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楔子

十二月,凜冬,飄雪。

冷風肆意地吹。

一輛黑色的勞斯萊斯,停在郊區外的寂靜長道前。

裏面坐着一位男人,穿着深黑色的長衣,胸口前系着黑色的領帶。

上京城發生了一件大事,頂層家族周家的二少爺周子川去世了。

今天是頭七,按照習俗,要辦喪。

周家是上京城最古老也是最權威的家族,掌控着這座繁華城市的最核心命脈。周家二少爺逝世,自然是要大辦。只是二少生前已經和周家決裂,自立門戶,所以辦喪也是脫離周家本家的安排。

地點在上京城的郊外,遠離繁華的市區,零星燈火挂着。

挽聯飛飄,一朵朵白色的紙紮花圈,錯落在正門前,絡繹不絕的來客行色匆匆,踏着積雪進入那漆黑的門房。

勞斯萊斯的車燈滅了,前方的司機看了眼那不斷來往人的別墅,半晌,開口對着身後,說道。

“周先生,到了。”

“……”

周子珩是周子川的堂兄。

周子珩卻不着急下車,靜靜地坐在後車座之中。戴着皮手套的手指尖,拿着一張泛了黃的舊相片。

相片上,是一家三口的合影。

借着道路旁垂落下來的燈光,初雪紛飛的影子在舊照上散落斑點。周子珩略過周子川的身影,手指輕輕一撫,勾勒着站在周子川旁邊那位女子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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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位長相極為美麗的女子。

周子珩看了那舊相片很長很長時間,前方的司機不敢過多言語,看着不斷有人進入到周子川的別墅前去吊唁。勞斯萊斯內飾低調奢華,調用的香氛卻是清雅的茉莉花香。

茉莉花開,美好又恬靜。

周子珩終于閉了閉眼。

“啪嗒——”倉油打火機,燃燒出一抹鮮豔的明色。

霎那間,那張照片的一角就被點燃。

周子珩看着灼燒的舊相片,微微一笑,火光倒影在他漆黑的瞳眸中,相片背部那用淡藍色鋼筆細細寫上的【周子川之妻:阮茉】幾個字,明晃晃刺着他的雙眼。

“……”

“好久不見。”

“我的小茉莉。”

照片燒盡,灰飛煙滅,周子珩攏了一下長衣,擺正胸口前的深黑色領帶。

推門下車。

……

阮茉坐在大廳的後堂裏。

隔了一層牆的前堂,就是她丈夫周子川的靈堂,外面有周家的下人應付着,淩晨三點鐘就在忙裏忙外,終于有那麽點兒時間可以稍作休息一下。

也不是休息,周子川公司的秘書處突然來了緊急消息,說有份文件要加急送過來讓她過目。

阮茉對着面前的鏡子,看了眼鏡子中因為哭而紅腫的眼睛。其實她的身體狀況不允許這麽痛哭的,但好歹那也是周子川。

抽屜拉開,白玉雕花紋小瓶被輕輕拔開木塞。

藥的苦澀瞬間在舌尖的味蕾炸開,阮茉沒什麽表情地吃完藥,又合上了抽屜。

捂着胸口,輕輕咳嗽了兩聲。

很快,身後傳來了咚咚敲門的輕響。

“夫人——”

“進。”

周子川的首席秘書,悄無聲音走了進來。

“夫人。”秘書恭恭敬敬,“這是最後一家合作方,撤資的文書。”

“實在是,對不起了。屬下無能!沒能保住公司的資金鏈!”

“……”

阮茉低了低頭。

文件用黑色塑膠封夾着。

快馬加鞭,從冬日冷風裏來,還散發着寒氣。

阮茉感覺心髒又是一陣不舒服。

但也沒辦法說什麽。

停頓了片刻,阮茉接過文書。

并沒有翻開,嘆息道,

“今天是子川的頭七。”

“就先不要,說這些事情了吧。”

“……”

“他會傷心的。”

“……”

屬下低着頭,“是。”

安靜了片刻,屬下正打算離去。這時窗外傳來一咚沉重的敲鐘聲,竹葉沙沙,阮茉擡了擡頭,忽然就聽到後堂的隔斷木門,又被人淺淺敲了敲。

“夫人,南城程家家主,程淮書到——”

上京城早些年分東南西北,四大家族。南城程家的地位如今僅次于東城周家,程家家主來吊喪,進門要敲鐘報,她這個做周家二少未亡人的,也定是要出去親自接待。

阮茉站起身,擡開桌面上卷卷文紙,将那輕薄的撤資文書給壓到了最下方。屬下欠身,給她讓出了一條道。

前堂。

來吊唁的人很多。

看到阮茉出來,有人上前,做寬慰安撫着她。阮茉微微一笑,擺手說自己沒事。

又怎麽可能沒事呢?

來賓看着阮茉慘白如紙的臉,沒什麽血色的唇,似乎想要開口說什麽,但終是欲言又止。

接待完程公子,白布下的香火掐滅了七八分,快要燃不起來了。阮茉走了過去,看着香火對面周子川的黑白照,照片上的男人正在微笑着透過玻璃層,隔着另一個世界看着她。

到底還是有點兒想他。

阮茉眼角又濕潤了一點兒,泛出來的淚水,沿着腮頰就滾落了下來,燈火燭影,她與周子川的笑容對視,身後敞開了的前堂大門,冷風忽地下子吹散。

大雪肆意地飛。

忽然,報信銅鐘再一次被敲擊,沉重的鐘聲,在這大雪缭繞的灰蒙蒙天空下,穿透了刺骨的寒冷,直擊入吊唁堂所有的縫隙中。

敲鐘人報:“東城周家家主——周先生到!”

“……”

“……”

“……”

那一瞬間,大堂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世界仿佛被切斷了片路,時間靜止,每一個動作都定格在了原處,那一秒鐘,被拉向無限深淵看不見的盡頭。

在上京城,這個經濟政治都是最核心的地方。

能被稱作“先生”的人。

只有那麽一個。

他的權力實在是太大了,大到所有人都畏懼他的手腕,都只能恭恭敬敬稱呼他一聲“周先生”。

阮茉擦着眼淚的手,停留在臉頰。

她的時間,仿佛比別人的靜止的更要徹底。

過了很久很久,阮茉終于放下了手。

敲鐘聲在空曠的庭院回蕩,因為太寂靜了,掉了根針都能聽到的聲音。

顯得鐘聲就十分入耳。

一圈一圈,蕩着紅燭跳躍。

蕩着每一個人的心弦。

周子珩來了。

阮茉平了一下呼吸。

然後,緩緩轉身。

她穿着是亞麻布白色喪服,前襟繁長,直垂木地板面。随着腳步的轉動,喪服邊緣也摩擦着地板,發出沙沙的細音。

鐘聲逐漸落去。

她擡起頭,眼尾還挂着為周子川哭下的淚水。

目光就這麽,與站在風雪交雜之中的那個男人,對上了。

霎那間,很多很多記憶,都從眼底,翻湧溢了出來。

“……”

周圍靜悄悄,大家都在注視着這兩個人。周子川的靈堂還在身後,相片挂着,燒成一個小方盒的骨灰,靜靜躺在白色的幕布後方。

門口的花圈,垂着的挽聯在四處飄。

阮茉很快便回過神,擠出一個微笑。

好歹,對面那個人,他也是周子川的哥哥。

還是要好生招待。

阮茉又擦了一下臉頰,走了過去。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屏住呼吸,目光順着她的腳步,看着她一點一點走向周子珩。

停穩,白鞋收入衣擺之下。

風吹入,燈火跳躍。

雪落在周子珩肩膀上的呢子絨布上,已經化成了一攤水。周子珩平靜地看着站立在他面前的阮茉,目光溫柔,又平淡。

一如很多年前。

“周先生。”阮茉的聲音裏沒有一絲波瀾,溫油還未墜入一滴水花,平靜到仿佛面前周子珩,真的就只是一個普通的來吊唁之人。

“請。”

“……”

空氣好像寒了一下,一閃而過。

那一刻,周子珩似乎在透過阮茉的雙眼,在往裏面看着什麽。但他很快就收回了目光,有下人過來為他接過雨傘,周子珩什麽都沒說,随着下人的指引。

去了吊唁的方向。

周圍的時間終于又恢複了流動,人們又開始交流了起來。阮茉轉過去身,平靜地去處理着後續的事情。周子珩落座後,就跟程公子坐在一起,他手裏拿着溫熱的茶盞,細細品着香茶,與程家公子随意聊天。

仿佛剛剛那目光交錯時爆發出來的電掣雷鳴,完全不曾存在過。

可人群卻沒辦法完全冷靜了,從周子珩到達葬禮現場那一刻起,或多或少的人,都在開始頻頻注視着這位周家的當家人,也有看向阮茉的。大家用手掩着嘴唇,悄聲交談。

畢竟當年的事情,實在是太勁爆了。

“那可是周先生啊,阮小姐怎麽會那樣做……”

“當時訂婚請柬都飛遍了整個上京城,都見識到了周先生對阮小姐那場世紀大求婚。”

“可後來——為什麽阮小姐卻會和周先生的弟弟周子川……”

“噓——別說!還想不想要命了!”

“……”

這些話稀碎,但零零散散還是傳入了在忙事的阮茉耳朵中。阮茉充耳不聞,她必須得打起精神來,這一天還是要她支撐下去。

休息間,她喝了口水。

有一縷發絲沒有紮穩,從額前垂落入眼前。

阮茉擡起手,想要将那絲長發別回耳朵後,右手五指并攏,無名指上那枚銀色的鑽戒,在青絲間,閃爍着光。

空氣似乎又冷凝了些。

她全程都沒有去看周子珩的方向。

那些人,總會有人伺候好他們。

周子珩坐在梨花木椅子中,有一搭沒一搭和程公子說着話。

忽然,就低下頭去,抽出手機。

在屏幕短信框中,點了幾個字。

……

上午場辦完,中午歇息。阮茉淺淺吃了點兒飯,吃不太下去。約摸過了一半的歇息時間,她正坐在後堂的桌子前,對着周子川公司的資金鏈破碎那一紙文書,揉着額頭發愁。

公司真的快要完了。

公司完了,她和周子川這四年來的努力,就全部付之東流。

她是必須要保住周子川的産業,必須要保住,除去這些年來周子川為了保護她而拼盡全力的那份恩,還有就是……

那份絕對不能公布于世的秘密!

阮茉在桌子前坐了很久,桌臺上的玻璃蠟燭将燭蠟燒盡出一圈一圈的堆積,窗外的雪松倏然墜落下一大團雪,阮茉感覺心髒有點兒不舒服,伸手就去拉抽屜把環。

手指剛碰到環,忽然,身後的門被人敲了敲。

“夫人——”

似乎有些焦急,

“小少爺——不見了!”

阮茉一驚。

拉抽屜的手又給推了回去,她提起喪服的衣襯,拖着瘦弱的身子,就要出去找。

周斯慕,她唯一的兒子。

也是這麽些年來,東躲西藏的日子裏,另一個支撐着她走下去的動力。

外面的雪依舊很大,阮茉就這麽伶仃單薄地走了出去,漆黑一片的周家公館,雪落在了她的肩膀上發絲間。跟随前來的下人想要為夫人撐把傘,畢竟周二少活着的時候,叮囑過很多遍,阮小姐的身子太虛弱了。

可找了一圈,都沒有瞧見周斯慕的小身影。

周家的下人們實在是擔心夫人的身體,幾個人勸着,讓阮茉先回去吧。

天太冷,別凍壞了夫人的身子。

小少爺可能只是調皮,走岔了地方,一定會找到的。

阮茉回到了大堂內。

她走的是側門,因為側門可以不用見到那麽多的人,她實在是支撐不住了,凍了一會兒,身子都是冷的。自打周子川去世後,她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走刀刃。

也不知道還能,繼續這麽,撐下去撐多久。

阮茉轉過走廊,往後堂去,外面的光逐漸往後退,走廊裏只飄蕩着零星幾盞黃燭燈的倒影。

心髒一陣絞痛,疲憊席湧。阮茉用手稍作扶歇,想要喘口氣。

忽然——一股濃烈的殺氣,瞬間撲面而來。

扶着牆壁的手指,驟然緊繃。

“……”

她十分熟悉這股殺氣,因為從十五歲那年開始,就時常陪伴她的左右。

只不過那些年,這抹殺氣從未降臨到她的頭上過,總是那個人抱着她,看着他甩手飛刀,揮斥方遒。

而俯首,對她的,卻只有最疼愛的溫柔。

阮茉大腦一片空白,雪花在她的披肩上化開。

直至那一聲稚嫩的童聲,将她從意識空缺中,給拉了回來——

“媽媽!”

……

擡起頭那一瞬間,就看到了周子珩,男人就站在後堂的木門處,落着身影,肩膀上也還凝着飄雪,胳膊彎間,小小的孩童緊緊用手纏着那人的脖頸。

周子珩平靜地望着阮茉。

甚至因為抱着孩子的緣故,他的眼尾化開很溫柔的神情,雙手小心齊上,小心翼翼托着周斯慕。

走廊盡頭窗外的冷風,隔了一道牆前堂挂着的“奠”簾,雪落下在屋外,更遠處的竹林從沙沙的刀葉發着碎音。

阮茉一下子,就僵持在了原地。

那間隔着不到三米遠的距離,其實是長達四年的光陰。

下人們也都驚呆了,這些年他們跟着周二少以及阮小姐東躲西藏,當然明白他們究竟在躲誰。

這些年來,他們躲啊藏啊,二少爺死死護住阮小姐,竭盡全力不讓她暴露在衆人視線中。

躲的人——正是眼前這位周先生。

周子珩!

孩童無知,不明白為何在那霎那間,面前媽媽的眼睛裏似乎流淌出那麽濃重的悲傷,他看了眼正抱着他剛剛還陪他開心牽着他的手回來的叔叔,叔叔也在微笑。

可笑容,也和媽媽一樣。

說不清道不明。

下人們不敢出聲,還是阮茉回神的快,她整理了一下情緒,那抹空曠的哀傷瞬間被壓了下去。

她伸出手,表情淡淡的,哭紅了的眼睛,擠出一抹溫柔地微笑。

拍拍掌心,對周斯慕說道,

“慕慕,來。”

“到媽媽這裏。”

“……”

挂在周子珩身上的周斯慕掙紮着,就要從周子珩身上跳下。

可就在掙紮的那一瞬間。

他忽然就感覺到,抱着他的那雙手。

用力一縮——

周斯慕轉頭,迷茫地望着眼前的周子珩。

“叔叔……”

語氣軟軟的,孩童音清脆,刮着人的心髒。

“叔叔,我要去找我媽媽了。”

“我們下一次再一起玩,好嗎?”

……

阮茉感覺到了窒息。

周子珩盯了一眼前方僵立在原地的阮茉。

爾後,他緩緩松開了手。

讓小孩子跳落下地面。

周子珩含笑,微微俯身,語氣溫和。

輕輕地應聲道,

“好。”

“……”

周斯慕一蹦一跳,跑到了媽媽跟前。

阮茉摸了摸兒子的頭發。

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是那麽的變調。

“去樓上玩,好嗎?”

周斯慕昂着小臉,

“媽媽,這個叔叔對我真好。”

“……”

“他長得,好像爸爸呀!”

“……”

“……”

“......”

阮茉的手一頓。

她差點兒就要捂住嘴,随即而來的就是從對面散發出的凜冽寒氣,鋪天蓋地的壓迫感,夾雜着憤怒恨意。只是那一秒鐘,她都不用擡頭,就知道那是從周子珩身上散發而來。

要弄死她的感覺。

“慕慕。”阮茉張了張嘴。

“去跟……阿姨們去樓上玩!”

“媽媽……”

“去樓上!!!”

“……”

下人見勢,連忙把小少爺給扯了過來,道了聲“夫人我們這就走”,連哄帶安慰,終究還是把周斯慕給帶離了這暗流湧動即将爆發的是非之地。

“噓——不要打擾夫人,慕慕乖。”

“可是阿姨,這個叔叔真的長得好像爸爸呀。”

“他是爸爸的親戚嗎?”

……

腳步聲消失在了走廊遠處的階梯口。

阮茉直立起身子,看着周斯慕離開。她稍微将又墜落下來的發絲別到耳後,沉默了半天,也不見身後的人說些什麽。

還是要說一聲,謝謝的。

“謝謝。”阮茉轉過身,低頭對還未走開的周子珩道。

“……”

又是沒得到回應,阮茉撫了一下胸口,覺得這裏的氣氛真的壓抑啊,她不想去前堂的,但此時此刻,此地似乎也不便久留。

阮茉提起喪服的衣擺,就準備離去。

剛走了一步。

忽然,手臂徒然被人用力抓住。她都還沒回過神來,肩膀“咚——”地下子就被強壓壓在了對面的牆上。

大手緊緊箍住了她的手腕,洶湧的吻瞬間就撲面下來。周子珩另一只手掐着阮茉的肩膀,兩個人又轉了個圈,直接抵開後堂的門縫。

“唔——”

阮茉整個腦子都空白了。

男人吻的極為用力,像是在懲罰,更像是在發洩。她感受着氣息在撲灑在交換,那壓迫感十足的雄性荷爾蒙正在源源不斷鼓入她的胸膛。唇瓣被撬開,舌頭卷入,肆意掠奪着那裏面的酸澀。

他瘋了!

千算萬算,沒算到周子珩會直接在周子川的葬禮上發瘋。阮茉拼盡全力想要從周子珩手裏掙脫,可周子珩吻的太狂了,根本沒辦法擠出一絲的縫隙。

她去咬他的嘴唇,他卻全然不知道痛。血腥味瞬間在唇齒間炸開,鮮血彌漫,是最最熟悉的味道。

“滾……滾——”

周子珩鉗着阮茉,忽地睜開了眼,他輕輕笑了一下,繼續親吻着她。

肩膀抵開了門,卷着懷中的女孩就進入了房間。男人擡腿,對着那木門板就是狠戾一下。大門“碰!”的一聲,關緊在了門框之中。

震耳欲聾的砸聲,将房梁都給震的撲簌簌掉落下來些許牆灰。

阮茉被周子珩抵到了屋裏面的書桌前,桌上的資料頻頻被掃落下去。她被親到快要窒息了,多少年沒有被這樣強迫壓制過了,周子珩掐住了阮茉的脖子,仿佛下一秒,他真的就要把她給拆了,吸入腹肚之中……

喪服的繩帶,被解開了一個結。

那一瞬間,桌前的女孩終于回過了神。

擡起手,顫顫巍巍。

拼盡了全力,對着面前的那張臉。

“啪——”

“……”

“……”

“……”

周子珩直接翻了過去。

像似一團幹柴烈火,燃燒到極盡旺盛之際,卻突然從天而降一盆冰水。

将那口火熱,一下子就給澆滅了。

阮茉定了定神,一手拽住了被解散了的衣服結。她大口喘着氣,胸口一起一伏,眸子裏淬着滔天的憤怒,還有因為強吻窒息出來的淚花。

“周先生!”阮茉壓着聲音裏的顫抖,一字一句道,

“請您自重!”

“……”

她閉了閉眼,半晌,嘆息道,

“畢竟今天是我丈夫、周子川的葬禮。”

“他也是——您的血緣關系,親堂弟!”

“……”

“……”

“……”

……

周子珩一直保持着被打的姿勢。

側着臉,在燭火剪影下,那一巴掌,逐漸清晰地印在他的側臉畔。

多麽諷刺的一句話啊!

雙重刺激下,被扇巴掌的內腮也磕出了血,混合着接吻時被咬出來的血漬,在口腔頻頻炸開。周子珩低着頭,舌尖抵了一下出血的部位。

忽然間,就笑了起來。

因為推搡,混亂間,桌子邊緣搖搖欲墜的玻璃蠟燭杯,終于承受不住重力。

堪堪墜落。

啪——

在地面上砸了個粉碎。

聲音清脆,一下子門外倏然響起周家下人的擔憂聲。

“夫人——怎麽啦?”

阮茉:“沒事!!!”

但她還是出去說了一下,整理了衣服,系好帶子,拉開一道門縫隙,對着外面焦急的下人,安定地吩咐。

周子珩拉了一把椅子過來,坐下。

俯身,撿起散落在地面上的那張醒目的黑皮公司資金斷裂文書。

合着幽暗昏暈的光,他垂着眸,粗略一翻。

阮茉交代完外面,合上了門。外面的喧雜聲又被他們擋在了身外,她卻不太敢繼續回頭了。空氣靜的吓人,只能聽到一聲又一聲,書頁翻動的聲音。

這一次,倒是周子珩,先開了口。

依舊含着笑。

“……”

“子川的公司。”

“要堅持不下去了吧?”

“……”

霎那間,刀光劍影穿透了大腦。阮茉忽地回頭,她看向了周子珩,周子珩微笑地看着手裏的文書。

相當熟知裏面內容的微笑。

阮茉厲聲道:“是你做的!”

“子川公司最後一家投資商的撤資,是你——”

周子珩轉手就将那一字千斤重的文書折疊成了紙飛機,“嗖”地下子扔了出去。紙飛機飄啊飄,飛到了窗戶邊。

霧水凝聚,含着千萬分量的合約,就這麽融化在了玻璃窗之下。仿佛上面那三千億的資金,就是在他指尖輕彈剎那。

瞬間就灰飛煙滅。

男人食指抵在嘴唇前。

笑着,輕輕道,

“噓——”

“……”

“小茉莉還是一如既往聰明。”

“一點——就明白了。”

阮茉瞪圓了雙眼。

那可是周子川的公司啊,是周子川畢生的心血。上過商戰戰場,厮殺出過血雨腥風,在她最艱難困苦的歲月裏為搖搖欲墜的她支撐起了那最後的一片保護。

也……守護着她的那個秘密,那麽些年。

那些年周子珩追殺他們,幾乎都快要把周子川給趕盡殺絕了。阮茉閉上了雙眼,她對不起太多太多人,要是再徹底失去了公司,再對不起周子川……

要是那個秘密,被眼前的男人知道!

絕對、不能!

阮茉深深吸了一口氣。

周子珩靜靜地坐在那裏。

仿佛在等她開口。

時間一秒鐘、兩秒鐘、一分鐘,過去。

最終,她終于睜開了眼。

攥緊了的拳頭,修剪過後的指甲,也都快要掐陷進了掌心。

“……”

“要如何,周先生才會、放過我丈夫的公司。”

“……”

“……”

“……”

茉莉花香在幽暗的雕花木屏障下,散發着悠遠的清香。

這間公館還是周子川活着的時候,親自為阮茉建立的。公館後院有一座玻璃房,裏面養育着各式各樣不同時節的花朵。長在溫室花棚裏的花,一年四季都可以開出錯季的燦爛。

阮茉過去最喜歡茉莉花,周子川就一年四季為她栽種着小茉莉。

哪怕周子川去世後,房間裏的茉莉花,每一日都會換上新鮮的。

十二月底茉莉花,生得是那樣的罕見,仿佛冬日裏的一團白色焰火。周子珩沒看阮茉,他饒有興趣打量着那兩朵插在陶瓷瓶中的茉莉花。

伸出手,拔出一支來。

“……”

“……”

“……”

“脫了。”

周子珩突然一字一句道,

“取悅我。”

……

阮茉終于崩潰了。

再也忍不住,眼淚滾落沿着眼眶滾落而下,一身素白時時刻刻提醒着她這是周子川的葬禮!

“哥哥!”

“今天是子川的頭七。”

“……”

“你一定,要這樣嗎……?”

哥哥。

多麽久遠的兩個字了啊。

久遠到,就連周子珩倏然這麽一聽,都稍愣片刻。

似乎都已經是很久遠的記憶了,都已經被時間風化,被那些年的愛恨情仇,沖散了太久。

就像是剛剛他撫摸着周斯慕那樣,很多很多年前,他也曾俯身牽起小茉莉的手,她稚嫩的指尖,塞在他寬厚溫暖的掌心裏,她昂起小臉來,軟軟糯糯地喚着他那一聲——

【哥哥。】

窗外的雪還在飄。

周子珩轉頭,看了眼外面的雪花,燭火跳動,時間似乎一下子拉回了十多年前,阮茉剛到周家的那年,也是這麽一個冬天。

一晃,也都這麽多年過去了。

周子珩輕嘆一聲。

忽然,手指間的茉莉花,被徒然摁在了桌面!

花枝折斷,雪白的花瓣怼了下去,花蕊壓向木板!

零落成泥,破碎不堪,花香再也不濃郁了,混濁的氣息,合着冰涼,忽地四散而去。

周子珩扔掉折碎了的花,站起身,連連逼近角落裏那道脆弱的身影。

房屋外就是祭奠大堂,燈火缭繞的白色幕布下,就是周子川、阮茉的丈夫、他的親生堂弟沉睡着的骨灰盒。

他走到阮茉面前,阮茉支撐不住恐懼,一下子癱倒在地。

撲簌一聲,仰着頭,目光裏全都是男人微笑着的倒影。

周子珩擡起手,輕柔地撫摸上了阮茉的側臉頰。

幫她,将青絲,捋到耳朵後方。

“……”

“小茉莉,哥哥這些年,從來沒有忘記過如何去愛你這件事。”

“哪怕當年你在我和你訂婚前夕、跟我的親弟弟搞在了一起,那麽傷了哥哥的心。”

“哥哥都還是——數十年如一日,那麽愛着你。”

“……”

他拍了一下阮茉的臉頰,俯下身,然後嘴唇貼着她的耳畔。

呼吸熾熱,厮磨宛轉。

輕柔地,細語道,

“脫了,”

“如果你不想讓我把你直接拽出去,讓在場所有來參加你丈夫葬禮的客人,全部、都看到——”

“哥哥是怎麽在你老公的靈堂面前,”

“狠狠插/入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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