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血飛濺,濺落在了女孩右側被光照到底臉頰。

阮茉愣住了。

就是那一瞬間,她甚至都沒有感知到那是鮮血。溫熱的觸覺,粘膩的感覺。似乎消失了的嗅覺,聞不到那腥泥的味道。

血沿着她的臉頰,停留了足夠長久的時間,嘩啦——滾落。

腥氣瞬間撲開了。

阮茉眨了下眼睛。

視線一片昏黃,屋內的光景本身就十分的昏暗。周圍燃燒的似乎都是古老的燭燈,氣派從長桌,桌子從前往後,有序地坐着一個個身穿莊重禮服的男人。

屋內極為安靜,似乎那一聲開門并沒有引起任何的動亂。鮮血是從長桌末尾的方向撲出來的,那裏跪着一個人。

左手被壓在桌面,閘刀,金燦燦泛着光的利刃,切割下再彈上去後滴下來的濃稠鮮血。

一截無名指指頭,指尖與手骨分離。

鮮血在暗紅色的地毯上彌漫。

那正是周子琪的父親——周二叔周發賢本人!

“……”

大小姐捂住了嘴。

噗通——一聲,膝蓋跪在了地上。

骨頭都像是要被震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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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

周子琪連滾帶爬,跌跌撞撞沖到了周二叔那裏。

周二叔隐忍着疼,手掌撐在桌子上,斷掉的手指污污流着鮮紅的血,鮮血沿着地毯,一個勁兒地往前蜿蜒。

他滿臉恐懼,卻又卑微臣服,似乎是犯了很嚴重的錯誤,受罰只能低頭認罪。

那可是周氏曾經二當家的周二爺啊!上京城叱咤風雲的周發賢!若說周子琪京圈大小姐的資本是周家冠予的,那麽最直接的門面,便是她是周家周二爺的掌上明珠、千金公主。

這樣的周二叔,現如今卻滿身狼狽,跪伏在那紅毯之下。

血流的盡頭,鮮血流盡的方向——

阮茉随着那殷紅的血,終于看到了長桌盡頭,坐着的那個男人。

這世間,怎麽會有那麽像神一樣的男人呢?

咔噠、咔噠。哥特式古老鐘表的分針往前走動了數十個格子。整點鐘聲“咚——”敲響,擺錘搖擺,暗黃色的燈光下,升起一縷飄柔的煙霧。

煙霧四散開,戴着金邊細框眼鏡的男人斯文地吐出了一口煙霧,整個人的氣場十分強大,四周圍坐的上京城家族當家人都仿佛是他的臣子,臣服于他,衆星捧月。

黑色的法蘭絨西服更是襯托了他的尊貴,頭發微棕,皮膚冷白皙,那含在鏡片下的桃花眼,明明應該是多情,放在他深邃的眼窩中,卻是那樣的令人寒顫。

不怒自威。

這正是周子珩。

整個上京城,最聞風喪膽的存在。

阮茉卻看得有些呆。

大家都以為把門口那個小姑娘給吓到了,畢竟鮮血四濺,一開門,撲了滿臉溫熱的血液。

沒有命令,周霧也不能上前去。屋內的時間就仿佛靜止了,砍手指處刑的節奏被唐突打斷,誰都在琢磨,周家當家人會不會下一秒就突然反手轉刀。

把那兩只亂七八糟飛進來的小麻雀,給砍了。

氣氛越來越低沉,大小姐漸漸也不鬼哭狼嚎了,被強壓逼着,被周二叔給壓着。真奇怪啊,明明周二叔的手指都斷了,可他卻一句發怒的話都不敢言,就連疼痛都隐忍着,跪在地面,渾身都是恐懼的發抖。

周子珩終于活動了一下手腕。

将端在食指拇指間的舊式吊袋長煙鬥抖了抖煙灰,他的鏡片上也濺上了一丁點兒血跡,周子珩身子前傾,放下了煙,煙火在出煙口裏灼燒。

周子珩取下鏡片,低頭,用拇指擦去了上面的血漬。

然後擡頭,忽然就在這肅穆的行刑場下,

讓周霧把站在門口那小姑娘給帶過來。

“……”

“……”

“……”

阮茉突然被點名。

她的心髒被狠狠地提了起來。那一刻,整間密室的各大家族的一家之首,全部因為周子珩的這一句話,齊刷刷向她這邊看去。

整個上京城的權貴都在這兒了,都是過去只能在新聞報紙上在電視機裏才能見得到底人物。

那一刻,阮茉第一次體會,什麽事被權力包圍的力量。

森嚴,壓人。

幾乎都要喘不動氣。

掉落下一根針,都能聽得見碎音。

阮茉提起長裙的裙擺。

近在咫尺的距離,那幾步路,阮茉走的很緩慢。幾乎每一步都被無數的視線凝視着,可阮茉走得雖然慢,卻十分穩。

完全不想是一個年僅十五歲的少女,第一次面對權勢的表現。

最後一步,她站在了距離周子珩僅有半米遠距離的位置。

将裙擺輕輕放下。

手指泛白的圈痕,攥緊了的衣服。

終究還是出賣了她快要害怕死了的內心。

可她仍然站的筆直,墨綠色的裙衣襯着她皮膚皙白,纖細盈盈一握的腰肢,束在頭頂的發梢,和那一反常态擦了唇彩卻依舊淡色的唇。

真是個美人胚子。

像是一只還未被調/教好的金絲雀,适合馴服了圈養在深宮中。

阮茉直面周子珩。

薄唇輕啓,

“您好。”

“……”

“……”

“……”

都在揣測,這大概真的就是周先生突然養了只小雀兒,在金屋裏?

坐到周子珩這個位置,再送什麽美人美女去賄賂,實在是太有失水準。

可這些年,周家當家人似乎也沒有傳出過任何的桃色花邊消息,他們都說周子珩定是早就有了聯姻。東城程家,西北兩城幾個下一層的家族,富家千金比比皆是,哪一個都算是要高攀了周家。然而哪一年鬧出來一件烏龍,說是周家家主要跟某家千金訂婚了。

這個新聞太大了,當年整個上京城都在鋪天蓋地報道。

後來,周子珩親自出來澄清。

并且把那個跟他造謠的家族,給滅了。

從此無人再敢造謠周子珩的桃色新聞。

所以今日猛地在周家莊園見到這麽一個活色生香的美人兒,還一看就是絕世美人胚子,才伶仃十五歲,還那麽小。再正經的場合也難免會想歪,會震驚,原來周先生也喜好這一口。

當然,沒有人敢吱一聲。

這邊阮茉依舊站在那裏。

她來到周府已經有半個月有餘,卻是第一次見到收養了她的這個男人。阮茉其實是個很理性的性子,奉行求真理信事實。但她也不明白,為什麽此時此刻的自己——

第一次見到周子珩,會異常的緊張!

心髒在胸腔裏撲通撲通加速跳動。

鏡片上的血漬被抹平,周子珩将眼鏡重新戴上,架在了鼻梁前面。

那是一副文绉绉的平光鏡。

只不過可能是用來遮掩身上的壓迫感,重新戴回眼鏡後的周先生,果然殺戮氣息拭去了不少,他擡起頭,眸子被眼鏡片遮住,将那眼睛裏的淩厲都給柔去了。

溫柔,斯文,端莊。

他凝視着阮茉,第一次打見面,卻是在這樣的一個血腥的場面。

看,把小姑娘給吓得。

又是一陣沉寂。

過了良久後,周子珩終于拖着或許可以稱得上為柔和的嗓音。

緩緩開口。

“初次見面,你好。”

“阮茉。”

“……”

“……”

“……”

那嗓音像是一把古琴,在山泉水流間,叮咚叮咚彈響。

在那昏暗的房間裏,又像是一杯上了年歲的葡萄美酒。

讓那壓抑的氣氛,都被沖散了不少。

阮茉忽然就感覺很奇怪,不是周子珩知道她的名字的奇怪,她總覺得這個聲音十分熟悉,見到周子珩這個人這一瞬間,就仿佛上輩子他們是見過似的。

可是阮茉确定她之前沒有見過周子珩,之前要讓她住到周家來,也都是周助理一手操辦。

她捏了捏裙角。

屋內安靜的吓人。所有人都在屏息凝神。周子珩看着阮茉,目光溫柔似水,他雙手十指交握,看了一會兒。

又看了眼還跪在那邊的周二叔周子琪。

道,

“是發生了什麽嗎?”

“……”

阮茉咬了一下嘴唇。

周子珩:“你急匆匆讓周助理帶你過來找我,時發生了什麽很嚴重的事情,所以需要我這個當家人,親自上場處理?”

他就像是一個研究學者、大學教授,正在斯斯文文答疑着面前有不懂問題的學生。

謙潤公子,溫潤儒雅。

阮茉其實是緊張透了的。

她的心髒在撲通撲通快速跳動,手指捏着裙擺,在看到周子珩剁了周二叔的手指那一刻,她幾乎是都要放棄了想要說出口的那份心思。

可就是那一刻。

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勇氣,阮茉心中突然一陣沖動。她感覺到自己的心髒開始變緩慢跳動,思路也都在那一瞬間重新找回。阮茉的眼睛明顯再一次沉穩。周子珩饒有趣味看着這個完全超出十五歲年齡段冷靜的小女孩。

她張了張嘴,在思量,第一句話該如何說。

這時,跪在地上的大小姐突然爆發出一陣大聲哭泣,滿臉淚痕,哭着搶先開了口,

“是她先倒我頭發上紅酒的!!!”

周子琪歇斯底裏,豁出去了,不顧父親的阻攔,伸手指向了阮茉,

“子珩哥哥!明明是她先欺負的我!!!”

“子琪!!!”

“爸爸!就是阮茉先欺負的我!”周子琪抓了把頭頂上被紅酒侵蝕過的長發,酒精已經蒸發掉了,剩下蒸餾過後的紅葡萄液,粘膩又難纏。

哭訴道,

“我在宴會現場好端端坐着,是她像瘋子般拿過一瓶紅酒,就這麽直接倒在了我的頭發上!”

“都有監控!都可以看到!現場也有直播!所有人都是人證!她還想要打我!想要扇我巴掌!!!”

周子琪說完,就跪坐在那裏,肩膀一抽一抽。身後的周二爺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壓着斷指上的血,大氣不敢喘一口。

現場指控,那可真的不是能夠欺騙過去的了。

周子琪說的慘淡,她身上的紅酒液也稱得上為證據十足。似乎并沒有什麽有力的證據可以将這件事扭轉,扭轉成阮茉受到了更大的委屈。

周子珩轉過頭來看着阮茉,淡淡地道,

“是這樣嗎?”

阮茉也很平靜了,她點了一下頭,承認道,

“是這樣的,周先生。”

周子琪:“她就是個神經病!!!”

周子珩一擡手,瞬間就上來保镖,控制住了大小姐的猖狂。

周子珩問阮茉:“可以解釋一下,為什麽要這樣做嗎?”

“你拿着一瓶紅酒倒在了子琪的頭發上,應該不會是只為了尋找樂趣。”

“……”

阮茉靜了靜。

凝視着周子珩的眼睛。

然後,沒有一絲的慌張。

一字一句,淡定開口,

“因為周小姐——仗勢欺人!”

……

……

……

說罷,阮茉便彎下了腰,纖細的胳膊裹着右腿方向上的裙擺布料。

那塊絨布被緩緩拉了上去,露出了藕段似潔白修長的小腿。布料逐漸向上,漸漸露出了上面的膝蓋處。

在那白皙的膝蓋間,一道棕褐色的疤痕,醒目地蜿蜒在她的骨縫結合處。

猙獰,怒發,就像是一個寄生物匍匐在那裏,與那素白的肌膚,是那樣的格格不入。

看一眼,都會讓人覺得疼。

阮茉扯着裙擺,低着頭。

聲音柔弱、楚楚可憐地道,

“周小姐仗勢欺人,在我經常散步的花園裏挖了坑,還蓋上了枯草枝葉。”

“我跌了進去,然後把膝蓋給摔爛了。”

“這麽長時間,走路一直都在疼。”

“一直,都沒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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