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朋友的界限
房間裏嚴嚴實實地拉着窗簾,周圍是一片漆黑,湯煦下意識地點開手機看了眼時間,淩晨三點。
呆滞了幾秒鐘之後,湯煦掀開被子,頭也不回地進了浴室。
他剝掉身上的睡衣,站在花灑的正下方,打開水龍頭,任由水從頭頂澆灌。
草。
大離譜了。
離大譜了。
他居然夢到跟陸柏清接吻了!
甚至他還清晰地記得陸柏清嘴唇的觸感……
湯煦甩了下頭發,想把那些亂七八糟的記憶趕出腦海。
可是那畫面依然清晰,一幀幀,一幕幕,像是電影裏的長鏡頭,不斷在湯煦的記憶最深處回放。
不想承認,但又不得不承認,湯煦想去陸柏清家,不是因為陸柏清的媽媽,而是因為陸柏清。
去他家過年只是借口,這麽多年過去,湯煦是真的對過年沒什麽感覺了,他不在乎所謂的團聚,更不知道所謂的團圓,一個人在家多舒服啊,無拘無束的,想幹什麽就幹什麽。
但那天夜晚氣氛太好,陸柏清也太溫柔,湯煦把自己的傷口撕開給他看之後,反而變得更貪心了,哪怕知道他過年要陪家人,依然不想跟他分開。
湯煦輕輕掐了下自己的手背,感受那微微的刺痛,把自己從情緒的旋渦中拉扯出來。
浴室升騰起一片熱氣,溫熱的水很快把身上的黏膩沖洗幹淨,但湯煦還是覺得很熱,他的臉頰是燙的,指尖是燙的,一直到小腳趾都是燙的,那種燥熱的感覺根本無法用水沖散。
湯煦的皮薄,就這麽站在水流下,白皙的皮膚上就泛起一層緋意,紅通通的,像是煮熟了的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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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再繼續洗下去了,但又實在是熱,屋裏的暖氣打得很足,湯煦找了個短褲穿上,光着腳,披着浴巾走出浴室。
沒擦幹淨的水珠順着少年人緊繃的小腿蜿蜒而下,滴落在地毯,濡濕了一小片。
湯煦沒再上床,窩在旁邊兒的一個小沙發上,想要冷靜一下,點開手機,忽而看到了陸柏清的消息。
陸柏清:【不用準備什麽,人來就行】
湯煦這才想起,臨睡之前他給陸柏清發了消息,問他去他家過年要準備什麽東西。
窩在沙發上,湯煦盯着手機屏幕看了好一會兒,回複他:【我想了下,不然我還是不去了吧】
如果沒有做這個夢的話,湯煦還可以自欺欺人下去,可這夢一下子點醒了湯煦,讓湯煦很明白地意識到,自己對陸柏清産生了超出朋友之外的情緒。
湯煦覺得自己需要冷靜一下,他明明只是把陸柏清當朋友的,為什麽會對他生出這樣的情愫,在不知不覺中模糊了朋友與其他感情的界限呢?
消息發出之後,陸柏清很快回複了:【?】
湯煦肯定不能說實話,随便找了個借口:【沒什麽事兒,就是我覺得有點兒麻煩】
陸柏清:【哪裏麻煩?】
湯煦:【我太懶了,不想跑了,還是覺得在自己家比較自在】
陸柏清:【我和我媽都不會拘束你的,你來這裏一樣能很自在】
湯煦:【反正我就是不想,我改主意了,我就想在家過年】
陸柏清于是沒有再勸,回複了句:【行,你自己決定就行】
湯煦抿了下嘴唇,問他:【你生我氣了嗎?】
陸柏清:【怎麽會】
陸柏清:【你想來就來,不想來,我肯定不會強求你的】
湯煦盯着手機屏幕看了好一會兒,輕輕嘆了口氣。
陸柏清總是這麽好脾氣,哪怕湯煦如此變卦,他依然沒有任何要生氣的意思,他尊重湯煦的一切想法。
可他越是這樣,湯煦就越難受,甚至會有一種很朦胧的懊惱——
要是,他沒有對陸柏清産生那種感情,他們會不會相處得更好呢?
湯煦抱着膝蓋坐在沙發上,忽然眨了眨眼睛,一下子把背挺直了。
對啊,要是他并沒有對陸柏清産生那種感情呢?
萬一他對他并不是那種喜歡,只是一時鬼迷心竅了呢,沒分清什麽是朋友,什麽是喜歡呢?
湯煦越想越覺得有可能,他覺得自己沒必要這麽篤定,他怎麽能肯定自己這就是喜歡呢?
他之前又沒有喜歡過別人,怎麽知道喜歡是什麽樣呢?
如果因為一個夢就疏遠了陸柏清,那未免有些太可笑了。
窩在沙發上,湯煦點開微信,倆人的聊天兒記錄還停留在陸柏清的那句“我不會強迫你”。
湯煦厚着臉皮,再次打字:【那……如果我說,我又想去了呢?】
大概是被他弄得無語了吧,陸柏清隔了好久才回複:【?】
湯煦知道自己出爾反爾不好,但消息都已經發了,他也只能破罐子破摔:【就突然……想開了呗】
陸柏清:【你想好,別一會兒又想關上了】
湯煦:【不會不會!你讓我什麽時候去我就什麽時候去!】
陸柏清回複了個表情:【/OK】
湯煦有點兒拿不準他的意思:【你同意了?】
陸柏清:【只要你別再反悔了就行】
湯煦這才安心了,連發了好幾個表情包,并保證道:【你放心吧,我保證準時到!】
與陸柏清商量好之後,湯煦便再次點開了網頁,搜索過年應該準備些什麽東西。
雖然陸柏清說不用準備,人去就行,但湯煦還是覺得,再怎麽樣也得表示一下自己的心意。
陸柏清的媽媽眼睛看不見,湯煦糾結了好久,最終還是買了條絲巾給她,湯煦覺得,哪怕是看不見,她依然有把自己打扮得幹淨和漂亮的權利。
湯煦選擇了一款真絲面料的絲巾,淺黃的底色上點綴着菱形的方格,适合秋冬戴,大氣又有氣質,最關鍵的是,它摸起來很舒服,哪怕陸柏清的媽媽不願意戴,摸一摸,大概心情也會好些。
陸柏清的禮物就好準備多了,湯煦可太了解他的日常了,他除了打工就是學習,湯煦直接為他下單了全套的最新版的《X年高考Y年模拟》。
這兩樣東西的單價都不貴,湯煦知道貴的陸柏清也不會收,弄得大家都不舒服,不如買點兒能用的着的小禮物。
東西很快就到了,盼星星盼月亮的,終于等到了大年三十兒這天。
陸柏清說他家住得比較偏,要來湯煦家裏接他,湯煦于是早早地就等在家門口了,手裏抱着一大捧的書,上面擱着精致的小盒子。
晚上八點整,陸柏清來到湯煦家門口的時候,上下打量着他,甚至一時沒反應過來:“不就去我家吃個年夜飯嗎?你帶這麽多東西幹什麽?”
“這是送你們的禮物,給你買的書,還有給阿姨買的圍巾,”那些書有點兒重,湯煦動了動手腕,又想起了什麽,馬上補充道,“這些東西都不貴,就是我的一點兒心意,你可不許再轉前給我,我去你們家吃你們的喝你們的,帶點兒東西不過分吧?”
陸柏清大概也想起上次那圍巾的事兒了,沒有拒絕湯煦的禮物,反而幫着他一起抱着那些書:“好,這心意我收下了,謝謝你。”
湯煦沒把書全給他,只分了一半給他,另一半自己抱着,那條圍巾湯煦也自己拿着,說要自己親手交給陸柏清的媽媽。
看他一臉期待的模樣,陸柏清忽而又想起了什麽,補充道:“不過你別對我家抱太大的期望就是了,我家老房子早賣了,現在是租的房子,在郊區,是那種很老式的筒子樓,設施都比較陳舊了……等等,你見過筒子樓嗎?”
“筒子樓?”湯煦眨了眨眼睛,試圖從記憶中搜索這個詞彙,但并沒有回憶起任何畫面,于是只能坦誠地說,“那是什麽?我好像真的沒有見過。”
“是那種一整排的單面樓,一條長走廊,連着很多的單間。”陸柏清言簡意赅地解釋道,“它的走廊兩端通風,像是筒子,所以叫‘筒子樓’。”[1]
湯煦的目光有點兒迷離,還是沒有辦法想象出對應的圖像,陸柏清于是說:“走吧,你見過就知道了。”
倆人抱着書坐上了公交車,其實湯煦本來想讓司機送他們的,但陸柏清說那邊兒的路窄,車不好放,還不如坐公交來得快。
慢悠悠地晃了半個小時,倆人終于下了公交車。
這裏确實是市郊,周圍有很多那種建築工地,蓋着綠色的棚子,陸柏清帶着湯煦繼續往裏,一邊指着前面的一排樓,說:“這就是筒子樓,見過嗎?”
這樓确實有些年頭了,牆上原本刷了綠色的漆,但已經掉得差不多了,在周圍工地的襯托下,顯得更加斑駁。
湯煦還真的沒有見過這種樓,或許在影視作品裏見過吧,但那也只是在畫面中一閃而過,湯煦還挺好奇的,眼睛瞪得圓溜溜的,不住地打量着那棟房子:“這看起來還挺漂亮的。”
“還真是個含着金湯匙長大的小少爺,”陸柏清搖頭笑笑,解釋道,“上世紀八十年代的老房子了,聽鄰居們說這裏以前是個棉紡廠的員工宿舍,後來棉紡織業不景氣,場子倒閉了,這棟樓倒是留了下來。”
一邊聊着,倆人一邊走上了樓梯,樓梯口坐着倆頭發花白的爺爺,一胖一瘦,正在下象棋,投入到沒有發現路過的兩人。
出了樓梯間,一個瘦瘦的阿姨在門口摘菜,穿着個舊舊的花圍裙,看到倆人過來,親切地笑道:“小陸回來啦?這是帶的朋友?新年快樂!”
陸柏清微微一笑,問候道:“新年快樂,馮姨。”
一路走過去,陸柏清至少跟五六個鄰居打了招呼,還有個阿姨非要給陸柏清一把綠油油的小韭菜,說是自己家種的,陸柏清拗不過,笑着收下了,喊阿姨有空去他家吃飯。
“在這裏住的都是老鄰居了,”趁着沒人的空檔,陸柏清偏頭給湯煦解釋,“大家的人都很好,幫了我們很多。”
湯煦眨了眨眼睛,應道:“他們看起來确實很好相處的樣子。”
影視作品裏,總喜歡把窮人寫得很苦,他們沒錢,就好像沒有了全世界。他們喪失了所有美好的品質,勢利,斤斤計較,見識短淺,自卑,整日窩在破舊而陰暗的小房間裏,就像地上的一灘爛泥。
但現實生活中的人是豐富的,鮮活的,真實的,他們各有各的活法,有勢利的,有見識短淺的,但也同樣有熱情的,有善良的,有堅韌而淡然的。
陸柏清家顯然屬于後者,回到家裏,陸柏清打開房門,湯煦的第一個感覺是幹淨,屋裏的設施顯然很陳舊了,但卻收拾得井井有條。
木質的家具上都放着碎花的襯布,洗得幹幹淨淨,一塵不染;旁邊的窗臺上放着幾盆花,寒冬時節,枝葉依然是綠色的,顯然被照顧得很好。
或許是因為陸柏清媽媽看不見的緣故,所有的家具邊邊兒還都額外包了軟布,同樣洗得很幹淨,圓鼓鼓的,看着十分可愛。
倆人進門,一個女人拄着拐杖走了出來,她長得十分清秀,打扮得幹幹淨淨,柔軟的秀發在腦袋後挽了半個圈,哪怕眼睛無法聚焦,眸子是黯淡的,依然有種淡然的氣質:“柏清回來了?你同學來了嗎?”
湯煦忽然想起,陸柏清之前說過,他的媽媽是大學老師,面前的女人确實很有那種高知才有的書卷氣,這是拿錢買不來的。
“阿姨您好!新年快樂!”湯煦把手裏的書放到一邊兒,拿起那個小盒子朝她走去,扶住她的手臂道,“我叫湯煦,是陸柏清的同學,第一次拜訪,也不知道給您帶什麽東西,就給您買了個小絲巾,希望您喜歡。”
“這小同學還真是,不就是吃個飯嗎,還帶什麽禮物,”女人搖頭笑笑,用手拍了拍湯煦的手背,她的手掌十分粗糙,但掌心幹燥而溫暖,“別‘您’不‘您’的了,我叫杜清秋,你喊我小杜阿姨就行。”
陸柏清在旁邊兒适時地接話:“我跟他說了不用帶東西,誰知道他還這麽客氣。”
“行了行了,禮物的事兒咱一會兒再說,你倆先洗手吃飯去,”杜清秋的語氣溫溫和和地,又叮囑湯煦道,“你叫湯煦是吧?這次阿姨當你頭回來,以後可不許這麽客氣了,不然阿姨可就不歡迎你來咯?”
湯煦燦爛地笑了下,說:“我知道了,小杜阿姨,我以後一定常來。”
本來湯煦還有些擔心的,畢竟他是來陸柏清家裏蹭飯的,他怕陸柏清的媽媽不喜歡他,但他很快打消了這個顧慮,杜清秋的脾氣太好,溫和,熱情,但不過分熱絡,跟她相處起來很舒服。
不只是她,陸柏清家裏的氛圍也讓湯煦覺得很舒服,他們平平靜靜地交流着,卻知道彼此都愛着對方,這與湯煦家完全不同,湯煦家有大別墅,有很多保姆,卻沒有可以聊天的人。
湯煦再一次在心裏慶幸,幸好他沒有因為心底那些奇奇怪怪的念頭就疏遠了陸柏清,陸柏清一家人都太好了,如果倆人真的疏遠了,湯煦怕是提着燈籠都找不到第二個了。
作者有話說:
[1]參考百度百科對于筒子樓的介紹。
明天休息一天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