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宋家源這天是開會到一半趕回來的,因為會到一半,他才發現把戒指忘在了醫院。趁着回來,他和安迪簡單吃了點宵夜,然後趁對方不注意找到了留在口袋的那枚戒指,放到自己身邊,又再次趕回公司。

他當然不知道戒指是被安迪重新放回去的。第二天一早是标書截止時間,各個團隊現場講标,晚上就會公布結果。宋家源已經在心裏打算好了,到時不論結果如何,他都要向安迪求婚。沒有任何一個時刻讓他像現在這樣感覺生命短暫,從自己回香港到現在竟然胡鬧浪費了這麽久,他覺得自己真是愚蠢。

開标當日,大家都緊張萬分。醫生破例允許他們在院內開酒,但條件是只能在天臺。于是家源和安迪就各拎着一瓶香槟和兩只酒杯上樓頂聽電話,當聽見那頭宣布中标的消息時,兩人同時歡呼,難抑興奮地抱在了一起。

兩人像一下回到了少年,又叫又跳徹底沒了形象。安迪搖了搖香槟準備開酒,卻怎麽也解不開瓶塞上的金屬絲。宋家源看出他手指顫抖,主動幫他扶住酒瓶,兩只手交疊在一起,十指傳遞着此刻的心跳。

“砰”地一聲,瓶塞如同禮炮響起,畫出條弧線遠遠噴出。泡沫恣意噴湧,灑了人滿身的喜氣。

他們相對舉杯,見到對方都因笑得太猛而眼角有了淚,而頭上身上都沾了不少泡沫,大概是太久未曾這樣失态,看起來難免有些滑稽。而忍俊不禁之餘,又有別樣的氣氛湧動,吸引着他們越靠越近,氣息亦越來越清晰……

宋家源的手已在自己的口袋中摸到了那枚戒指,就在他即将吻上安迪的同時,屋頂的鐵門被人一腳踹開。

“商業罪案調查科,宋家源先生是嗎?我們有案件需要你協助調查。”五六個便裝警察魚貫而入,為首的一個亮出警官證。

旖旎的氣氛頓時一掃而光,那一刻兩人幾乎是懵的。等緩過勁來之後,安迪才掃興地看向他們:“阿Sir,你們真會挑時候啊。”

警察顯然沒心情跟他插科打诨,也對打斷了兩人的好事沒有一點抱歉,在他的臉上只看到一種公事公辦的嚴肅,還有證據确鑿的無情:“我們接到舉報,宋家源先生的标書涉嫌偷竊商業機密,現在要請你回去協助調查。”

兩人面面相觑,這個消息實在有些突然,只是稍稍回神一想,便不難猜出背後下黑手的是誰。

宋家源和周家合開的公司雖然規模小資質淺,但他們在建築設計上的理念新穎獨到,對于招标要求的理解又深入透徹,因此最後提供的方案獲得了專家團的一致好評,在技術分上大幅領先,這才爆冷贏過了宋氏。這樣螞蟻贏大象的局面并不常見,因而被質疑評标公正性也在所難免。只是宋左兩人都沒有想到,這事竟然會鬧到要上警局的地步。宋家源的設計是他日複一日和團隊共同探讨打磨出來的,這一點安迪親眼見證,奈何他與宋家源的關系現在也算是鬧得人盡皆知,因而他的證詞對案情并沒有多少影響力。

由于案件涉及金額巨大,案情敏感,宋家源被警署拘留審問,除了律師以外,甚至不讓任何人探視。安迪沮喪地坐在警署接待室裏,不知道自己此時還能做些什麽,就見一個忙碌的身影從大廳經過,擦過了他,又退了好幾步回到他跟前。

“左先生?”那人主動打招呼,安迪才擡頭。原來是負責安美欣失蹤案和跳樓安的那位督察。

“陳Sir?”

陳Sir已經年過四十,身材也微微有些發福,這把年紀才做到督察,算是仕途平平了。但他為人熱心,與先前來抓宋家源的那些CCB(商業罪案調查科)的精英不同,就像個和藹的街坊長輩,言談之間更多了一分人情。

Advertisement

先前他跟進安美欣失蹤案跟到發現她跳樓,心裏也頗為遺憾,乃至有些歉疚,仿佛是覺得自己辦案不利才導致事情惡化到那種地步,于是更加用心地去跑一切相關線索,哪怕多小的細節都不肯放過。

奈何安美欣的案子就像一團迷霧——她身上并沒有太多可疑的外傷,不像是被人推出窗外,而跑路的大飛據說是逃去了臺灣,找他堪比海底撈針,這條線索就此斷線,不是不讓人洩氣的。

“案情的進展的确不太樂觀。而大飛這次的行為有沒有羅瑤幫忙,我們目前也沒有找到證據。宋太的墜樓暫時還有疑點,對了,我們找到一樣證物,可能需要你們協助确認,你看。”陳Sir向安迪展示了一張照片。

安迪:“扣子?”

陳Sir:“宋太被送到醫院的時候手裏緊緊抓着這個。我們調查過,這是男裝常用的扣子,比較平價,也比較常見,應該不會是宋太自己衣服上的。雖然可能性很小……但目前還沒有排除會不會是她兒子或者宋老爺的,是不是她被綁架後想傳達什麽信息。如果有機會的話麻煩你幫我向宋家源先生确認一下,過兩天我再來拜訪二位。”

安迪點頭,接過照片揣進了口袋。

對于羅瑤與大飛勾結的事實,他原本也沒指望警察這兒能有什麽線索。就算之前羅瑤不為了防警察,她也要防着被宋伯年發現,豈會輕易留下把柄。只可惜之前陳Sir說過,在大飛的住所并沒有發現那些舊報紙,安迪心想也許那些證據已經被他處理了,要是如此,他也只能另尋他法。

他送走了陳Sir,在警局又坐了一會兒,過不多久周家兄弟和傅笛都到了。周文波是宋家源的合作夥伴,宋家源惹上官司他也脫不了幹系,因而臉上的焦灼不遜于安迪。而周文生跟傅笛與這事八竿子打不着,能過來倒算得十分仁義。安迪預備向他道謝,卻見對方從包裏掏出厚厚一只文件夾,接過一看,頓時大吃一驚。

“這些剪報怎麽會在你那裏?”他打開文件夾迅速翻動,裏頭正是先前他從蕭錦良那兒複印來的舊報紙。

“我……我看大飛已經跑路,不想再麻煩你破費替我租安全屋,所以就跟文生商量搬回老地方。誰知道一回到舊公寓裏,一收拾東西竟發現了這個。”傅笛也是懵懵的,似乎對有點摸不着南北,“我看這文件夾有你公司的logo,就猜是不是你的,真是你的嗎?”

安迪一面點數剪報數量一面點頭:“是我的,只不過前幾天被大飛的人搶去了,就是宋太出事的那次。”

傅笛驚訝的“啊”了一聲,恍然:“那一定是他帶回去的,他有我公寓的鑰匙,所以我才不敢回去住。那、那我是不是要通知警察上去查一查,看他有沒有留下什麽線索?”

“這樣最好不過。”

好在他們本來就在警局,陳Sir聞訊立刻帶隊出動。安迪交了剪報原件,自己留了一份複印本。沒多久扣押宋家源的時限就到了,他和周文生專程來警局門口接他。官司比較棘手,關鍵證據是一份時間記錄很早的設計草稿,而宋家源之前在宋氏任職時又确實接觸過這個項目,所以難免解釋不清。令人洩氣的是陳Sir那邊的搜查同樣是無功而返,傅笛的公寓裏除了安迪那份報紙,其他再無收獲。

安迪為了宋家源身上的這兩單案子焦慮得失眠了兩天,宋家源一見到他那兩道黑眼圈,就知道這兩天他是怎麽熬過來的。

“回醫院?”安迪問。

“嗯。”宋家源點頭,“看看我媽,然後回家。”

兩人去安美欣病床邊坐了一會兒,封了個大紅包請看護好好替自己照看,這才安心離開。安迪本來已經熬得不知道什麽是困了,一回到家,還沒來得及洗澡,靠在沙發上竟然就睡了過去。宋家源聽他發出淺淺的鼾聲,輕手輕腳地給他加蓋了條毛毯,而後自己坐在沙發旁的地攤上,翻開了安迪帶回來的剪報複印件。

其實他毫無睡意,叫安迪回家是篤定了自己不回來,他也一定不肯休息。這兩天他們一個在牆裏一個在牆外,心情卻沒有什麽兩樣。焦灼、憂慮,也有一大半都不是為了自己。

宋家源當然知道,現在自己正在懸崖邊緣,稍不留神就可能摔得屍骨無存。本來賣掉宋氏股份換來的全部資金都投進了這個項目,如果自己被判有罪,那不但項目泡湯一文不名,說不定還要面臨罰款,從此聲譽掃地。

他也知道,在這時候拖安迪下水就等于是讓他和自己共沉淪,這樣做縱然是有些同生共死的浪漫,但是這樣對待自己心愛的人,又叫人于心何忍?

安迪是花費了多少工夫才克服了當年的陰影,一個人從泥沼中爬起來,又是如何一步一步通過努力獲得今天的一切的,宋家源越是靠近他,才越是看得清楚。在這麽一個浮華而物質的城市裏,他付出了比別人更多百倍的艱辛才獲得了今天的一切,然而只是因為自己的連累,就要逼他将過去十幾年的努力都付諸東流。

宋家源的指腹摩挲着戒指,大概沒有任何一個時刻,比現在更讓他猶豫。

他想得太陽穴都開始作痛,恨不能吞下片止痛藥來緩緩,正要起身,忽然聽見身後傳來問話:“你還沒睡?”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