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宋伯年自入院以來,羅瑤每逢白天就到公司聽人彙報,而晚上則把聽到的轉述一遍,順便将所有功績都包攬上身。如此往返奔波,輕易便塑就了一副勞心勞力的賢妻模範。
宋伯年在那晚與宋家源決裂後,當即氣得要叫律師來改寫遺囑。羅瑤眼見幾十年的努力終于夢想成真,心中喜不自勝,然而面上還是假模假樣地勸他冷靜三思,說是過兩天再安排不遲。
但無論如何推遲,宋伯年都是心意已決,羅瑤也用不着為此多慮。此刻她心中唯一牽挂的,怕是另一樁煩心舊事。
一件不能與外人道,更不能為外人知的事。
大飛一走,不但警方那裏音訊全無,連羅瑤也是每日提心吊膽。在宋家財産唾手可得之時,她更加擔心會橫生枝節。尤其是在辦公桌上平白出現一封匿名來信時,她便控制不住地去思索各種最壞的可能,心虛之餘,更當晚就發起噩夢。
只是羅瑤大概怎麽也沒想到,當她第二天醒來,費盡心機甩掉保镖又故意在城中七拐八彎,才終于溜入那幢老舊大廈的時候,安迪的車竟會神不知鬼不覺地尾随而至,停在不遠處的路邊。
坐在車裏副駕駛上的還有羅瑤自家的弟弟羅少康。此刻他深感內疚,遙望着姐姐的背影做賊一樣地摸進一間診所,不一會兒又摸出來鑽回她的跑車——羅瑤千防萬防,大概怎麽也防不到最後竟會被自己弟弟給賣了。而這孩子身上的良知,竟諷刺地成為了她唯一的軟肋。
安迪看出羅少康的內疚,一面拿手機拍下診所名字,一面說:“你姐姐誣告你家源哥,之前是你自己告訴我親眼目睹的,只可惜拿不出證據。所以現在我們要時刻盯緊她,看看能找到什麽線索,這是也為了給你家源哥洗脫罪名,是撥亂反正伸張正義,你也不用太自責了。”
他知道這孩子本性善良,可終究還是不敢據實相告。畢竟他們現在懷疑的早不是什麽商業糾紛,而是兩樁刑事案件,連安迪也沒有把握羅少康得知真相後,究竟會作何想法。
果然,即便是打着替宋家源洗脫罪名的幌子,羅少康心中也已經掙紮不已,聽了安迪的勸慰還是猶疑道:“可是……安迪哥,你叫我偷偷放的那封信,裏面放的到底是什麽?”
安迪委托羅少康送信時曾千叮咛萬囑咐,要他不能打開偷看。因為裏面除了新聞剪報,還有拿紅漆寫上的兩句打油詩——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鋪路無屍骸。安迪故意把字跡寫得七扭八歪,裝得鮮血淋淋,就是為了假裝大飛來詐一詐羅瑤。沒成想羅瑤一貫自作聰明,這次卻聰明反被聰明誤,一下就咬了鈎。
只是這種手段太不入流,背後的真正目的也不便公開,于是安迪便找借口:“只是一封求情的信而已,想讓她轉交給宋老爺說情,但估計也沒什麽用,死馬當活馬醫罷了。”
他把羅少康送走,立刻馬不停蹄,将羅瑤出入的這間私人診所報給了陳Sir。當天警方火速行動,立即請診所的醫生到警局協助調查。老醫生已經年邁,還從沒見過這樣的陣仗,稍一吓唬就說了實話,而安迪也很快被叫到了警局,協助案情的調查。
“你說邱莉茗的孩子沒有夭折?這是真的?”聽罷警方的偵訊進展,安迪大吃一驚。
陳Sir:“這醫生是當年給邱莉茗治療抑郁的心理醫生,說當年她的抑郁症已經有所好轉,并且打算病愈以後離開宋伯年,獨自帶着孩子在海外開始新生活。所以照此推斷,至少到邱莉茗去世之前,她的孩子應該還活着。”
“一個做母親的,如果孩子還在,而且抑郁已經好轉,那她就更沒有理由自殺了,對嗎?”安迪消化了這個信息,又問,“那羅瑤去找他,難道真的與當年的案子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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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承認,邱莉茗當年被認定為自殺,就是因為他出具的抑郁症診斷書。羅瑤當年就拿錢買通過他,讓他提供了那份證詞,這次去也是交給他一張巨額支票,要他盡快離開香港,再也不準回來。”
安迪大喜:“太好了!這件事人證物證俱在,警方應該可以行動了吧……”
陳Sir不無遺憾地搖頭:“雖然我們可以認為她與兩樁墜樓案有所關聯,但恐怕憑現有的這些證據……還不足以将她定罪。”
現在的羅瑤,既然能出得起天價驅逐一個人證,必要時自然也請得起最頂尖的律師。單憑一個老醫生的口供和區區一張支票,并不能十拿九穩地鎖定她就是導致邱莉茗墜樓的黑手。
安迪頹喪地出了會議室,步向警局大廳。他實在有些洩氣,即便是這樣費上九牛二虎之力得來的證據,距離羅瑤被定罪仍然差了十萬八千裏。他垂着頭全沒注意前方,直到被人叫了一聲“安迪哥”,才從那聲空曠的回音裏擡起頭來,發現迎面走來的傅笛。
“你們怎麽來了?”安迪看看他,還有他身邊護花使者一樣的周文生。
“來報案。”傅笛面帶愁容,“我的公寓被人撬開了。”
安迪微微驚訝:“我記得你樓下大閘有門禁,從樓道到電梯也都有監控,安保應很嚴密吧?調過監控沒有,看到嫌疑人了嗎?”
傅笛搖頭:“蒙了臉,看不見長相,但看身材到很熟悉,我覺得可能是……”
大飛。
他在東窗事發後就神不知鬼不覺地逃出去,這會兒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麽,冒着這麽大的風險又溜了回來。安迪不了解他是在外面花光了錢,還是有什麽仇非報不可,但卻可以篤定他到傅笛的公寓是為什麽。
“他一定是要找你給我的那份剪報。”從這微妙的線索中,他也忽然看到希望,“不過沒關系,我們的機會也到了。”
安美欣的墜樓是個意外,當初邱莉茗死前她們正好見過,因此安甚至曾被列為嫌疑人,被帶到過警局問話,同時也透露過她在附近曾目擊到一個鬼鬼祟祟的陌生男子。只是這男子最後消失無蹤,警方便沒有将安美欣的證詞當真。
上次大飛派人沖上安迪家,原意是想清理掉這批剪報,不想卻意外與安美欣重逢,這才有了後面的綁架和墜樓。可以想見,如果安美欣沒有跳下來,也許幾天後海上就會出現一條浮屍,到時候連紐扣這樣的線索都留不下來。
此時的羅瑤大概以為一切手尾都已料理幹淨,自己大可以高枕無憂了。而她想不到的是,各家印廠正緊鑼密鼓地加速開動機器,刊印一條臨時被換上的頭條——“老專家欲在港開設大型精神專科醫院,巨額投入料年內開張”。
第二天一早,羅瑤在早餐桌上看見這則匪夷所思的新聞,還有那幅配圖的肖像照,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上面正是她日前拜訪過的那位老醫生,他不但沒走,還笑吟吟地接受了記着采訪,表示要在本地大展拳腳,重現昔年雄風。在沒有宋伯年在場的餐桌上,她用女主人一樣地威嚴拍了桌子,等冷靜下來一查銀行賬戶,發現支票已經被兌現,這才終于在空空的大宅裏發出一聲歇斯底裏的狂叫。
向來無往不利的羅瑤大概怎麽都想不到,自己步步為營了這麽多年,竟會在這種事上馬失前蹄,被人暗捅一刀。
醫生的電話打不通,羅瑤心急如焚,唯有再冒一次險,親自驅車來興師問罪。
不過這一次,等待她的不止安迪,還有宋家源和幾十個埋伏在周圍的警察。附近的茶餐廳被征用,成為了臨時的指揮總部,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準備着,只等獵物上門,便可一網成擒。
“你們确定,大飛真的會來?”宋家源問道。
診所規模不大,幾個卧底警探在內已是極限,他與安迪不能出現,只能和陳Sir等人一起在後方待命。
安迪點頭:“陳Sir昨天已經得到了線索,大飛一回來就開始跟蹤羅瑤。但是她警惕性很高,去哪兒都會帶保镖,唯獨除了這裏,她怕被人發現賄賂醫生的事情,所以什麽人都不敢帶。今天早上警方放了高調的假新聞,就是為了引她親自過來,如果大飛選擇動手,也只會挑這個時候。”
宋家源看了眼周圍有條不紊忙碌着的警察們,深呼吸:“希望一切順利。”
負責通訊的警員戴着耳麥,各單位的消息都通過無線電傳來。羅瑤的車子已經停在診所門前,似乎一切都在按照計劃推進。安迪緊緊握住宋家源的手,感覺對方的掌心隐隐有汗,彼此的心跳也漸漸加速變快。
忽然,一位年輕的警察舉着手機匆匆跑來:“陳Sir,大飛的車子被附近巡邏的兄弟們攔住了。”
陳Sir一下站起來:“這次是秘密行動,通知他們立即放行,停止盤查,切忌打草驚蛇!”
小警察有點無措:“可是……可是他是通緝犯,畫像都發下去了,不說清楚那頭兄弟是不肯放的。現在總臺正跟他們連着線,咱們照實通知,會不會被對方發現……”
“丢,廢柴!”陳Sir把手上無線電一摔,接過小警察的手機,“連說話都不會,嘴巴長來就只會吃嗎!讓他們把線直接駁到這裏來,我跟他們講!”
可還沒等他開口,就聽另一頭負責對接診所卧底的同事呼叫:“不好!羅瑤找不到人,可能馬上就要離開!”
“丢!連個人都看不住!”安迪還從來沒有看過這個慈眉善目的陳Sir如此暴躁過,但局面無法掌控,顯然爆粗也無能為力。陳Sir抓了抓頭發稀少的頭皮,心知再發脾氣也改變不了計劃趕不上變化的現實,于是捏了捏拳頭,不甘道:“……實在來不及,只能先将她抓捕,帶回去審問。”
“等等!”宋家源推桌站起,對陳Sir說,“我去攔住她,我跟你們不一樣,或許還能想辦法拖延幾分鐘時間。”
安迪一驚:“不行!萬一到時候大飛來了怎麽辦!”
“現在還有別的辦法嗎?”宋家源反問。
安迪語塞,頓了頓,果斷道:“那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宋家源也拒絕得斬釘截鐵。
安迪哪裏管他,伸手就在他身上的衣兜裏各處亂摸。宋家源又是一驚:“你幹什麽?”
“戒指呢?”
“?”宋家源一愣。
安迪直截了當問他:“你要送我的戒指呢,不是早就準備好了天天帶着的嗎?難道不是給我的?”
宋家源怔了怔,大概沒想到安迪竟會提這事,更不知道他從什麽時候開始知曉這事,乖乖從長褲口袋裏掏出盒子交給他。
安迪打開盒子取出戒指,對他冷酷地一笑:“要是你不讓我跟你一起去,我現在就把它扔掉。”
“等……”
宋家源伸手要攔,但安迪很快便揚手躲開,同時他伸出另一只手的無名指來,對準了指環:“但你要是答應,我現在就可以戴上。”
宋家源似乎無從選擇,面對這樣強硬的“要挾”,只得無奈投降:“好吧,我們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