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十五
皮寶寶在拉薩住煩了,買張機票又飛到燕都。閑來無事的他泡在田璃工作的藝術中心,時不時充當老師,賣弄一下自己的博學。
那個叫靳開明的人第一次出現時,是皮寶寶接待的。聽說是要打聽顧唯的消息,皮寶寶的胖臉蛋立刻沉得又多了一層下巴。因為對顧唯的怨氣猶在,三言兩語他就打發了來人,連田璃的面都沒讓他見。
哪裏想到靳開明非常難纏,接下來的幾天,每天來找田璃。大有咬定目标不松口的執着。他講起話來特別客氣,一口一個田小姐,但那種客氣讓人不舒服,端着架勢高高在上的。對田璃給予的解釋,他一句聽不進去,只死咬着她知道顧唯在哪。
皮寶寶和田璃被他弄得不勝其煩,想盡辦法躲避。
可靳開明也是有手段,不知從哪打聽到顧唯曾去過田萬山住院的病房,他又一次來找田璃。
“不好意思田小姐,又來麻煩你。我剛查到一點新線索。醫院的護士們作證,她們見過顧唯。當時他想見田先生,好象是田先生的秘書,”他用手比劃出高度,“大約是這麽高的個子,他不允許,顧唯與他發生過争執。後來他們又一起走了。我想那個人應該知道顧唯在哪,或者你讓我見一下田先生,好不好?”
田璃搖頭,“不行,我爸在養病。”
“拜托你,田小姐。這麽多天聯系不上顧唯實在反常。他來燕都是為了找你,而且據我所知,他在此處不認識其它人,所以我只能請你幫忙。”
“可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真的。”她加重語氣表示自己很無辜。
“那麽,那個高個子男人一定知道。麻煩田小姐引見一下。”
皮寶寶拽她一下,主動答:“行,我們回去問問。一有消息馬上通知你。”
等他們的車離開藝術中心,田璃才琢磨過來,皮寶寶用的是敷衍法。今天中午,家裏吃大閘蟹,他迫不及待地想趕回去呢。因為接二連三的變故,酷愛這一口的田萬山錯過了膏蟹正肥的日子,眼見着進入十一月,他要抓緊時間解解饞。
鄧西傑也出現在餐桌旁,有了田萬山的支持,他底氣漸足。同時,他窺探到一絲奇異的跡象。有那麽幾次,他無意中轉頭,恰巧撞上田璃的目光。她在偷偷注視他,若有所思的。他想,一定是田萬山暗地裏調和的結果。如此看來,自己的服從也算有了回報,不枉他破釜沉舟的一搏。
大快朵頤幾只螃蟹後,田萬山高興地望着眼前幾個人。如果能把胖墩墩的皮寶寶換成老婆,這個畫面就完美了。他拿起手邊的毛巾抽了胖小子一下,“哪有你那麽吃的,想把我女兒累死啊。”
皮寶寶一點不精細,等着田璃剝出一整碗的蟹肉,他澆上姜醋汁,呼嚕一仰脖,沒了。
田萬山心情頗好,又盯上鄧西傑,“你也是,光顧着自己吃,沒看阿璃照顧病號嗎?給她也剝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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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田璃笑道,“我一邊剝一邊吃呢。”
鄧西傑也不多言,接着默默吃自己的。
飯後,田璃特意煮了一碗姜糖水給皮寶寶,擔心他吃多了蟹肉鬧胃寒,趁他龇牙咧嘴喝着的功夫,小聲說:“鄧西傑有點奇怪。剛才,我在廚房給你煮這個呢,他進來泡咖啡。我随口問了一句,聽說他在醫院跟人吵架來的。你猜怎麽着?”她又把聲音壓低了幾個分貝,“他挖了兩勺咖啡伴侶直接放水沖。按說,他那個人絕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皮寶寶不當回事,“反正你也讨厭顧唯,管那個閑事呢。”
“那個姓靳的再來,你不頭疼?”
皮寶寶馬上頭疼了,“那咱們直接問鄧西傑去。”
田璃不說話看着他。
他眨眨眼,琢磨過來,“哦,我忘了這個茬,他知道也不會告訴你。”
其實,田璃倒相信靳開明那個消息是真的。父親住院期間都是鄧西傑負責接待,有些無關緊要的人,他就做主打發了。顧唯應該也在這範疇裏,只是說他們又一齊離開,未免詭異了些。指着從他那兒是不可能問出結果的,得另想辦法。
皮寶寶看田璃犯愁的樣兒,覺得這事不能不管,胖舌頭舔幾下碗沿,先有了主意。
餘下來的日子,靳開明依舊天天來詢問,客氣是愈發客氣了,可暗暗地在話裏施壓,似乎田璃再這麽無動于衷下去,後果嚴重。
田璃愁得不知怎麽辦好,卻在此時,皮寶寶那邊傳來好消息:好象摸到點兒跡象。
趕到他說的地方,田璃先是吓一跳,繼而雲裏霧裏的。這裏是青山醫院,燕都唯一一所專門安置精神病人的專科醫院。
皮寶寶也察覺出不對勁,醫院是車水馬龍的地方,這裏冷清得糁人。唯一的水果攤搭着簡易棚子,搖搖欲墜,來場四級以上的風,它準随風而逝。
“等你的時候,我進去問了,有顧唯這名字,不知道是不是同名同姓。不過,這兒怎麽有點象……”
田璃默契地點頭。
“哎呦娘啊,我在拉薩還跟他住一個病房呢。”皮寶寶心有餘悸地摸下脖子。
“不可能。”田璃實話實說,“他人是渣了點兒,可沒有這方面的問題。”
多說無益,他們進了住院部,在一層就被攔了下來。原來早過了探視時間,說了一堆好話也沒打動鐵面無私的醫務人員。
他們垂頭喪氣地出來。
“要不告訴那個姓靳的去,讓他過來領人?喂,你怎麽了?”他捅一下發呆的田璃。
田璃盯着‘青山醫院’幾個字,眉頭緊蹙。将顧唯送進這裏面,已經不能用‘惡意’來評述鄧西傑了,簡直是喪盡天良。到底是多大的仇恨啊,他竟然這麽幹。
目光一偏,她眼睛頓時亮了。她看到一樓的衛生間,距離地面不高,窗口大敞着。
她挽着他向那裏靠近,“寶寶,你托着我從那裏進去。”
皮寶寶打死不從,“不行不行,裏面關的都是神經病,打了你怎麽辦?明天到了探視時間咱們再來吧。”
“別說了,再啰嗦等會保安發現了。”
“不行。”他收住步子。
“你要是攔着我,就是跟鄧西傑一樣。”
“誰跟他一樣!”
“托着我。”
皮寶寶的胸腔寬闊,送田璃鑽進窗戶後,他心跳的次數接近于他的體重,而且帶着巨大的環繞立體音。他象午後曬太陽的老人,蹲在窗戶下面,幻想着田璃能快速地蹦回到他眼前,身輕如燕的,安然無恙地的。
的确,田璃出來的很快,不過走的是住院處正門,是被兩名護工押出來,宛如馬上要就義的英雄。
皮寶寶一聲‘哎呦娘啊’迎上去,連鞠躬帶道歉,又赫然瞧見她腦門上鼓起一個包,有鹌鹑蛋大小。
他嚎叫:“批評教育不行嗎?還帶嚴刑拷打啊?”
田璃苦着臉解釋,“不是他們打的。”
兩名護工一直将田璃送到大門口才作罷。
皮寶寶趕緊湊上前,察看她傷勢。田璃鄭重地吩咐他:“咱們去找鄧西傑,你想個辦法把他騙到我車上來。”
“幹嘛?”
“他把顧唯送進去的,得讓他給接出來。”
“見到顧唯了?”
田璃點頭。
鄧西傑坐上車時,心裏沾沾自喜,臉上仍舊一派平和,“你們兩個玩還不夠,非得扯上我。”
皮寶寶笑咪咪的,“誰沒上過班啊?人生的樂趣就在于逃課逃班。你得謝謝我們帶你體驗不同人生。”
鄧西傑看看小胖子,笑了。他和田璃已經很久沒共同活動過,這會雖說加個小胖子,也是為今後的進展做鋪墊,有一就有二,今天出去玩,明天再一起吃頓飯,一步步推進,勝利指日可待了。挂着這抹淡淡的笑,他食指輕輕敲打着腿面,說不出的得意。
窗外的景致越來越荒涼,也越來越熟悉。今天中午他剛來過一次。是青山醫院的柳院長通知他,那個姓顧的出了點事。那時,他剛進田家,正洗了手準備吃飯呢。他偷眼瞟了田璃一下,她目視前方,專心致志開車,看不出什麽異樣。鄧西傑責怪自己草木皆兵了。
“咱們這是去哪體驗人生?”他笑着問皮寶寶。
“景陽岡。”
“打虎去?”
皮寶寶笑呵呵不答,等見到青山醫院門口那個破爛的水果攤了,他一指說:“你看它像不像景陽岡前面的小酒館,又小又破,只缺一塊‘三碗不過岡’的幡兒。”
鄧西傑已然跟見了真虎似的,木着臉,一動不動,他全明白了。
田璃解了安全帶,“走吧,西傑。”
鄧西傑大夢初醒一般,急迫地辯解,“田璃,這不關我事。是田總要送他來的。我只是照他吩咐做。”
她拔車鑰匙的手定了一下。
“你相信我,我絕沒有加害他的意思,是田總說不希望你們再見,他怎麽說我怎麽做,不信你去問他。”
窗外陽光漸弱,是黃昏将至未至那段時間。蕭殺的秋風卷起殘葉,打着滾地從車前飛過。
恍惚間,田璃有點難過,她回憶起小時候,跟同學玩‘拔老根’的游戲,用的就是這種樹葉。這游戲有個秘訣,如果把葉莖放進鞋裏捂一捂,蒸幹水份,再比的時候所向無敵。同學們的鞋裏都貯備這種存貨。她嫌走路硌腳,與父親商量能不能替她捂。在這樣的季節裏,父親的鞋底總是碼着幾根。等捂好了,他不動聲色放進自己的鉛筆盒裏,再拿幾個新的接着捂,象是完成一件跟他生意同等重要的大事。
田璃不明白,為什麽他無條件的嬌慣她,給她一切,卻給不出最簡單的信任。他知道自己是怎麽九死一生走過那段日子的,怎麽還會做這種無謂的阻攔?
皮寶寶的話打斷了田璃的悲憤,“甭管誰定的事,這麽幹有點缺德吧?”
“真的不是我。”鄧西傑又急又愧。
田璃背過臉不看他,“我等着。你去接人吧。”
半小時後,鄧西傑推着顧唯走出住院樓。顧唯頭上纏了一圈紗布,一小團暗紅色的血跡滲過紗布,象梅花點點。他低垂着頭窩在輪椅裏,仿佛抽筋去骨一般萎靡。
皮寶寶手上打着石膏沒法幫忙,田璃下來,幫着鄧西傑架起他,手觸到他腋下時,摸到幾條清晰的肋骨,着實硌手。顧唯的腳也打了石膏,田璃稍一彎腰,即看到上面用筆勾出的數字,1 2 3 4……13。她沒忍住,鼻子倏地酸了,眼淚險些掉下來。
安頓顧唯躺好,田璃合上車門,低着頭回到駕駛座,發動車子。被甩在車外的鄧西傑急切地拍她車窗,田璃理也不理,一踩油門,沖了出去。後視鏡裏,鄧西傑逐漸換成個小黑點。
皮寶寶解恨地嘀咕,“活該。”
路上,田璃聯系了靳開明。知道顧唯馬上回來,他在電話裏異常激動,追問他們到底從哪找到顧唯的。
田璃回頭看一眼後座,顧唯歪倒在上面,雙目緊閉,睡着了般安詳。
“等他醒了,你問他吧。”田璃說不出口。
到了靳開明住宿的酒店,他早已等在下面,看到顧唯那副慘狀,他驚得目瞪口呆。
田璃和皮寶寶誰也沒有下車幫忙,此刻,他們只想卸了人趕緊走。雖然事情本身是好事,可事發的根源與他們脫不了幹系,說多了恐怕引火燒身。
靳開明也是極精明的,招呼了酒店服務生幫忙背顧唯上去,自己一伸手搭在了車窗上,“田小姐,顧唯從哪回來我先不問了。不過,他現在昏迷不醒,我怕裏面有蹊跷。兩位先別急着走,等他醒了一切平安,我自然酬謝兩位。”
皮寶寶抱怨,“我們替你把人帶回來了,你還想怎麽着?他有事也怨不到我們頭上吧?”
“言重了。”他俯下頭,改用雙手撐住車門,“你們做的是好事,理應感謝,何來怨這個詞。我想顧唯若是知道我慢待了二位,肯定也得怪我。不如再多占你們一點時間,上去喝杯茶。”
話說得不軟不硬,中心意思只有一個:走是不可能的。
田璃一咬牙,“下車。寶寶。”
顧唯從上車那刻起即進入昏睡,進了酒店後也沒睜過眼,仿佛有意要睡到地老天荒。靳開明住的是商務套間,他陪着田璃和皮寶寶在外間屋等候,不時去看一眼顧唯的狀況。
這一等就等到了晚上八點多,田璃和皮寶寶喝了一肚子咖啡已是饑腸辘辘,聽說顧唯醒了,兩人暗松口氣,起身打算告辭。
“稍等。”靳開明微笑道:“顧唯想見一下田小姐。”
“不必了。我們沒什麽好說的。”
“還是見一下吧,耽誤不了多久。”他做個‘請’的手勢。那手勢,若說是表示尊重,不如說攔住去路更合适。
作者有話要說:抱歉,最近俗事纏身,更新極不穩定。可以保證的是每周三更,再多就不敢打保票了。
下周一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