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窗外是瓢潑的大雪,松葉沙沙,忽然一大團朦胧的積雪,就這麽随着搖曳嘩啦從雪松上墜落了下去。

啪嗒——

是啊,十二年了。

十二年前,初見哥哥的那個冬天。

也是下着這麽場大雪。

……

......

......

十二年前。

北安市區縣辦事處的大堂內燈火通明,并沒有因為惡劣的天氣而阻擋了裏面人工作快速的步伐。

再往前走幾步就是民政局登記結婚的地點,很多新人牽着手領着小紅本滿臉幸福地走出來。阮茉一個人背着包,坐在鄉民政辦的櫃臺前。

手裏拿着六份死亡證明。

屋內很暖和,但阮茉的鼻子卻凍的通紅。她零丁孤苦坐在空曠的桌臺旁,對面辦理事務的工作人員正在用電腦打東西,打印機滋滋往外吐着紙,上面一張張框框裏寫滿了“直系親屬身亡”等字眼。

不一會兒,工作人員就将那六份死亡證明交還給阮茉。

一同推過來的,還有剛剛辦理好的孤兒證。

“我看阮小姐你也沒有具體的孤兒院收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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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茉坐在那裏,雙手垂在膝蓋前。

愣愣地看着那工作人員。

半晌,才從嗓子裏擠出來一個沙啞的回聲。

“我父親生前的一個合作家族的家主,說讓我住到那邊去……”

工作人員沒有再說什麽。

收好孤兒證和其餘的材料,阮茉站起身,鞠躬謝過辦事處的工作人員。

辦事處的人員一個個都湊了過來,看着那逐漸向着大門遠去的伶仃身影。女孩長得漂亮,屬于那種讓人一眼就過目不忘的驚豔美女。

對于美人胚子,再聯想一下她那稀慘的家庭,就連辦事處這種對于人間亂事司空見慣了的工作人員們,也忍不住搖了搖頭。

感到惋惜。

“才十五歲啊,身邊周圍的親人就全部都沒了……”

“是啊,阮茉,阮茉……她父親是起京科技的老總???”

“嘶——起京科技,那不就是前陣子——”

“噓,別說了別說了。”

“……”

阮茉将孤兒證和父母的去世證明抱在懷裏。

北安區縣辦事處的大樓坐落于沿海地帶,因為常年被海風吹,這裏的樓房都是一通到底的玻璃護層建設。

長長的玻璃走道,玻璃地板上全都是被帶進來化掉的雪水,風吹得很冷,人來人往。阮茉站在那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忽然就有些想哭。

想爸爸媽媽了。

這麽一想,思念一下子就抑制不住了。麻木了的眼眶再一次被淚水填滿,阮茉身子搖搖晃晃,總覺得手裏的書包實在是太沉了。

那六本逝世證明,那一本孤兒證,墜着她的胳膊,讓她堪堪滑落了下去。

“阮小姐——”

突然,對面急促走過來一個人。

阮茉哭得心髒直疼,她用胳膊壓着書包在胸口,眼淚接連不斷掉落在灰色的長褲上,也沒聽清楚有人在喊她。

那人走過來,走到阮茉面前時,腳步輕微放平穩。

遞過一張黑色繡着暗紅卷邊的方紙巾。

淚水朦胧了視線,阮茉還是恍了一下。

看着那紙巾上,印下去的花紋。

她愣了愣,終于,淚眼婆娑地擡起了頭。

面前的男人穿着黑色的風衣,身後跟着一排穿同樣黑風衣的人。男人俯身,關切地看着阮茉。

“……”

沒有任何的言語表達,就是這麽平靜地望着阮茉。阮茉又看了眼那男主風衣胸口前繡着的和方紙巾上一模一樣的森嚴花紋,她伸出手,接過了紙帕。

壓在眼睛上。

“謝謝。”

周霧是周家當家人最信賴的助理,今天過來,就是專程陪阮小姐辦理完在北安城最後的一些手續。

然後,接阮小姐前去上京城。

前去周家。

阮茉很快就收拾好了情緒,跟着周霧出了辦事處的大樓。

周家來接她的車輛停靠在VIP停車區,有政府的工作人員專門前來為他們開車門。阮茉上了中間那輛勞斯萊斯,周霧撐着傘送她上了後座,繼而跟辦事處的領導在車外稍稍說了兩句客套的話。

玻璃窗緊閉,這輛車的隔音相當好,所以只能看得到周霧站在晴空了的雪天裏,面對着那些谄笑的人,很平靜地回應着他們的問候。

周助理親自開車,跟在前方保駕護航的保镖車隊後方。

這架勢,就像是有什麽很大人物前來訪問似的,只是為了來接一個十五歲的小丫頭去周家。

縱使阮茉從小衣食富足過着富家千金小姐的生活。

還是被周家的陣仗給驚訝到了。

阮茉這陣子幾乎都在連軸轉,從父親跳樓自盡那天,她被從正在考試的高一考場上拽出來,被通知了一下子失去了爸爸媽媽那一刻起,她就沒再睡過一個好覺。

葬禮,後事交代,父親的公司破産後的一系列引發問題,全都沖到了她這個瘦弱的小身板肩膀上。傷心也傷心夠了,哭也哭累了。坐上車那一瞬間,周霧熟練的開車技術把車開得很平穩。

慢慢的,阮茉倚着車玻璃窗,昏睡了過去。

……

血,一片的血。

全都是血。

凄厲的尖叫聲,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聲,穿着黑色衣服的男人拿着屠刀,霹靂雷電斬落,腥紅的血色彌漫了整個世界。

畫面倒轉——

淅淅瀝瀝的下雨天,綠油油的天空下。

纏繞滿藤蔓的教堂階梯處,捂着胸口倒在血泊中的少年,緩慢睜開了雙眼。

伸出手,逐漸靠近了她……

……

……

……

車子晃了一下。

不重,但卻還是把阮茉給搖了起來。

阮茉睜開眼,就看到前方周霧握着方向盤,對面是迷迷糊糊的車禍現場。周霧很平靜地望着前方,感覺到後車座上的阮茉醒了,回過頭來,對她溫柔一笑。

“阮小姐。”

阮茉這才想起自己還戴着隐形眼鏡,連忙拿出隐形眼鏡盒,一左一右摘了鏡片,重新換了一副。又擡頭轉動幾下眼珠,讓鏡片貼在瞳孔最舒适的位置。

周霧耐心等她換完眼鏡。

前方的車禍現場很快疏通,車輛繼續往前走。周霧繼續開着車,車廂內一片寂靜。剛剛周霧是想跟她解釋一下車為什麽會突然停頓,既然問題已經解決了,他也不必繼續開口。

阮茉也不是什麽話多的人,她眯了這一會兒,精神也好了許多,坐在後車坐上往窗外眺望。

忽然,目光尾處,看到了一個暗紅色的長方形盒子。

盒子周邊雕刻着細密的镂空花紋,中間用燙金印着之前在手帕紙上見過的圖騰。這盒子四四方方,看起來就像是最高等學府每年錄取學生用到的紅色錄取通知盒。

相當隆重的一件東西。

在前方開車的周霧似乎感知到了她正在看這個方盒,周助理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這是周家的介紹書。”

“……”

阮茉一愣。

那麽大的一只盒子。

平日裏接觸過的熟人同學們,一般介紹自己的家庭,大抵也就幾句話就帶過去了便是。阮茉看着那只裝有【周家介紹】的紅盒,半晌,才回過來神。

果然是上京城集經濟政治中心的名貴大家族。

連介紹都是用書來介紹,用方正盒子來裝裹。

阮茉猶豫了一下,拿起那只紅木盒,打開。

整本介紹,都是人工用鋼筆書寫的。

這份介紹的字跡工整又內斂,雖沒有流行趨勢裏的狂野瘦金,就是規規正正的行楷,但每一筆都能看得出書寫的人用筆精準,力道剛好飽滿。

既不失大氣,又很好斂了鋒芒。

阮茉總覺得這份字,讓她很不舍得移開視線。

前方的周助理又淡淡說道。

“這份家族介紹,是先生親自書寫的。”

“……”

先生?

周家只有一個周先生,整座上京城都只有一個周先生。

阮茉繼續看介紹。

周家是一個百年老家族,發家的時間在清末。祖上是第一批赴洋留學的歸國人才,在這經濟政治核心集于一體的上京城,建立周氏體系,一手發展起了這個百年大家族。

周家發家是靠着生物科技,當然,在上京城不止周家一座大山。但近幾年來,周家是發展最迅猛的。

據說全部得益于當年拉周家于危難之際的周家少家主——現任周家當家人,周子珩。

也就是被整個上京城尊稱為一句“周先生”的那個男人。

後面還有一些關于周家現狀的簡介,看完整份介紹,阮茉才明白過來,這樣書寫介紹,并不是想要與人炫耀周家的如日中天,只是為了做事嚴謹,将周家的狀況如一對她說明白。

口頭說,總會有說不清楚的。

阮茉看完一遍,放回到盒子裏去。周霧知道她看完了,車也開下了高架橋。阮茉伏在玻璃窗前,望着窗外霧蒙蒙的雪天過後的世界,思緒逐漸放空……

……

周家的本家建立在上京城的邊緣郊區。

這一帶在上流圈都很有名,依山傍水,專門建立了給有權有錢人士居住。周家更是直接在這裏建立了屬于自己的世界,諾大的一座莊園,從前到後若要走完,怕是坐觀光車都要巡上半天。

阮茉透過車玻璃窗,果然看到了如同介紹上那樣,三座宛若宮殿的周家府邸。

車在專屬車庫停穩。

又有專門的下人過來開門,過來提行李。阮茉的行李沒有多少,在她辦理孤兒證前就已經委托周助理前去收拾好,一并帶了過來。

莊園真的特別大,冬天,所有的樹都光禿禿的,阮茉跟着周助理出了車庫,坐電梯上了中間的那座別墅。

站在別墅的二樓樓梯口,阮茉稍稍往窗外望了一眼。

就看到對面那棟別墅前,停了一輛同樣相當豪華奢侈的勞斯萊斯。

阮茉認得名車,她能分辨得出來那輛勞斯萊斯的規格并沒有今天載她回來的那輛高。勞斯萊斯停穩,從上面走出來一名跟她差不多般大的少女。

少女身上一襲墨綠色高定連衣裙,頭發紮成公主頭。大冬天卻也不忘露出脖頸,胸口處墜着一顆閃爍的藍寶石。

阮茉想了一下,這個女孩大概就是周家另一支、周二叔家的千金大小姐。

周氏家族介紹上又明細,周家現如今一共分為三支,當家人周子珩,以及周子珩的兩個叔父那兩支。

周二叔家的是大小姐周子琪,周三叔家的是二少爺周子川。

周子琪的名聲阮茉在北安都有聽說過,一人之下千萬人之上,整個京圈說一不二的大小姐,幾乎名媛圈子都要圍繞着她轉。阮茉并不太想惹麻煩,覺得日後盡量能避着就避着。

來到別墅三樓的會客室。

周霧首先給她了幾份文件,大概是關于她在周家的一些需要交接的手續,以及過去她在阮家的一些最後的補缺。阮茉看着沒什麽問題,在上面簽了字。

最後是學校的問題。

阮茉以前在北安就聽說過,上京城的上流圈的小孩都上這裏的貴族學校。她以前就過得是普通有錢人家小孩的生活,讀重點中學,每天早七晚十。

所以想象不出來貴族學校究竟是什麽個樣子。

阮茉問周霧。

“貴族學校,聽說都是按照個人的喜好與特長,來選擇主修科目的嗎?”

阮茉對這個還是蠻好奇的,據說每一個學生選一門主修,與世界名校接軌。輔修則與國內高校相連,正常高中裏的語數外六門小副科也是3+3的選擇。

周助理點點頭,“是的。”

阮茉很想選擇生物工程或者生物化學之類的方向,她從小就對理化生極為極為喜愛。

“那我可以自己選擇主修專業麽?”

周霧卻搖了搖頭。

“選擇科目的事情,先生說,等他回來後,再決定。”

“……”

阮茉愣了一下。

但很快,她便接受了這件事,畢竟她現在住在周家,以後吃的用的幾乎都是周家的。既然說要等周先生回來,那就等當家人回來再定也是可以。

阮茉沒什麽疑問了,周霧也收拾好讓她簽的這些文件。等會兒便會有下人過來安排她住宿等事宜。阮茉坐在會客室,望着像是電視裏溫莎城堡中的金碧輝煌擺設的房間,最後她還是沒忍住,問周霧道,

“那……周先生,他大概什麽時候,才能回來?”

從第一次聯系阮茉幫助她為父母舉辦葬禮起,到與阮茉商議讓阮茉住到周家裏,所有的一切事情,都是周霧助理與阮茉來聯系。

而傳聞中即将要同她日後一起生活在一個屋檐下的周先生周子珩。

阮茉卻一直都沒有見過正面。

就連一通電話,都未曾打過。

周霧說,周先生這段時間還在國外。

周霧将阮茉的材料裝入文件夾,抱着漆黑的塑板。他溫和地推了一下眼鏡,微微一笑,不帶任何情緒地開口回答她道,

“周先生這個月的月中就會從英國返回上京。”

“先生回來,自然是會知會阮小姐的。”

阮茉就這麽在周家住下。

周家很大,三棟府邸看似肩并肩,實則每一座樓之間都相隔甚遠。如果沒有圍欄圍住,都還以為這是三家的富豪人家毗鄰的三座莊園。

阮茉比較驚訝的是,周子珩居然安排她住在主別墅,也就是周子珩生活的那座最中心府邸。中央府邸的樓層很高,差不多有八層,裏面宛若深宮。阮茉被安排在了陽光比較充足的六層,七層便是周子珩的起居層間。

因為暫時還不能去學校,阮茉每天就窩在中央府邸的藏書閣裏看書,周霧給了她一張周家藏書閣的權限黑卡,可以随意出入周家的各個書房。阮茉并沒有問為什麽給她這份權限,默默收了卡每天泡在書堆裏。

她有時候也會觀察一下另外兩座府邸裏的情況,周子琪每天上學方向都是車接車送,勞斯萊斯邁巴赫賓利換着開,時不時會有名媛們的聚會,光鮮亮麗處的燈光照不到清冷的中央府邸。而周三叔家的二少爺卻極少能見到他的身影,周氏家族介紹裏,很明确寫了周二少爺是周三叔的私生子,母親出身極為平凡。周三叔的正妻和長子以及周三叔本人,早就被周子珩在十多年前的周家內戰之中給一手送了進去。

也就是那個私生子周子川,和她的平凡母親,比較守本分,周子珩才留了這兩人一命,續三叔這一支的香火。

阮茉只想在這裏好好地生活下去,不想惹出來什麽幺蛾子。

可周家家主周子珩安排回一個十五歲少女這件事,還是很快就被周圍的人都知道了。

來到周家的第二個星期,中央府邸的管家和下人們開始着手準備迎接周子珩回來的接風宴會場布置。

上流圈就是這樣,做什麽都要做足了派場和門面。當然,這也是一次極好的圈子內交流。周子珩的接風宴,能到場的那都是在上京城數一數二的頂層王權富貴,大家舉着杯子喝着香槟,對一個個幾百億幾千億的合同侃侃而談。

那天天氣很晴朗。

有點雪過後的回暖,周子琪等一幹權貴名媛就按捺不住了,在莊園裏舉辦了一場小型的下午茶會。

她們這些圈子裏的千金小姐們,經常聚在一起,喝喝茶打打牌,然後會邀請不少一線明星過來唱歌助興。規格很小,大家玩盡興了便好。

阮茉站在中央府邸的書房裏就看到了不遠處的露天花園,大冬天也不怕凍死的名流小姐們裹着貂,一圈圈圍着周子琪,對面搭建的臺子紅毯上,只在電視上才能看得到的明星,穿着單薄的衣服站在那裏。

供千金們玩樂。

她并不想去招惹這些人,但那天剛好某家品牌方過來送衣服。來到周家後,阮茉的生活質量水平直線上升,原來有錢人就連定制奢侈品牌的衣服,都是由品牌方帶領團隊過來,專業測量,最終再将成品送到客戶家中。

阮茉跟着周子珩住,周子珩的待遇也就是阮茉的待遇。

阮茉也還是沒有問為什麽,為什麽周先生會對她這麽好。她只是默默接受了這一安排,訂的衣服都會由管家放到她的衣帽間。這天管家在忙,電話便打到了阮茉的房間裏。

裏面還有幾件阮茉很喜歡的小調香水,于是阮茉就自己下樓去拿衣服。

途徑周子琪她們辦聚會的花園。

有人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提着橘色袋子往中央府邸走的阮茉。

“那是……?”

周子琪也是第一次見到阮茉。

之前都沒放在心上過,雖然她知道周子珩府邸上來了一位小姑娘,但她沒見過,也不知道長得怎麽樣,并且暫時也還沒有威脅到她京圈大小姐的地位。

但這一刻,當她一眼瞥見阮茉那一身名貴品牌、甚至連腳上穿的那一雙靴子,都是她夢寐以求卻沒辦法得到的那一款時。

大小姐肉眼可見不開心了。

周家有個規矩,當家人所用的東西品牌都會比下面幾支的要高一階層。周子琪雖然是京圈大小姐,可她很清楚,所有奢侈品最昂貴最頂級那一層,永遠都輪不到她。

她不敢反駁周子珩,然而在她看到住在周先生府邸的那個不知名的小姑娘居然穿得跟周子珩是一個檔次,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小姐又哪能樂意?

周子琪并未攔下阮茉,阮茉感受到了有人在注視着她,她稍微跟那些名媛們欠身做禮節,便匆匆回到了中央府邸。

阮茉一離開,聚會的千金們瞬間炸了鍋。

她們今天請的明星,有幾個也是穿着品牌方的衣服過來帶貨的。周子琪的上限就在那裏,品牌方給她提供的衣服雖奢華但确實也就在那條線上。

大家默認周子琪确實要比周子珩低一檔,但沒想到突然出現了一個不知名的小丫頭,穿上了要比京圈大小姐還要上等的衣服。大家憤憤不平,紛紛安慰不高興的周子琪。

“這就是……你堂兄收養的那個父母跳樓的丫頭?”

“看着什麽都不會呀,你看她居然穿那雙C牌的鞋子踩在雪地裏!真是糟蹋了!”

“就是就是,肯定是野丫頭一個!那麽普通的一個野丫頭,周先生養在這裏,不會是想做童養媳吧?”

“……”

這些話,平日裏周子珩在家,她們可不敢這麽說。

但因為見大小姐不開心了,所以也只能鬥膽說出來哄。周子琪越聽越不高興,僅僅是見了這麽一面,她就能從阮茉那黑順的烏發、一襲素色衣服卻仍舊遮掩不住美人胚子的身段裏,感受到了要被要挾京圈富貴花地位的危機!

“我哪知道!”周子琪扔了手裏的香槟杯,咬牙切齒說道,

“好煩啊!”

……

一排鴿子飛過。

阮茉并沒有聽到那群名媛千金們後來對她的奚落,但她也知道肯定會有什麽言論,因為就在當時她欠身與她們打招呼那一剎那,她很清晰地從上京名媛圈子裏為首的周子琪的眼睛中,看到了十足的對她的嫉妒與惡意。

不過幾天的時間,阮茉就發現了自己每次拿到洗衣房去洗的一些居家衣服,時不時會被弄壞了一兩件。

剪碎了的,被潑了漂□□的。

她經常出去散散步的小花園,也被挖了好幾個看不見的坑。

阮茉拖着被土坑變的亂樹枝劃傷了的膝蓋,前去府邸後面建立的周氏私家醫院拿藥。

這邊醫生知道阮茉是周先生安排回來的人,同樣的,也經常跟周子琪那一支打交道。周先生并未對安排進來的這個小姑娘有過多的叮囑,反而在阮茉過來之前,周子琪專程前來醫院,讓醫院這邊絕對不能給阮茉開消腫藥。

醫生權衡了一下,看着阮茉文文靜靜柔柔弱弱,也不太愛說話的模樣,似乎完全不受關注。

他只能暫且先不敢得罪大小姐地道,

“對不起阮小姐。”

“今天暫且沒有碘伏和消腫藥酒了。”

“……”

阮茉微微皺眉。

回去的路上,阮茉裹了裹大衣,在剛剛一不小心摔倒的小花園周圍,忽然就看到了周子琪和幾個二叔家那一支的傭人站在一起。

大小姐伸手,指揮傭人們将新買來的樹苗,往那些坑坑裏填。

“哎呀哎呀——這棵樹再往裏面栽一點兒!”

“一定要栽好看點兒啊!子珩哥最喜歡蘇杭來的獅頭茉莉了。”

阮茉的腳步停了下來。

明目張膽地填坑,銷毀證據。

大小姐一眼就看到了立在冷風中的阮茉,她也不怕,這幾個坑确實是她命人挖了來欺負阮茉的。她趾高氣昂,眉色飛舞地拔高聲調道,

“張叔你們一定要填平這些坑啊——省着某些人再看不清楚路,一頭栽倒在裏面!”

周子琪帶來的傭人,谄媚地陪着大小姐哈哈大笑。

回到中央府邸。

中央府邸的下人其實很少,相比較另外兩支裏的下人,周子珩似乎并不太喜歡讓家裏多麽的熱鬧。

晚飯之餘,周霧按照預約的時間,前來周家莊園讓阮茉簽一份銀行的委托書。阮茉并沒有将今天發生的事情告訴周霧,就連之前衣服被弄爛了也沒有告訴其餘的人。

阮茉安安靜靜的,一直都不太怎麽說話,周霧其實也有點弄不懂這個十五歲的少女,來周家有一段時間了,也沒見過她又什麽其餘的表情。

柔柔弱弱,宛若一朵一掐就斷的花。

她甚至都不再痛哭她才去世不久的父母。

阮茉簽完自己的名字,周霧照例收拾文件準備離開。突然坐在書房沙發裏的阮茉,輕飄飄喊住了他。

“周助理。”

周霧手一頓,

“什麽事,阮小姐?”

阮茉猶豫了片刻。

似乎在斟酌,接下來的話要如何開口。

周霧靜靜地等她。

阮茉将落在肩膀上的發絲別到了耳朵後。

像是有些緊張,軟軟的聲音裏,摻雜了些許顫抖。

“如果有一天,我在周家犯了事。”

“周先生,會懲戒我……嗎?”

“……”

這個問題問得很莫名其妙。

想不出來,是阮茉這樣乖巧的女孩子會突發奇想問出來的。

但周霧還是回答她了。

“分情況。”

阮茉手從頭發上落下,放在了桌面上,纖細的胳膊,白到發光的皮膚,被漆黑的木桌襯托得愈發脆弱。

“如果有一天,我在周先生的眼皮底下,用特權欺負了弱小之勢的人。”

“這樣的錯事,周先生,會很生氣嗎?”

周霧:“……”

周霧看着阮茉的雙眼。

阮茉的眼睛很漂亮,眼尾往下垂,卧蠶深厚,笑起來是很漂亮很軟的女孩子。

只是似乎她的眼睛并不是很好,視力不太行,需要常年佩戴隐形眼鏡。

周霧還是第一次見到十五歲的孩子,近視眼不戴正常的鏡框,反而戴隐形。

周霧想了一下,一字一句對阮茉說道,

“是的,先生會相當生氣。”

他的語調微微一頓,作為周子珩的親信以及最信賴的助理,他确實有義務打消阮茉冒出這樣的念頭。

“阮小姐,周先生最憎恨利用權勢欺負弱小之人的人。”

“所以如果有那麽一天,你那樣做了。”

“周先生一定會狠狠懲罰你的。”

“不管你是什麽樣的身份,是什麽人。”

……

周霧随後便離開了。

周助理走後,阮茉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她不是不再想爸爸媽媽了,父母的相片被她藏在書桌的抽屜裏,有時候會翻出來看一看,不過最近被大小姐欺負的,都有些沒時間擦一擦上面的塵灰。

阮茉沒有打開抽屜,她收起了剛剛問話時的緊張情緒,坐在床沿邊。垂首,解開了綁在膝蓋上的紗布。

其實膝蓋并沒有磕破多少,若不塗藥,頂多養養一兩個星期,便會自動痊愈。

甚至連周子珩回來的日期,都不需要達到。

阮茉的皮膚生得嬌,留下疤痕便不好看了。她揉了一下腿上的血痕,擡起頭來望着對面的窗戶。

漂亮的落地窗,光明透亮,一眼就能看到白日裏她經常下去轉轉的小花園。

夜色下,那今日新栽的不合時宜茉莉枝條,怎麽看怎麽突兀。

凜冬寒夜,特權嬌養下的茉莉花也開不下去。

阮茉回憶了一下周霧所說,周先生确實是一個很厭惡仗勢欺人的人。

所以。

阮茉站起身,走到書桌邊。

拉開抽屜。

裏面躺着一把,下午她順手順回來的木匠錘子。

她掂量了一下手腕,錘子在手中晃動了兩下。

突然掄起手臂,将錘頭對準了自己受着輕傷的膝蓋——

三、二、一。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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