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二十六
顧唯半靠在床頭,正小口喝粥,原來利落的短發疏于修剪,毛呲呲的,有點雜亂。他換了靳開明的衣服,對方比他胖一點,衣領松垮垮撐着。聽見動靜,他頭也不擡。
靳先生領他們進來,并不張羅座位,徑自搬了屋裏唯一一張凳子,神情倨傲地端坐在顧唯床邊。
一方站着,一方坐着,怎麽看都象要接受賠禮道歉的格局。
誰也沒先開口,靜靜等着顧唯喝粥。四周靜悄悄,只有瓷勺與碗沿相碰的輕響。
皮寶寶偷偷伏到田璃耳邊,“要不,給田叔打個電話?”
田璃搖頭。
粥在六只眼睛的注視中一點不剩地喝光了,靳先生體貼地遞過紙巾,問顧唯:“頭還疼?”
“不疼了。”他的嘴唇被熱粥燙出幾分嫣紅,反襯得臉色青灰煞白。睡了長長一覺後,他還是覺得冷,雖然屋裏開了中央空調,可怎麽也蓋不住由內而外的寒冷,好象一張嘴即能呵出冰花來。
緩了一口氣後,顧唯望向田璃,目光極度刻骨,似乎要透過外在皮囊,一直看進她五髒六腑去。
“是田萬山的主意,還是你?”
“對不起。”她只能這麽答。
含在顧唯眼中的陰霾象暴雨前的烏雲,翻騰聚攏,愈加濃厚。受身體所困他不能展開任何行動,憑借緩慢得如同詛咒的話語,他毫無遮攔地發洩憤怒,“你不答,我就當你們父女倆都有份!他、你還有鄧西傑,你們三個誰都逃不掉。田璃,你不是要幸福嗎?好,我讓你演足了鐵窗情深。”
“有田璃什麽事?”皮寶寶不服,“要不是她,你現在還關裏面呢。不指着你感恩也不能拿我們當東郭先生吧?你瞧她腦門被女瘋子打的,你睜眼看看。我早說不能管你的事,管了也不落好。”
靳開明在一旁開口了,“我看,田小姐所謂救人也是勉強,不得已而為之吧。你推三阻四拖延那麽天,實在打發不掉我才還人。”他向着顧唯,說:“她知道我報警了,若再不把人交回來,警方那裏也糊弄不過去。與其那樣,不如先賣個巧。到時候事情敗露,她好有的說。”
田璃拉住還要争辯的皮寶寶,“靳先生,人我給你帶回來了,于情于理你都該跟我道聲謝。你要是男人就該心懷磊落,別思想肮髒地揣度別人。事情已經發生了,你們要怎麽辦,我和我爸絕不推诿。但你欠我的那聲謝謝也不能賴。”
“田小姐的邏輯真奇怪。照你這麽說,那些拐賣兒童的人販子們也是好人,要尊稱他們一聲送子觀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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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寶寶在一邊不答應了,“你不要偷換概念。田璃跟他們是一碼事嗎?你不說那姓顧的幹過什麽……”
“啪!”一聲巨響,所有人均是一震,他們循着聲音轉頭,原來顧唯将手中的瓷勺砸向牆壁,牆面上那盞鏡子登時碎成雪花狀。
再看顧唯已氣到極致,嘔血似的對田璃嘶吼,“滾,永遠別再讓我看見你!你這種傻得沒腦子的女人活該被人甩,活該你們姐妹倆被那姓鄧的玩!”
顧唯的話無異于血淋淋揭開她傷口,展示給其他人,是極盡手段的羞辱。田璃忍無可忍,表情幾乎猙獰了。她幾步間跨到床前,對準他劈手扇出一記耳光,“呸,天底下沒有第二個人像你那麽無恥!鄧西傑爛到底,也學不來你一半的龌龊。”
靳開明和皮寶寶都沒料到形勢如此突變,他們一前一後沖上前,隔開兩人。
怒火燒紅了田璃的眼睛,也燒光了她的理智,一直羞于示人的過往化成語言碎片,在推推搡搡中飛散,“……你跟田怡心……海誓山盟……又騙我跟你談戀愛……你這樣的人渣死一百次……一千次……不足惜……”
顧唯并未再怒,相反他疲倦地閉上眼,不管當初那筆孽債該怎麽算,他十三天來受的折磨只當是還她了。他再不欠她。可這記耳光不能輕易算了,休再提什麽過去,從今往後……慢着,他一下睜開眼,質問田璃,“我跟田怡心海誓山盟?編排我跟田怡心?虧你想的出來。你以為天底下男人個個都象鄧西傑,吃着碗裏霸着鍋裏。他才是不折不扣的人渣,我恭喜你跟那樣的人渣過一輩子。”說完,絲絲頭痛又殺回來,他對靳開明擺擺手,“沒什麽好說的了,叫他們走。”
靳開明心領神會,做出送客的手勢,“田小姐,話不多說,咱們法庭見。”
皮寶寶氣呼呼白了那倆人一眼,準備拉田璃回家,哪知她竟一步步往顧唯那走去。他擔心又爆發之前的武力,自打遇上這個姓顧的,田璃就脫了恬淡如水的脾氣,一步步往彪悍上演變。他搶先一步擒住她胳膊,“你還搭理他幹嘛?走了。”
田璃甩開他手,沖顧唯說:“你送給她首飾,跟她一齊去上海,你說你們将來要買帶露臺的房子。”再往下,她說不下去了,那些規劃藍圖無一不是美好的,令人憧憬的,卻與她無關。
她不信他能抵賴掉。
顧唯盯着她,想說你莫名其妙。可田璃的神情不象玩笑,不對,得說非常認真。他不禁也斂正語氣,“我和田怡心的關系只停留在大學同學的階段。因為你,我們比普通同學稍有了點不同,但僅此而已。”突然,他想起五年前田萬山也反複追問過自己和田怡心的關系,當時他理解為,是田父疑心田怡心從中牽線搭橋,促成妹妹早戀。為此,他特別詳盡坦白了怎麽跟田璃認識、交往的過程。
“為什麽你跟你爸都認為我和田怡心關系不尋常?”
“我爸?我爸也問過你?”
“對。我給他解釋過了。”
田璃急切地轉圈,低頭尋找着什麽。弄得周圍三個人迷惑不解,皮寶寶更是拉住她要問個明白。田璃執拗地甩開他,終于找到顧唯的鞋子,她匆忙拎到顧唯面前,“你,跟我回家。”
夜晚的新城區更冷清了,街上鮮有行人。田璃的車子飛一般滑行。她心思複雜地瞟一眼後視鏡裏,顧唯斜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眉心間擰出幾道豎紋,似乎也是心事重重。
家裏,田萬山還沒有睡,收到鄧西傑的電話後,他破口大罵,等罵痛快了,才驚覺自己颠覆了對方心目中的形象。不過,他顧不上這些了,這點簡單小事都能出岔子,枉費自己對他寄予期望。
他呆坐在沙發上想了無數對策,哪個也沒成形。
聽見汽車在門外停靠的聲音時,他忽然踏實了,一輩子風風雨雨見多了,女兒這點小事不算什麽,即使鬧大了也不怕,阿璃不象怡心那個白眼狼,她懂事,孝順,能理解自己的苦心。
見到魚貫而入的幾個人,他吩咐家裏阿姨給客人沏茶,然後氣定神閑地嗔怪女兒:“這麽晚回來,也不會提前打個電話。”
田璃也不介紹,蹲到父親眼前,開門見山,“爸,你知道顧唯是清白的對嗎?他和田怡心沒談過戀愛。”
田萬山連個緩沖都沒有,登時愣住了,半天後,他看一眼顧唯,“你跟我女兒說什麽了?”
“爸。”田璃扳着他臉,跟自己雙目相對,一幅打破沙鍋問到底的堅持。五年來,這個事象噩夢一樣糾纏着她,她不敢聲張,活得謹小慎微。現在的情形告訴她,或許那一切都是謊話。就象田怡心戲耍鄧西傑一樣,通通是她玩弄的詭計。而父親,早早知曉真相,卻瞞得她滴水不漏。
她說:“爸,你告訴我,你知道嗎?”
田萬山拂開她手,還要再問顧唯。
田璃‘咕咚’一下跪到他面前,“爸,我求你。你只要告訴我,你知道還是不知道?”
田萬山不答,老僧入定一樣低垂下眼皮。
她跪行一步,歪過臉找尋父親眼睛,呵氣似的低聲問:“你知道?”
“他當然知道。”一邊的顧唯冷冷地答道。
他不出聲還好,這一張嘴,田萬山好象踩了彈簧,竄起來将手中揉了很久的串珠砸了過去,“混賬東西,輪得到你來插嘴,我真後悔,當時怎麽沒直接拍死你。”
田璃躲閃不及,父親的膝蓋正撞到自己臉上,疼得她呻吟一聲。
本想上前狠揍顧唯一頓的田萬山趕忙收住腿,低頭一看,女兒臉上彎彎延延淌了鼻血,急得他大聲喊阿姨,馬上拿急救包來。
田璃撐着沙發緩緩起身,有幾滴血砸到沙發皮面上,又大又圓。
“你去哪?”田萬山有幾分驚惶,“怡心是撒了慌。這五年來,我不許她回家,就是為了懲罰她。你還讓我怎麽做?你不知道爸這樣是為你好嗎?你那麽倔,一走就是幾個月。我千辛萬苦把你找回來,然後再告訴你真相,你想想,阿璃,你想想,我能那麽幹嗎?你聽完不得瘋了。”
“那你就看我戰戰兢兢活着!”田璃滿臉是淚,淚和血浸到一起,融成淺紅色一片,“你知道我每天是怎麽過的?我不敢擡頭見人,不敢跟人說話,給自己劃一個圈,不敢踏出去半步。”
“都會過去的。你現在不就挺好嗎。”他軟聲哄勸。
“爸,你明知道我沒做錯,明知道是田怡心撒謊,”田璃哭得泣不成聲,“你為什麽不還我公道?為什麽?”
田萬山也是濕了眼眶,“阿璃,還你公道又能怎麽樣?你受的那些苦哪樣爸也替不了,還不如讓你高高興興的開始新生活。誰遇不上難受事?過去就過去了,老想着反而是種負擔。你瞧你現在,哪都好好的,不提那些了,行嗎?聽爸的話,咱把它們都抛一邊去。”
他一步步走進女兒,“來,爸給你擦一下臉。”
田璃倒退着,“爸,我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