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挺能折騰的
湯煦手裏抱着那盒鳳梨酥,偏頭去看陸柏清的時候,突然覺得眼睛有點兒酸,胸口也悶悶地發漲,好像柔軟的心髒被整個摁進了鹹澀的海水裏。
很多時候,好像人就是這樣,沒人在意的時候怎麽樣都能過,真有人在意了,反而一丁點兒的委屈都忍不了,又或許那些委屈其實并沒有消失,只是被暫時壓抑在某個角落。
湯煦別開眼睛,本來是不想讓陸柏清看到自己狼狽的表情的,片刻,卻又忽而叫了聲陸柏清的名字。
陸柏清眼睑微垂,問他:“怎麽?”
“陸柏清,”湯煦又叫了聲,語氣悶悶的,說,“我真的……有點兒難過。”
其實本來話題不該到這裏的,但陸柏清的語氣太溫柔了,氣氛也太好,湯煦根本無法壓抑自己傾訴的欲望,他的那根弦真的繃得太緊了,已經到了極點了。
他跟陸柏清講了很多自己父母的事情,過去的,現在的,有些事情湯煦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但其實他根本沒忘,怎麽可能忘記呢,記憶太深刻了。
小時候湯煦還會哭着找爸爸媽媽,會難過為什麽別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媽媽陪着,他卻連他們的面兒都見不着,見他們還得跟他們的秘書預約時間。
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對他們失望的呢,湯煦自己都記不得了。
或許是他幼兒園的時候被別的小朋友欺負,哭着去找爸爸的時候,爸爸只是不耐煩地跟他說“別打擾我工作”;又或許是他小學一年級考了雙百分,很驕傲地把成績單拿給媽媽看的時候,媽媽也只是,滿心無奈道,“等會兒阿煦,媽媽在忙呢。”
到後來湯煦不願意學習了,倆人又開始吵架,爸爸說媽媽沒管好他,媽媽怪爸爸推卸責任,後來倆人一起把責任推到了他的頭上,說他不争氣,說他沒本事。
湯煦一股腦地說着,前言不搭後語,自己都不知道說了多久,陸柏清就在旁邊兒安靜地聽着,不是憐憫,也不是同情,只是陪伴。
這其實就是湯煦最需要的,湯煦不需要憐憫,也不需要同情,小少爺确實沒什麽值得同情的,他是含着金湯匙長大的,雖然沒有父母的疼愛,但他生來就擁有了別人費盡心思也不一定能得到的東西,他比世界上的大多數人都要幸運了,湯煦只是偶爾會有那麽一丁點兒的難過,畢竟人的情緒是不完全受理智而控制的。
而随着感情的宣洩,湯煦漸漸冷靜了下來,又恢複到平時吊兒郎當的小少爺模樣。
“不過你別擔心我,我不怕跟他們鬥的,”湯煦眨眨眼睛,語氣還挺得意的,“其實我也不是那麽沒本事的,你走了之後,有不少人給我輔導過作業呢,後來都被我折騰走了。”
陸柏清倏然想起了什麽,唇角微掀,但并沒反駁湯煦的話,只說:“嗯,你确實挺能折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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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語氣帶着些揶揄,湯煦瞬間回想起倆人曾經的那些鬥智鬥勇,有點兒尴尬地咳嗽兩聲,梗着脖子道:“跟你那是意外,再說誰讓你那麽油鹽不進的,難道你就沒有責任嗎?”
陸柏清被他逗笑了,垂眸笑了下,片刻,又擡眼看着他,表情認真道:“需要什麽跟我說,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
和他聊天很舒服,他不過分熱絡,也不過分冷漠,總能恰如其分地拿捏好分寸,他的态度是淡然而堅定的,于是湯煦心底的那點兒焦慮也随之消失不見。
湯煦眨了眨眼睛,輕聲說:“謝謝。”
夜深了,周圍的店鋪已經關門了,旁邊的路燈也不太亮,周圍昏昏暗暗的,兩個少年并肩站着,彼此相視一笑。
又聊了幾句之後,陸柏清很快收回目光,低頭看了眼手機,問湯煦:“時間不早了,要回去嗎?”
湯煦不太想走,眼睛轱辘着,氣氛太好了,他想要找借口跟陸柏清再多聊一會兒,還沒來得及張口,陸柏清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湯煦把嘴邊兒的話咽回去,有點兒不情不願地提醒陸柏清道:“你手機響了,先接吧。”
陸柏清低頭看了眼手機屏幕,很自然地笑了起來,說:“沒事兒,是我媽媽。”
他的表情向來是冷漠的,而在看到來電是母親的瞬間便柔軟下來,湯煦一時有些愣怔,他還從未見過陸柏清如此溫和的表情。
電話接通了,陸柏清的語氣輕柔地喊了聲:“媽。”
電話那邊兒,陸母的聲音同樣溫柔,問他:“柏清,到哪裏了?”
“我在音樂餐廳門口,一會兒就回去。”陸柏清低聲與她解釋道,“我跟朋友聊了幾句,忘記提前跟你說一聲了。”
“沒事兒,你們聊吧,就是天晚了,媽媽有點兒擔心你,”陸母想了想,又叮囑道,“不過你們也別聊太晚了,不說你,你朋友也要回家的。”
陸柏清打電話的時候沒刻意避開湯煦,陸母的聲音透過電話傳來的時候,湯煦就在旁邊兒安靜地聽着。
湯煦心底的一小塊兒地方叫嚣着,進而整個心髒都悶悶地痛了起來。
不只是因為陸柏清的媽媽在喊他回家,更是因為湯煦能感覺到媽媽對陸柏清的關心。
湯煦本以為自己早就習慣了,不在意父母對自己的那些冷漠了,他已經足夠堅強、勇敢、無所畏懼,可當聽到陸柏清與母親交流的時候,竟還是會心裏絲絲縷縷地發疼。
很不想承認,但必須得承認,但是在這一刻,他真的好嫉妒陸柏清。
嫉妒他能享受父母的愛,嫉妒他與母親有這麽好的關系,他們之間沒有争吵,只有關愛。
電話挂斷之後,湯煦依然很安靜地注視着陸柏清,眸子中有奇怪的情緒流轉着。
陸柏清察覺出他的不對勁兒,問他:“怎麽了?怎麽這幅表情?”
湯煦的喉結滾動着,片刻,像是下定了決心,問他:“你之前說……我過年可以去你們家,是認真的嗎?”
什麽怕丢臉,什麽怕打擾別人,在這一刻,湯煦通通都不在乎了,他是真的很想就這麽自私一回,他真的好想好想體驗一下,有父母在家過年是什麽感受。
陸柏清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很快笑了起來:“我還以為是什麽事兒呢,這有什麽好問的?之前不都答應你了嗎?”
湯煦梗着脖子,卻還要再确認一遍:“可以嗎?我想去你家過年。”
陸柏清點頭,說:“可以。”
湯煦的心髒再次狂跳起來,酸澀,沉悶,還有更多無法描述的情緒。
“行……那就這麽說定了,”湯煦別開眼睛,不願意讓陸柏清看到自己的失态,他的喉結上下滾動着,許久,才終于壓抑下自己的情緒,輕聲道,“謝謝你。”
倆人沒再繼續聊下去,陸柏清家就在附近,湯煦騎着摩托車,跟他一起過了個路口,然後便分道揚镳了。
并非是湯煦不想跟陸柏清聊,只是陸母都打電話來催了,湯煦自然不可能再黏着陸柏清不放。
回去的路上,湯煦的腦海中不斷盤旋着剛才的對話,最初的興奮過去之後,他現在的滿心滿眼都是期待,期待那一天能快點兒到來。
陸柏清家過年都幹什麽?
他要準備什麽東西嗎?
湯煦完全沒有這方面的經驗,甚至連想象都不知道該怎麽想象。
回家之後,湯煦馬上點開季淵的微信,問他:【你家過年怎麽過的?需要準備什麽?】
季淵:【?】
季淵:【你決定來我家了?】
湯煦:【沒】
湯煦:【我打算去陸柏清家】
消息發出沒兩秒鐘,季淵直接一個電話打了過來。
湯煦接通了電話,懶洋洋地窩在沙發上,問他:“怎麽?”
“你怎麽回事兒啊你,”季淵的聲音從電話那邊兒傳來,帶着濃濃的詫異,“你要去陸柏清家過年?”
“怎麽?”湯煦的語氣還挺得意的,笑道,“你嫉妒我啊?”
“嫉妒你個大頭鬼!”季淵都無語了,深吸口氣,才說,“我就是覺得奇怪,你啥時候跟陸柏清關系這麽好了,你去他家過年都不來我家?”
“沒,不是因為他。”湯煦想都不想就否認道,“那肯定是咱倆的關系好啊,畢竟是穿一條褲子長大的。”
“那是因為什麽?”季淵問他,“你不因為陸柏清,難道是因為他媽?”
“還真是因為他媽,”湯煦笑了下,解釋道,“陸柏清的媽媽人很好,很溫柔,我拒絕不了。”
“那我媽難道不好,不溫柔?”季淵反問,“你小時候在家發燒燒得快暈過去,還是我媽送你去的醫院呢。”
“我當然記得,你怎麽可能會忘!”湯煦連忙說,“那時候我還抱着你媽喊她媽媽呢。”
季淵繼續問他:“那你為什麽去他家不來我家?”
湯煦仔細思考了一忽兒,回答說:“可能就是氣氛到那兒了吧,我一時沒忍住。”
季淵啧啧兩聲:“那你現在冷靜下來了嗎,還去他家嗎?你還不如來我家呢。”
湯煦猶豫了一下,說:“我都跟陸柏清說過了,現在反悔不太好吧?”
季淵切了聲,說:“就知道你目的不單純,你肯定不是為了陸柏清他媽去的,至少不完全是。”
湯煦眨眨眼睛,問他:“那你說是為什麽?”
季淵沉默了一會兒,語氣有點兒為難:“湯煦,你覺不覺得,你跟陸柏清的關系有點兒太好了?”
“什麽意思,”湯煦感覺季淵的語氣有點兒不太對,進而反問,“你這是話裏有話?”
季淵深吸口氣,說:“那我不裝了,我擺明了問你,你是不是對陸柏清有點兒意思啊?”
湯煦到底是沒忍住,猛地咳嗽了起來,一邊兒咳嗽一邊兒說:“咳咳……你這腦洞也忒大了,我連小女生都沒喜歡過,更別說他一個男生了。”
“湯煦,別跟兄弟裝了,”季淵的語氣很嚴肅,“現在都二十一世紀了,我們的都已經實現第一個一百年奮鬥目标,正信心百倍地朝着第二個奮鬥目标前進了,喜歡男的沒什麽了不起,兄弟不會因此看不起你的。”
“我也不歧視同性戀,關鍵是我真沒有啊,”湯煦扶着腦袋,很無奈地解釋道,“我是覺得他這人兒挺有意思的,但我肯定沒喜歡他,我對他就是純純的朋友之間的感情。”
湯煦的語氣太正經了,季淵猶豫了一下,有點兒動搖了:“真的?我怎麽總覺得哪兒有點兒不對勁兒呢?”
“那必須是真的,我自己我能不清楚嗎?”湯煦輕嗤,跟他打包票道,“你放心,要是我真喜歡上他了,我以後不姓湯了,跟他姓陸,行不?”
季淵沉默了片刻,小聲嘟囔道:“你喜歡他也可以姓陸啊……随他姓,沒毛病。”
湯煦:“……”
沉默了片刻之後,湯煦果斷挂掉了電話:“你找你哥去吧,別天天禍害我了。”
不管季淵相不相信,湯煦自己是相信的,他篤定自己對陸柏清只是朋友之間的喜歡,絕對沒有任何逾越的情愫。
挂斷電話之後,湯煦才想起自己給季淵打電話是要幹什麽,他是想問季淵過年要準備什麽東西的。
季淵這邊兒是問不到了,湯煦想了想,索性直接給陸柏清發了條消息,問他:【你們家過年都幹什麽,需要我準備什麽?】
這會兒已經是晚上兩三點鐘了,陸柏清約摸着已經睡了,遲遲沒有沒有回複。
湯煦等了一會兒,有點兒困了,縮在被子裏,不知道什麽時候睡着了。
這晚的湯煦睡得不太安穩,或許因為季淵一直在提陸柏清的緣故吧,他夢到了陸柏清。
一些昏暗的,暧昧的,旖旎的光影。
一些破碎的,支離的,虛幻的場景。
湯煦不知道自己深處何方,周圍的一切都是缥缈的、流動的,好像在海浪中不斷地沉浮,下墜,他卻清楚地知道與他在一起的人是陸柏清。
夢裏的陸柏清與現實中的不同,他不再是冷冰冰的,他單手扼住湯煦的脖頸,肆意親吻着湯煦的唇瓣,嘴唇上灼熱的溫度幾乎要把湯煦整個人都燒灼起來——
湯煦倏然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