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四十一

田萬山的工廠位于燕都市開發區,建成至今不過兩年多,從車間到辦公樓都有種嶄新的朝氣。

顧唯他們沒到門口呢,就看到成片的、聚集成深藍色波浪似的人潮——廠裏工人統統被清理至廠區外。

穿過布置的警戒線,他們倆急切地跑向辦公樓,劉荻正在那裏等着。跑到一半,田璃倏地停住步子,尖着嗓子叫一聲,“爸!”

順着她的目光看去,顧唯也是愣在當場。

四層辦公樓的樓頂,鄧西傑、田萬山、田怡心依次排列。他們可不是遠眺風景那麽悠閑,看鄧西傑手裏碗口粗的棍子就知道,他挾持了田家父女做人質。

顧唯的心呼悠悠蕩了幾個來回,具體為誰揪着,他自己也分辨不清。他想,實在是高估了鄧西傑的智商和手段,怎麽能想出這樣的昏招呢?

“田璃。”看到小女兒,劉荻叫得特別凄厲。

顧唯馬上穩住心神,拉田璃往另一道警戒線那裏靠近,也是與劉荻彙合。

劉荻已是六神無主,任何熟悉的面孔都能為她帶來支撐,她攥住女兒的手,指着上面樓頂,哆哆嗦嗦的,“姓鄧的瘋了,他瘋了。”

田璃早已驚得說不出話來。

這時,現場有警察過來詢問,同時也簡單介紹了情況。如他們所見,鄧西傑綁架了田萬山父女倆,在田璃他們來之前,他已經聲嘶力竭地向圍觀人群講述了自己被老板冤屈的過程。現在,他提出要求,派記者上去,他還要對媒體揭露此事。

劉荻在一旁哭得披頭散發,她當然接受不了鄧西傑的說法,老公一直對此人信賴有加,甚至最後托付也得有他在場。今天鄧西傑的說辭陡然一變,換成老公對不起他,還牽扯上田怡心了。

劉荻哪能信服,簡直是通篇謊言。

“他是瘋子,神經病,一派胡言。”

她拉着小女兒的手,颠三倒四的說:“田璃,你爸他有血壓高,萬一要是氣炸了肺,你知道,他剛手術完,你去勸勸姓鄧的,勸他放你爸下來。我不追究,錢也不讓他賠了。”

她推搡着田璃往前,“警察同志,你放我女兒上去,她說的那個姓鄧的一定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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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璃踉跄了兩步,因為她媽向前推的同時,顧唯在向後扯她,一前一後兩股相反的力。

“你不能上去,”顧唯說:“鄧西傑現在不正常,你不能去。”

田璃仰起頭,從下面往上看,鄧西傑魁梧的身軀縮水許多,棍子象拐棍似的柱在手裏,朔風中亂發蓬飛,他威風凜凜,絲毫沒有窮途末路的慌張。

樓頂上那兩個都是劉荻最為看重的人,難分高低的重要,她哀哀地懇求小女兒,“田璃,你去,要不那姓鄧的一發瘋,你爸你姐準遭殃。”她轉而又求顧唯,“你讓田璃上去,有人保護她出不了事。我保證她出不了事。”

顧唯哪管她什麽保證,抓住了田璃往自己這邊扯。此刻他只想護住田璃。

田璃一言不發,随着他們拉扯,唯有眼睛牢牢看向天臺上的父親。四層樓的高度不是多遙遠,她甚至能看清父親緊閉雙眼,滿臉倔強的怒容。是的,只要鄧西傑輕輕一推,他就能在親人面前墜落,那是一瞬間的生離死別,也難怪會讓劉荻崩潰。

田璃咬了咬下唇,開始掙脫顧唯的手,“我得去。”

“不行。”

“你放手。”她用另一只手推他。與此同時,她已經背轉了身,準備拔腿走。

顧唯慌了,感覺是自己把田璃推上了風口浪尖,再錯一下眼神,她又會身處險境。來不及後悔,他立即向警察求情:“她一個人不行,我得陪她。”

警察端詳他一眼,沒說行也沒拒絕。顧唯視為默認,緊跟着田璃往樓道口走。

他們到了四樓天臺入口,另有負責部署的警察交待一番。

田璃暈頭漲腦,耳中聽到了零星幾個詞‘棍子’、‘抽煙’、‘穩住他’。那個負責人交給田璃一樣東西,她也懵懵地接過放到兜裏,然後問:“我能過去了?”

“等等,我跟她說幾句話。”顧唯攬着她肩膀,站到一邊。

“阿璃。”他雙手托住她臉頰,他冰涼的手終于為田璃找回一點清明。

她說:“顧唯,別攔我,我必須得去。爸和你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不能讓你們有事。”

顧唯呼吸一滞,禁不住鼻頭發酸,他用力抱住她,“阿璃,對不起。”

她反過來拍他後背安慰,“別擔心,鄧西傑不是壞人。我了解他。”

他不聽任何解釋,拉住她手,“走,我跟你一起上去。”

從樓道再登七八級臺階,即是天臺。這天的風很足,站到空曠處,田璃的大衣下擺以及長發打橫着飛舞。她這幅面貌出現在鄧西傑面前,簡直象從空中刮來的一樣。再一眨眼,她又随風刮到另一棟樓的樓頂去。

“你別過來。”鄧西傑怒喝她身旁的顧唯。

顧唯馬上擺手示意自己不動,他重重的捏一下田璃的手作為鼓勵,方依依不舍的放開。

田璃一步步走向鄧西傑,邊走邊打量站在天臺高處的父親和田怡心,他們俱是五花大綁。田萬山只穿了一件薄呢夾克,裏面是矮領羊絨衫,這套裝束在冷風裏單薄之至。他已經凍得臉色烏青,因為嘴上纏了膠帶,更是讓他呼吸艱難。再看他旁邊的田怡心,田璃差點要捂嘴驚叫。之前,她的注意力都在父親身上,加之隔得遠也沒留意她的狀況。這會離近了看,簡直慘不忍睹。她整個臉是腫的,尤其是深刻狹長的單眼皮腫得幾乎透明,可以想象鄧西傑下手的力度。

他們倆見田璃出現,統一地發出‘嗚嗚’聲。

“不要喊。”鄧西傑歇斯底裏地吼一聲,然後,他異常溫柔地叫她名字,“田璃。”

殊不知這種巨大反差驚得田璃毛骨悚然,眼前這個人還是她熟悉的鄧西傑嗎?他怎麽下的去手?

誠然,田璃對姐姐田怡心懷着的恨無須質疑,她想過等見面那天,自己會如何痛斥她。但此刻見她如此慘狀,血緣的強悍在田璃心裏滋生壯大。那就是你再有刻骨的恨,同時也附着了不可逆轉的疼——心疼她遭受的折磨。

那三個人站的位置比地面高出半米多,越是走近,田璃越得仰頭望着他們。

終于到了近前,鄧西傑拄着棍子蹲□來,視線上差不多能夠平視,他對田璃擠出一個笑臉,“你來了。”

田璃顫抖着說:“這……真冷。”

一聽她說冷,鄧西傑趕忙借助牙齒拽下一只手套遞給她,然後又拽另一只。其實,他僅穿了一件毛衣,應該比這裏的其他人更不耐寒。

接手套的空檔,田璃垂低眼睛看他們三個腳底的狀況。這只是一道寬寬的水泥圍牆,六只腳距離外沿不足半米,跨兩步或是輕輕一推……田璃趕忙收回目光,仰望着鄧西傑。

“西傑,你老說我糊塗,怎麽你也糊塗了?”

“是他們逼得我。”鄧西傑非常委屈。

田璃拉過他手,把手套重新戴回到他手上,又把他毛衣的袖口向下拉,擋着□的手腕。

“西傑,不要幹傻事。你忘了,你爸說你是你們家的榮耀,叫他知道你這樣,他得多難受。”

這話沒有說到點子上,反而勾起鄧西傑滔天的憤慨,他提着碗口粗的棍子一指,“是誰害得我?是她!是他!他們兩個合起夥來算計我。”

她攀住他手臂,想安撫住他的狂躁,“我爸也是被騙了。”

“哼。”鄧西傑冷笑,“你爸他知道這是騙局,他知道田怡心設了套,他知道這筆錢是彙給她的,他全知道!他口口聲聲對人說被騙了。你知道為什麽嗎?是為了算計我。讓我給他打一輩子工,當牛做馬幹到死。”

田璃愕然,她難以置信地看父親。不過,她看不到他正臉,只有一個寒風中的背影。

“他把我象狗一樣使喚,想罵就罵,想踐踏就踐踏。為什麽?為什麽他這麽對我?我勤勤懇懇地工作,懷着感恩戴德的心尊敬他,到頭來他這麽玩我,為什麽?”

田璃無言以對。

眼淚洶湧着從鄧西傑眼中奔出,令人不忍直視。田璃掏紙巾想替他擦淚,手伸進兜裏觸到了警察給她的煙和火機——那是她的任務之一,誘使他放下棍子。

她稍一猶豫,還是先掏出紙巾。

“西傑,”她懇切地跟他商量,“你放了我爸。就算他做了對不起你的事,看在他一把年紀的份上,你讓他走。要不我來替他。行嗎?”

他握住她替自己擦淚的手,“我不會傷害他。我只要一個公道,等會記者來了,我說完了這些事自然放他們走。”

田璃馬上提議,“那這樣,你們都下來,我們到辦公室裏等着記者來。”

鄧西傑苦笑,“你太幼稚了,田璃。只要我現在放他走,後面的事就由他操縱了。”

“不會的,大家已經知道你是冤枉的,他們那麽多人能為你作證。你下來吧,西傑。”

“不,我要更多的人知道!”

田璃急得抓住他手,“我要怎麽說你才聽?再這麽下去,什麽後果你想過嗎?”

鄧西傑慢慢推開她手,拒絕說:“這裏冷,你下去吧。”

他扶着膝蓋,艱難起身。

在天臺上站了這一會兒的時間,田璃已經凍得手腳發僵,想必父親此刻也好不到哪裏去。她回頭看同樣陪着挨凍的顧唯,寒風中他面色蒼白,雙手攥着拳頭與背後的灰牆凝結成一體。

顧唯一直凝視她,觸到她目光,立刻藤蔓一樣攀附住她——如果目光有形狀的話。

田璃當然看得懂他目光背後的暗示。他一直是這樣,說着讓她心甘情願,卻掩飾不住把所有意圖通過眼睛傳遞過去的渴望。說實話,田璃真的不願走到那一步,那樣預示着鄧西傑最終會被押離天臺,也坐實了綁架的口實。但再拖下去,父親和田怡心怕是禁不住這麽折磨,她必須拿出決定了。

“西傑,”她輕輕推他腿,“你不要着急,我們再想想,一定有更好的解決辦法。你抽根煙放松一下。”說罷,她掏出兜裏的煙和火機,準備替他點上。

鄧西傑也是凍透了,那點火星的溫暖誘惑着他又蹲□,點煙時,火機打了幾次都被風滅掉了。不得已,鄧西傑放下手中的棍子,用雙手攏出包圍圈護在火機四周,同時叼着煙湊低了頭。

就在這一瞬,顧唯與埋伏在身後的警察同時行動,沖向人質。

突發變化沒逃過鄧西傑的眼睛,他下意識地去拿撂在一邊的棍子,哪知田璃已早他一步動手,她拼命一推,棍子骨碌幾下消失在天臺外沿。

鄧西傑腦子一空,什麽也顧不上了,只想着抓住一個人質在手。可凍得半僵的四肢無法靈活敏捷,當他能夠抓緊離他最近的田萬山時,顧唯已經從下面抱住了田萬山的腿。

就在他們要盡力搶奪田萬山的瞬間,站在最外側的田怡心突然發力,她調轉過身,堪勘站在天臺外沿處,橫空飛出一腿,向着鄧西傑面門而去。

她這一招實在險之又險,因為雙臂被綁,兼又面臨懸空,但凡她掌握不好平衡,就會從四樓頂栽下去。但田怡心根本不把面前的陡峭放在眼裏,如履平地般鎮定,她右腿劃出一道弧度,準确地襲擊到鄧西傑肩頭,疼得他‘啊’一聲松開了手。

可随後發生的事超出了每個人的預料。鄧西傑緩過神來,沖着田怡心猛推一把,竟是打算将她推下去的狠招。不想她相當靈巧,一錯身閃開。反倒是推空了的鄧西傑依着慣性往天臺外沿栽去。

誰也沒有意識到,鄧西傑的另一手還抓了田萬山,後者随着他的力道一齊傾斜。而糟糕的是田萬山的雙腿此刻牢牢卡在顧唯懷裏,這個傾斜就象伐倒的樹,堪勘撞上站在外沿處的田怡心。

田萬山拼命的‘嗚嗚’兩聲,似乎是想提醒,可已經晚了。他眼見着自己的頭撞上田怡心,身後毫無遮擋的她猝然融化進空氣裏,象脫落的樹葉那樣不可挽回。

田萬山真真切切地看到怡心越來越遠,她扭過頭,看着他,纏了膠帶的嘴裏迸出一聲混沌而悲怆的哀鳴,“爸”。

田萬山額頭青筋暴起,驚恐萬丈。

鄧西傑的跌勢也帶着顧唯雙腳離地,所幸那半米多的離地高度發揮了作用,顧唯半截身子挂在了天臺外沿處,田璃還有随即跟上的警察象串糖葫蘆一樣抱住了顧唯。

劉荻在下面看着驚心動魄的一幕,呼吸驟停。當田怡心與鄧西傑一前一後從空中跌落,田萬山又倒挂金鐘似的懸在半空時,劉荻‘咕咚’一下,癱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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