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沒那麽喜歡

房門內,陸柏清的語氣很平靜,像是風平浪靜、一望無際的海面,沒有任何波瀾。

房間外,湯煦站在原地,表情也是平靜的,心裏卻好似掀起了驚濤駭浪,海水猛烈地擊打岸邊的岩石,幾乎要把那些岩礁一起吞沒,變為自己身體的一部分。

那天陸柏清只說方淑宜要給他錢,于是湯煦便很自然地以為陸柏清接受了方淑宜的條件,他根本就沒有想過,原來還有另一種選擇,是陸柏清沒有接受方淑宜的錢。

可既然不是為了錢,陸柏清又為什麽要轉學呢?

轉過這麽多次學了,湯煦很清楚地知道,突然轉到一個新的地方,需要很長的适應時間。

他從來沒有懷疑過陸柏清的能力,但他們過完暑假就要上高三了,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轉學顯然并非良選。

再說,陸柏清為什麽要騙自己說他收了方淑宜的錢?如果真的是不想跟他在一起了,陸柏清可以直接明說。

很多想法一起湧入了湯煦的腦海,好的,壞的,他覺得自己的腦袋要炸開了。

湯煦實在是搞不懂陸柏清的想法,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麽。

木門後突然傳來一陣窸窣的動靜,方淑宜似乎是要把陸柏清送出辦公室,湯煦趕忙躲到旁邊兒的樓梯拐角處,小心翼翼地貓着腰,畢竟方淑宜還在,湯煦不想讓她發現自己。

那倆人站在門口寒暄,湯煦躲在暗處,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們,他迫切地想要從兩人的表情或動作中看出點兒什麽,但很遺憾,他什麽都沒有發現。

他們又聊了兩句之後,陸柏清轉身離開,朝着與湯煦藏身的地方相反的方向走去,方淑宜則又進入辦公室,關上了房門。

咔噠一聲,房門上了鎖。

湯煦随即從走廊裏的角落裏走了出來,快步追上陸柏清的步伐,喊他:“陸柏清!”

想不通那就不想了,反正還有嘴,湯煦決意要親自來質問陸柏清。

雖然正在經歷着那些電視劇中一貫的狗血情節,但湯煦不是狗血劇裏的主角,他不願意就這麽一直不明不白下去。

Advertisement

陸柏清應聲回頭,在看到湯煦的瞬間,他的眉心倏然皺了一下,似乎沒有料到會在這裏遇到湯煦,但他又很快恢複了往日的淡定,眼睑微掀:“怎麽,你有什麽事兒嗎?”

湯煦盯着他的眼睛,認真道:“我們聊聊。”

陸柏清別開眼睛,語氣依然淡淡:“我沒空。”

如果不是因為剛才聽到了那些,湯煦一定會被他冷漠的表情騙了去。

“裝得還挺像的,”湯煦冷嗤了聲,毫不留情地掀開他的面具,“怎麽,有空跟我媽聊天兒,沒空跟我聊?”

陸柏清的表情倏然冷了下來,很敏銳地問道:“你剛才聽到了什麽?”

“我什麽都沒聽到,我能聽到什麽呀?”湯煦故意道,一副不屑一顧地樣子,“我也就聽到某些人說,不是因為錢才轉學的,也不會要我媽媽的錢。”

說着,湯煦挑眉看了下陸柏清,笑着問他:“你說,這話是誰說的呀?你知道嗎?”

陸柏清的眉心擰了又擰,沉默許久,他終于開了口,問湯煦:“我們去哪裏聊?”

這裏畢竟是湯家公司,人來人往,人多眼雜,倆人在這裏聊天兒确實不合适。

稍加思考之後,湯煦提議道:“樓下有家咖啡廳,我們去那裏聊吧。”

陸柏清應聲說好,湯煦于是領着他下樓,倆人一前一後走進咖啡廳,在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湯煦要了杯冰美式,陸柏清要了杯溫水。

倆人是面對面坐的,等待飲品上桌的時候,誰都沒有先說話,但湯煦的目光一直緊緊地盯着陸柏清,少年人的目光灼灼的,似乎想要把陸柏清看穿。

陸柏清別開眼睛,問:“你想聊什麽?”

湯煦的手臂撐在桌子上,身體微微前傾,離他更近了一點兒:“你難道就沒有什麽要跟我說的嗎?”

陸柏清往後坐了一點,避開了他探究的目光:“沒有。”

湯煦沒有強求,盯着他的側臉,說:“那就繼續剛才的話題,你在我媽辦公室說得那些話是什麽意思?你到底為什麽要轉學?”

陸柏清沉默了片刻,并沒有直接回答湯煦的話,轉而說道:“偷聽別人說話不是好習慣。”

湯煦的眉心擰了一下,知道陸柏清是在轉移話題:“我可以道歉,但是你不要轉移話題!”

湯煦很少用這種強硬的态度與陸柏清說話,他向來害怕陸柏清的冷眼,但這次不怕了,他下定決心一定要問出個結果來。

“為什麽非得要追問下去?”陸柏清沉默了一會兒,才又開了口,語氣依舊冷淡,“反正我都已經決定要轉學了,無論我有什麽理由,都不能改變這個結果。”

“但是我想知道。”湯煦很執拗地盯着陸柏清,表情認真道,“我需要一個理由,你告訴我,你到底為什麽要轉學?”

“我……”陸柏清的喉結滾了又滾,最後,他像是洩了氣一般,輕聲道,“我轉學确實不是為了錢,你媽媽提出過要給我錢,但我從一開始就沒有接受,我靠自己的能力完全可以還清債務,我不需要依靠別人的施舍。”

湯煦擡眸看着他,看他的薄唇一張一合:“我之所以轉學,只是覺得很麻煩。”

湯煦愣了一下,反問:“什麽麻煩?”

“你家人,還有你。”陸柏清的表情很平靜,一字一句地說,“你媽媽那天找我聊了很多,說我會阻礙你的未來,我覺得她說得有道理,我們确實不是彼此的最優選擇。”

湯煦徹底愣住了,他其實早就想過方淑宜會找陸柏清談話,但他着實沒想過,方淑宜說話會那麽不留情面。

“我對你來說不是最優選擇,你對我來說也不是,”或許是覺得自己說得還不夠清楚,陸柏清又進一步地解釋道,表情認真,“你家人的反對,別人的眼光……這些東西你說你不介意,但是我介意,我不想承受這些。”

湯煦的嘴唇抿了又抿,想要說點兒什麽,卻突然像是失聲了一般,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又聽陸柏清繼續說:“我本來不想跟你說的這麽清楚,但既然你非要問,那我就跟你明說了,我沒有那麽喜歡你,之所以轉學,是因為不想再和你繼續糾纏下去。”

這話太冷漠了,湯煦覺得自己胸前堵了一大團的東西,半晌,才終于蹦出來了一句:“對不起……”

如果說曾經的湯煦還抱有一絲幻想的話,陸柏清的話徹底把他的幻想打碎了,不,不只是打碎了,那些破碎的碎片就像是邊角尖銳地碎玻璃一樣,直直地戳在湯煦的心窩。

“對不起讓你為難了,”湯煦下意識地舔了下頰側的小虎牙,尖銳的虎牙把舌尖劃破了,湯煦感覺到了口腔裏的血腥味兒,“我不知道我媽媽會跟你說那些,但是我明白你的想法了,你放心,我不會再糾纏你的。”

湯煦感受着舌尖的刺痛,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這件事是因我而起,再讓你轉學不合适,我這就去跟我媽說,等開學之後,我就轉去紫荊中學,不用你轉學。”

“不用,你也不用覺得抱歉,畢竟我确實喜歡過你,”陸柏清搖了下頭,說,“你好不容易才能夠留下來的,就繼續留在這裏吧,就當是我送給你的最後一份禮物吧。”

服務員終于端着兩人的飲品姍姍來遲,陸柏清沒有喝,起身去前臺把錢付了,然後徑直走出了咖啡廳。

湯煦還坐在原位,目送着他離開,然後端起自己的那杯咖啡一飲而盡。

酸澀的味道在口腔蔓延,湯煦忽然十分後悔,他一點兒都不喜歡咖啡,學着那些大人的樣子來了咖啡館,卻沒想到弄巧成拙,為什麽咖啡這麽難喝啊。

他不該把陸柏清約來咖啡館,或者說,他根本就不應該跑來質問陸柏清。

不過現在也好,湯煦想,至少,他知道了陸柏清的真實想法,以後不會再糾纏陸柏清了。

沉默着喝完了一整杯冰咖啡,湯煦又把陸柏清點的那杯熱水也喝了,然後慢條斯理地放下杯子,朝着咖啡廳的門外走去。不知道什麽時候,外面又飄起了雨點。

倆人過來的時候雨短暫地停了一會兒,湯煦沒有帶傘,于是就站在咖啡廳的門口,給司機打了個電話,讓司機過來接自己。

等待司機的過程中,湯煦百無聊賴地看着雨景,細密的雨霧朦胧了視線,湯煦卻突然發現,不遠處的一個人長得很像陸柏清。

不,那就是陸柏清。

那人打着一把黑色的雨傘站在湯煦的斜側面,寬大的傘面把他的臉遮掩遮掩幹淨,但湯煦幾乎可以肯定,那就是陸柏清。

喜歡了陸柏清這麽久,湯煦不知道偷看過他多少次,不可能認不出他的身影。

可是,湯煦實在是想不通,為什麽陸柏清還會在這裏,他明明已經走了很久了。

而且,那個人明顯在看他,哪怕是隔着厚厚的雨幕,湯煦依然能感受到若有似無的目光。

忽然,有個大膽的念頭閃過湯煦的腦海——陸柏清在說謊。

嘴上說着不在意,說自己想要擺脫湯煦,陸柏清卻一直在背地裏注視着湯煦的一舉一動。

司機很快就趕到了,把車停在了湯煦的面前,湯煦卻沒有上車,也沒有要司機遞過來的雨傘,而是徑直走進了雨幕裏。

他沒有去找那個撐傘的人,只是從他身邊兒擦肩而過,又繼續向前走去。

湯煦沒有撐傘,冰冷的雨水落在他的身上,很快把他的身上浸濕了,濕漉漉的衣服緊貼着皮膚,給人一種失魂落魄的感覺。

湯煦确實很難過,但他沒打算沒打算借此來懲罰自己,他只是在賭,賭陸柏清是不是真的在看自己。

說他自作多情也好,說他不撞南牆不死心也罷,陸柏清一邊說着沒那麽喜歡他,一邊又偷偷站在雨幕裏那麽看着他,他确實沒辦法無動于衷。

而且這會兒冷靜下來之後,湯煦忽然意識到陸柏清剛才的态度很奇怪,一般的人都希望能給自己喜歡的人留個好印象,哪怕真的是自己薄情,也大多會裝作很深情的樣子,陸柏清卻不是,他好像知道怎麽說會讓湯煦最難過,他故意往湯煦心裏最柔軟的地方刺,擺明了想讓湯煦讨厭自己。

湯煦想,就最後再試這麽一次,如果陸柏清沒有追上來的話,那就算了,不管是不是還有別的隐情,他都不會再去追究了。

雨又下大了,剛剛才是如銀絲般的雨霧,這會兒卻突然變成了豆大的雨點兒,噼裏啪啦地朝着湯煦砸過來。

湯煦的頭發已經濕透了,水珠順着額側發梢的滴落,有一滴剛好落在了湯煦的眼睛裏,讓他感覺眼底一陣酸澀。

他繞着周圍的建築走了一圈兒,很快回到了咖啡廳的門前,那個撐傘的人已經不見了,湯煦環顧四周,都沒有找到他的身影。

算了。

湯煦輕嘆口氣,轉身,準備坐車回去的時候,忽然有個小姑娘朝他跑了過來:“哥哥!等等!”

小姑娘打着一把彩色的小花傘,很着急地踏着小碎步,漂亮的膠鞋踩在水坑裏,濺起點點雨水。

離近了,湯煦才發現,小姑娘手裏還拿着一把黑色的雨傘,傘是折好的,但能看出來,傘面上還沾有雨水,似乎剛剛使用過。

“這是那個哥哥讓我給你的,”小姑娘把雨傘塞給湯煦的手裏,眨巴着眼睛往自己的身後後指了指,奶聲奶氣道,“那個哥哥說,要愛惜自己身體,不可以淋雨噢!”

順着小姑娘所指的方向,湯煦擡頭看過去,發現陸柏清正靜靜地站在那裏,身形高挑,脊背挺拔。

陸柏清背對着倆人站着,單手插兜,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但他顯然并非游刃有餘,他沒有傘了,衣服已經被雨水濡濕了,黏答答的貼在身上,有種狼狽又落魄的感覺。

湯煦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會兒,收回目光,然後無聲地笑了起來。

作者有話說:

感謝SerenaG的貓薄荷X1,感謝關燈了啪的魚糧X1,感謝大家追文,川川鞠躬。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