。眼前這家夥的确與他接觸過的那些個生意人都不一樣,跟別人條件談不攏大不了一拍兩散,跟他要是談崩,代價恐怕不止賠錢這麽簡單。

安迪:“大飛哥別誤會我們的意思,我們絕沒有不尊重你。今天大家既然出來談,就是想拿出誠意跟你商量個解決方案的。”

大飛拎起插在果盆裏的一柄彈簧刀,在手中來回把玩:“誠意?我看你們的方案就很不夠誠意。”

安迪暗暗吸了口氣:“那……依你看,怎麽才算有誠意?”

大飛低低一笑:“光我給他買的衣服鞋子可就不止幾十萬,請他出去吃一頓飯,也動不動幾萬塊錢起。怎麽,這些錢就不是錢了?要我當冤大頭認栽?本金不要,呵呵,說得好像自己多大方一樣,鬧出去人家還要笑我大飛吃軟飯,以後叫我在江湖上怎麽混?”

安迪算是聽明白了,對方到底還是嫌錢少。只要這事談錢能夠解決,那就還好。于是他開門見山:“你要多少?”

大飛歪嘴一笑,獅子大開口:“少說一千萬。”

“一千萬!”傅笛先坐不住了,“我又不是碎紙機,怎麽可能欠你那麽多!你這難道不是明搶!”

“覺得冤枉?呵呵,那好,一會兒我就去差館舉報,說你開的酒吧有人賣丸仔,看看進去的是我還是你?”大飛一副有恃無恐的嘴臉,像是吃定他們不敢硬扛。

傅笛果然還是不敢與他頂撞,當下萎靡。周文生扶住了他,幫腔道:“你們別欺人太甚,這是法治社會,難道會任你這樣颠倒黑白?”

“嘿嘿,誰黑誰白可不是你說了算的,是誰的後臺硬才說了算。”大飛對周文生像是并不陌生,舉起刀尖在他面前打圈,“這位……周公子是吧?我勸你,聰明的就別來蹚這灘渾水,不然不但濕了自己的鞋,沒準還一不小心把自己給淹死了,啧啧啧,那多劃不來。”

“好啊,你盡管去報警試試。”安迪突然截道,語氣強硬得連傅笛和周文生都十分錯愕。

只見他面不改色:“這件事涉及刑事犯罪,你以為羅瑤還會像以前一樣,因為被抓住了把柄就不得不保你?”

大飛神情微妙:“你什麽意思?”

安迪本來不打算撕破臉,但到這地步自己已經彈盡糧絕,逼得他不得不使出殺手锏來:“你的後臺我早已經調查清楚,羅瑤會做你的靠山根本不是跟你有什麽交情,而是她有把柄被你握在手裏,所以不得不被你要挾,替你辦事。”

大飛的雙眼微微眯起:“你知道些什麽?”

“當年最早跟宋伯年有外遇的并不是羅瑤,而是跟她同時出道的另一個豔星邱莉茗。宋伯年當初為了他甚至還揚言要和安美欣離婚,這也是他們夫妻感情決裂的開始。聽說安美欣幾次三番鬧上邱莉茗家,後來邱莉茗不堪其擾得了抑郁症去世,宋伯年就是因為她的死才遷怒安美欣幾十年,也讓羅瑤找到了機會趁虛而入。事實上,邱莉茗的真實死因還有許多疑點,她當初是不是因為抑郁症跳樓也一直沒有人證實。她和羅瑤都曾是你電影公司的藝人,只有你最了解這件事的真相。這麽多年來羅瑤一直無法擺脫你,一定與這件事脫不了關系。”

這都是安迪從當年的報道中拼湊推敲出來的,如今在大飛面前說出來,也正好借他的反應驗證自己的猜測。

果然,大飛的臉色驟冷:“這都是蕭錦良告訴你的?”

安迪知道他最近常常派人跟蹤自己,強作鎮定道:“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我是怎麽聽說的不用你管。你只需要知道一件事,你可以要挾羅瑤,現在我也一樣可以。所以黑還是黑,白還是白,你和傅笛之間的賬并不是靠你一張嘴來。”

“哦?你拿什麽去要挾她?拿你家裏那一堆爛報紙?”大飛聽他煞有介事,忽然放聲大笑,“哈哈哈哈,恐怕等你回去,連那堆舊報紙都拿不出來了吧!”

安迪見他神情自在,仿佛對自己所說的早有準備,頓生警覺:“你打算怎麽樣?”

“不是打算怎麽樣,是已經怎麽樣了!你以為大飛哥我沒點手段,是怎麽在道上混這麽多年的?”大飛勞神在在地看了眼手表,“本來只是想把東西清掉以防萬一,現在看來還真沒防錯。你小子夠醒目,連羅瑤的底細都能給你起出來。要是不相信,你不妨再回家去看看,等看清楚自己有什麽底牌,再來跟我談判不遲。”

傅笛憂慮地轉向他:“安迪哥,現在怎麽辦?”

安迪已經發現自己大意,原來大飛約他們出來除了談判,還有調虎離山的用意。可這還不是安迪最擔憂的,現在他家除了那堆舊報,還有宋家源的母親。老人家好不容易才穩定了情緒養病,這一來不知會不會生出什麽不必要的枝節。當下安迪再也坐不住了,騰地從沙發上站起,轉身就沖向門外。

“回去!立刻,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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