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大小姐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那一團怒氣全部霎時間飛灰湮滅,她被人控制着,眼神慌亂。
很快,她失聲道,
“我沒有——”
周子琪不敢相信,因為那天她明明看到阮茉摔倒的并沒有那麽嚴重。甚至事後她還專門去問了私家醫院的那位為阮茉檢查傷口的醫生,醫生明明說沒有大礙的!
可為什麽突然!就嚴重成了這樣!
周子琪迷茫,阮茉這邊就已經重新擡起了頭,依舊用手挽着裙子,讓那猙獰的傷疤暴露在所有人都視線之中。
周子珩俯身,親自彎腰,伸出手,按在了阮茉的膝蓋骨上。
他的手指溫暖,又有些粗糙,可能是常年處于血雨腥風握住一些草菅人命的東西,指腹的磨砂顆粒感相當嚴重。
但卻真的很溫暖。
阮茉身子輕顫了一下。
像是一把烙鐵,擊打在了她的胸口上,心髒噗通噗通跳。
生怕他看出來些什麽。
“很疼?”周子珩問。
阮茉咬着嘴唇。
大小姐的狡辯在她耳邊,阮茉提着裙擺,沉默了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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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有些委屈,又有些可憐地開口道,
“疼……”
那真的太像一只受過傷的小貓咪了。
暴雨天,被冰冷的雨淋濕了的小奶貓,身上還帶有受傷的血痕,瘦弱孤苦地躲在角落裏。
沒人過來給她伸一把手,滿世界都是蒼涼。
讓人越看越像是想把她抱入懷中,好生安慰。
周子珩撫着她的膝蓋,又問道,
“這些日子在周家,還受過什麽對待。”
還受過什麽對待?
阮茉動了動嘴唇,她不看周子琪,似乎是猶豫了半分,猶豫着究竟敢不敢說。
周子珩:“你直說。”
“……”
胸口吊着的石頭落下。
阮茉這才開了口,
“我感冒了,發了好些天的燒。”
“因為我的裙子、衣服,都被周小姐給偷偷剪爛了。”
“……”
“我去找周家後山醫院的醫生,醫生不給我開藥。他說因為藥沒了,可明明我還在櫃臺上看到了那些我需要的消腫膏。”
阮茉說着說着,還掉落下兩串眼淚,越說越委屈,仿佛真的受到了天大的不公和屈辱,
“所以我只能問周助理要的退燒藥,我不知道到底是為何得罪了周小姐,之前我真的沒有跟她有過任何的交集,可衣服卻被這麽剪破了。我穿着破破爛爛的衣服,膝蓋也還在疼,醫生不給我開藥,我才生氣,才起了壞心思,想要去報複周小姐。”
“對不起周先生,是我不該那麽沖動,可是、可是……”
——
周子琪終于反應了過來。
原來在這兒等着她啊!
大小姐瞠目,簡直不敢相信!她再一次擡起胳膊,指着阮茉,撕心裂肺,呼喊道,
“你胡說八道——”
“你壞了一件衣服,還能就沒衣服穿了?周家給了你多少衣服?我就剪了你那麽一件!你就不能穿別的衣服?非得穿那麽一件破碎的衣服出去凍感冒,媽的阮茉你絕對是故意的,你他媽就是故意的!”
“子珩哥!我絕對沒有害阮茉生病發燒的意思!家裏那麽多衣服,她怎麽就非得穿那件碎掉了的——”
大小姐歇斯底裏訴說着自己的冤屈。
想要将阮茉這個謊話精給公布于衆。
是啊,周家那麽多的衣服,一件又一件堆。
阮茉又為什麽只穿那一身被剪碎了的衣服呢?
周先生應當是一個明白的人。
周子珩擡起了頭,看了一眼對面憤怒的周子琪。
忽然,眸子中劃過了一絲冷冽。
瞬間,周子琪驚吓到了。
還想要繼續嘶喊的話語,全部都消失在了嗓子之下。
周子珩收回了撫摸着阮茉膝蓋的手,裙擺墜落。周子珩擡頭看了看阮茉,目光說不出來有任何的情緒,仿佛一眼就能看穿人的心思。阮茉被她看得背後又是一陣發涼,心髒微微又往上一緊。
她眨了一下眼睛,殘留在眼尾的淚珠,滾落而下。
砸在了肩膀上,暈染了墨綠色的布料。
她楚楚可憐,無助又軟弱,身子顫抖,輕輕搖着頭。
嗓音裏含了沙啞。
“我沒有欺騙您……”
周子珩擡了一下手。
“周霧。”
周助理上前一步:“在!”
周子珩重新倚靠回座椅靠背,推了下鼻梁上的鏡框。
眼睛一眯,
“把那天給阮小姐看病的醫生,找過來。”
“……”
“……”
“……”
周霧一個電話,不出三分鐘,那醫生就被綁着進來了。
也不知道一路上綁他的人究竟說了些什麽,進密室後,見到周先生的第一眼,醫生看到阮茉也站在那裏,瞬間就“噗通!”跪在了地上。
手還被扳在身後,撲通撲通開始磕頭。
驚恐求饒。
“周先生,我錯了!我錯了!!!”
“我有眼不識泰山,我不知道阮小姐是您府上的人!啊不對——我知道!我知道!但我那個時候——”
醫生惶恐,頭磕的驚天地泣鬼神。周子珩斜了眼對面跪着的周子琪,手指支在額角。
神色平淡,森嚴。
“那個時候?”
醫生:“我那個時候……”
周子珩:“那個時候,是誰挑唆你?”
醫生:“……”
他再也不敢有半點兒隐瞞,面對上周子珩,這個時候,誰還敢再去幫助別人撒謊打掩護?
周先生是什麽人?沒人能在他的面前說得了謊!
醫生重重俯首,認罪道,
“是二小姐!!!”
醫生道:“那天阮小姐過來前,二小姐就提前一步找到我——”
“她說如果我給阮茉開止疼消腫的藥,就弄死我那生重病的妹妹!!!”
“……”
周家從不養沒有把柄的人,周子珩上位時就立下的規矩——
人只有在有把柄于對方的手中,才會心甘情願沒有背叛之心地做事。
雖然這樣的規矩,完全沒什麽人性。
醫生的軟肋便是他有一個相依為命卻身患重病的親妹妹,周家雇傭醫生利用他的精湛醫術為周家人保障身體健康,周家給他妹妹提供最充足最優渥的治療資金以及醫療待遇。
這條規矩在周家不是秘密,所以周子琪也會經常仗着這些利益肆意欺負弱小之人。周子珩常年在外,幾乎不太參與周家這些家長裏短的事情。大小姐威脅那些被她霸淩過的人,絕對不準将她做的壞事說出去!
現如今——一下子捅破了這麽道口子!
周大小姐的臉色變得慘白如紙。
一時間,周圍坐着的其他家族的當家人,都在私底下竊竊交流。
——“前陣子,程家的三小姐不就被周小姐給欺負了?”
——“是的,只是程淮書不在,程淮語被周子琪威脅,也就沒敢說。”
——“再往前,去年那個黎家的掌上明珠,不也被……”
“……”
那一刻,牆倒衆人推。
明白人一眼就看出,從周子珩看向阮茉受傷的膝蓋那一刻起,整個局勢就已經全盤逆轉!用腳趾頭想也是,阮茉雖然像是周子珩養在深院中的金絲雀,可那也實實在在是周子珩讓帶回家的!
周先生的人,又豈是他人可動!
也就周大小姐還沒看出來,聽着周圍紛紛嚷嚷的降罪聲,周子琪徹底知道自己敗北了。
她徹底變得驚慌失措,連阮茉是否在算計她都忘記了去計較,因為她更加害怕周子珩,這個她血緣關系的堂哥,血從來都不濃于水,周子珩那是什麽人?她根本承受不了他的手段!
“哥!子珩哥!”
周子琪跪倒在地,掙紮着,勢氣全散,懼怕地求饒,
“對不起子珩哥!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周子珩微笑地看着周子琪。
她身後的周二叔,早就沒了神魂,今天本來在密室的會議,就是來處決周二叔的。這下更好了,他的寶貝女兒又給他添了一筆罪名。
周子珩擡頭,看了眼周二叔。
語氣平淡又溫和地道,
“二叔。”
“……”
“子琪表現得真不錯。”
“……”
周二叔捂着還在流鮮血的手指,匍匐着,痛哭流涕,徹底絕望,
“對不起對不起……”
周子珩卻無奈地搖了搖頭。
他終于招了一下手,像是已經乏了,讓周霧過來。
轉頭那一刻,他的目光與立在椅子旁邊的阮茉對視上。
被注視了那麽一眼。
阮茉瞬間心髒都給提了起來——
永不見底的深淵,像是能吞噬一切都黑洞,沒有一絲秘密是能逃得過他的眼睛。
秘密被發現了嗎?
阮茉聽着自己咚咚的心跳聲,這一刻,她實在是太緊張了。
但。
阮茉悄無聲息吸了口氣。
對着周子珩,露出一個很鎮定的微笑。
周子珩凝視着她。
那一秒鐘,時間仿佛真的被拉長了,無盡延伸,周助理走得很慢,周圍的光陰似乎也都變得極為緩慢。目光交接,那是他們第一次的近距離對視。
爾後,周子珩突然輕微一挑眉。
也對阮茉笑了一下。
“……”
周助理終于趕了過來,結束了這場漫長又短暫的目光相對。
周子珩對周霧淡淡地說道,
“周助理。”
周霧:“在!”
周子珩:“去安排一下二叔他們離開上京城的事情吧。”
“……”
“……”
“……”
話音剛落。
門被推開。
一群穿着黑色風衣的周家保镖,瞬間拖拽着周二叔父女,利落帶了出去。
周子琪的哭喊聲逐漸消失在了門外的長廊之後。
“子珩哥哥,對不起,請不要趕我父親離開上京城,求求了——”
砰——
大門甩上。
……
周家大小姐被驅逐京城這件事,迅速在全國乃至全世界範圍內走火,宴會過後第二天幾乎各大媒體報紙都在報道這件事,周家二房變天,周二爺周發賢那麽走狗周子珩,都能被周子珩一紙令下流放遠東。
阮茉都不知道昨晚她是如何回到自己卧室的。
第二天清早,她醒來後,也看到了鋪天蓋地的報道。
滿世界的周家新聞,但令人意外的是,在這些詳細報道的新聞之中,她卻并沒有看到身為昨晚整個事件挑頭“罪魁禍首”自己的名字。
用腦袋一想,便能察覺出來,是周家找人掩去了她的信息。
阮茉換了一身衣服,拖着還沒好實落的腿,推開卧室陽臺的玻璃門。
一陣冷風卷了進來,吹開了她黑直的長發,劉海四散,将披肩吹出一段段弧度。
今天天氣很不好。
霧蒙蒙的,都看不到雲,院子也光禿禿的,早間的莊園傭人們正在清理被昨夜寒風吹掉在地上的枯枝殘葉。
一輛黑色的邁巴赫停在二房那邊府邸的正大門處。
阮茉凝眸,沒什麽表情地看着周發賢一家子狼狽地從府邸中走出。周二叔的手指被包紮好,短了一截。二太太臉色滄桑,卻不敢發怒一聲。
京圈名媛之首的周子琪,落寞提着包,眼睛紅彤彤,一看就是哭了一個晚上。
連送他們的車輛都降了一個級別。
這種規矩森嚴的大家族就是這樣,犯了錯,就要接受懲罰。據說昨夜周子珩手底下的人就把那醫生給解雇了送到了不知名的地方。阮茉裹了裹肩膀上的羊絨披肩,不想再繼續看下去了。
剛要轉身,眼尾處瞥見了那正要蹬上車的周子琪大小姐。
大小姐也看到了她。
“……”
滔天的怒意,鋪天蓋地的恨,以及想要掐死她的火焰,在遙遠的方向熊熊燃燒,觸不可及卻又穿過嚴寒撲面而來。阮茉一愣,稍微看了一眼。
大小姐眼中就表達了一句話——
如果哪一天她再次回來了,
她阮茉,絕對不會好過!!!
“……”
阮茉垂下眼皮。
旋轉了一下手腕,将別在腳後跟下的絲絨連衣裙往上提了提。
轉身,便離開了陽臺。
眼底一片鮮紅的血,昨夜那流淌在地攤上無盡的鮮血。
在世界裏開放出一朵朵揮之不去的血色花。
……
……
……
阮茉又一次做噩夢了。
大朵大朵的血花在昏黃的藍海下盛開,那是一片又一片的血腥。她穿着雪白的連衣裙,赤着腳在那血水中拼命向前跑。
她要找爸爸媽媽。
她推開了教堂的門,看到了纏繞了紅玫瑰的栅欄盡頭,是一家三口溫馨的往事。她看不清大人們的臉,阮茉抓着黑色的欄杆,手掌被玫瑰藤蔓的尖刺紮的滿是血流。
她流着淚,哭喊着,想要爸爸媽媽。
砰——
一枚藍色的子彈,穿透了她的瞳孔。
血色蝴蝶紛飛。
爬山虎布滿了紅瓦磚洋樓。
在漫天玫瑰花花海之中,少年靜靜靠着紅牆,嘴角殘血,目光渙散。
對她伸出了手——
“晚晚……”
……
噩夢做多了,終是影響了睡眠。她的膝蓋得到了治療,醫生什麽都沒說,檢查完就默默離去。
阮茉還是鮮少有時間見到周子珩。
只是她知道那個男人回來了,她想盡辦法在躲着他。
因為那雙深邃的眼睛,總是能讓她頻頻冷汗涔涔。
再一個夜晚,阮茉又做那個瑰麗紅蝴蝶的噩夢。
她吓醒,慌張着冷汗一串串落。窗戶被吹開了,夜色下清冷的白月光透過玻璃窗散進到陽臺內。潔白的窗簾輕微吹起,阮茉擡了擡手,長發在身後飄開。
阮茉起了身,裹上針織披肩,推開門。
沒了睡意,忽然就想出去走走。
手才推開雕花木門。
一道火光,倒映入她的眼簾。
那是牆面壁爐裏燃燒的熊熊烈火,周家中央府邸的裝修十分歐洲宮廷風格,或許也是為了展現出周子珩的地位,牆面頻頻會有17世紀古典畫家門的真跡,樓梯角落裏還會立有古羅馬雕塑家的傑作。
阮茉最意外的,還是在這全歐風格的家居裏,在挂着家族徽章的正上方——
還挂了一副白色長方形畫框。
畫框幹幹淨淨,裏面什麽都沒有,感覺就像是原本裏面應該有幾筆毛筆大墨字,卻生生被扣了出來。那副畫框就擺在她居住的這層的正中央壁爐之上,此時此刻壁爐火焰缭繞。墜着星光的夜色,濃墨重染。那對面有一個華麗的客廳,阮茉平日裏會坐在那裏看看書。
現在,那座暗紅色的沙發上,正坐着一個人。
阮茉呼吸一滞。
才松開的五指,再一次攥上了扶手。
想要将門關攏——
下一秒鐘,就聽到木柴灼燒的沙沙聲音下。
周子珩開了口。
“這麽晚了,還不睡嗎?”
“……”
阮茉心髒一提。
那種籠罩了她這麽些日子來的恐懼,再一次席卷了全身。
但她卻不敢再後退了。
火焰就像是灼燒在了她的身上。
房間拉開了一道無形的弦,緊繃至極。
她淺淺動了動嘴唇,聲音細軟,又略帶顫抖。
“周先生……”
周子珩直起身,一彎腰,将手指間的煙蒂給彈了彈,熄滅了煙。
他抽了有一會兒了,卻抽的并不是那天在密室時見到的那把複古老煙鬥。很普通的一支細香煙,打火機含在掌心,圓圓一小塊,像是美國的飛碟機。
很便捷,可能是比較随意。
只是。
烈火燃燒,濃密的火星下,深夜裏是浮蕩着一層接連一層的殺氣!
阮茉見過一次很不好的場面,14歲那年,坐着父親的車,被看不清楚臉龐的黑衣人們瘋狂追殺。
整條公路都是燃燒了的柴油。
大火之中,她頭一次感受到了逼人的殺意。所以她明白周子珩周圍圍繞的是什麽,還有一點點的血腥氣息。氣息的源頭,凝聚在了那座紅沙發之上。
周子珩連戾氣都沒收。
然而他滅了煙後,很快便轉過了頭。
又是一瞬間的功夫,那些混雜的殺氣啊,血腥啊,風風雨雨啊。
全部灰分湮滅而去。
居然全部都消失了!
阮茉呆呆地望着周子珩。
周子珩與阮茉對視着。
半晌,他收起來殺氣的臉上,浮開一抹溫柔似水的笑。
像是血海之中,忽然裂開的一束燦爛明媚的陽光。
如沐春風,仿佛真的就是一個很溫和很溫柔的鄰家大哥哥。
他又問了一遍,
睡不着麽?
“……”
阮茉緊張到說不出話來。
用手死死攥着裙擺。
半晌,輕輕地點了下頭。
“嗯……”
昏暗的光影。
少女穿着雪白的連衣睡裙,兩條藕段白的腿從裙子下擺處立着,又細又筆直。腰肢細軟,肩膀撐着細吊帶,因為睡覺而弄散了的烏發筆直垂落在細吊帶兩側。她的臉色素白,幾乎沒有什麽血色的唇瓣微微張着,呼吸拂着唇紋,胸口一起一伏。
貓一樣警惕,卻又那麽單薄楚楚憐人愛。
周子珩沒再回應,重新轉過身去,坐在長沙發之中。
空氣都是靜谧的。
肅穆,不容抗拒,就像是在等待着她主動過來。
靠近他。
阮茉擡起已經看不出來傷的腿。
聽不到什麽聲音,走到了周子珩的面前。
站立在距離他一米遠處。
周子珩依舊含着淡淡地笑,看着她。
似乎不太滿意她拉開這般遠的距離,又不直說,只是注視着她。阮茉硬着頭皮,又往前走了一點點。
火光映着她的瞳孔,阮茉的眼睛眼色偏淡,不像是正常的淺咖色,而是摻了點兒紅絲的淡色。據說這是打娘胎裏帶出來的,但阮茉的視力又異常差,需要佩戴隐形眼鏡。
戴上隐形眼鏡後便看不太出來眼色的差異了。
周子珩的笑容,也映在她的眼睛中。
周子珩望着緊張堪堪的少女,沒有再繼續問她為何沒有睡着。反而換了個話題,他問阮茉,
“很怕我麽。”
“……”
阮茉瞳孔一縮。
登時,她猛地一搖頭。
筆直的烏發在凝着火光的夜色中,甩過一大道弧度。
太明顯的撒謊了。
小姑娘都已經吓到臉色慘白,還在說着不害怕,她大約是害怕他降罪于她,畢竟那天斷指的那麽血腥的場面,被她淋漓盡致鎖進了眼底。
阮茉搖晃完腦袋,随即便低下了頭,長發貼着肩膀,散發着茉莉香的洗發水氣息。空氣靜默了片刻,也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些什麽。
良久,她忽然就聽到,一聲悠長的輕嘆。
周子珩直了直身子,胳膊擱置在俯首上。
輕微前傾。
靠近了阮茉。
氣息撲灑。
“看起來确實害怕。”
“……”
阮茉頭皮都在發麻。
周子珩握了握手,交叉在身子前方。他打量着阮茉,像是在思考為什麽她會如此懼怕自己。
爾後,大概是琢磨出來不管什麽樣的理由,她就是怕他,于是便也不再尋思。
開口道。
“那我們再換個話題。”
“……”
周子珩微笑着問道,
“你多大了?”
“……”
這是一個很溫和的話題。
年上掌權者對初入深似海世界的弱小年下者的關懷。
阮茉盡管還是很緊張,可她覺得,這個問題,沒有那麽讓人窒息。
她張了張嘴,
“……十五歲。”
周子珩雙眼彎成月牙,聲音聽起來是真的溫柔了。
他介紹自己說,
“我今年二十六。”
二十六歲,就已經獨掌周家大權十三餘年。
溫柔對于他而言,就是與世交流的一副牌。
牌面底下,你不知道會暗藏了多少殺機。
下一秒鐘,周子珩忽然伸出手,伸到了阮茉面前。阮茉咬住嘴唇,手指極力壓着白素的睡衣緞面。
手指掠過阮茉的烏發,似乎是想要撫摸一下她的臉頰。
阮茉沒有退後。
周子珩從上到下又看着阮茉的臉。
幹幹淨淨,乖乖巧巧,就是嘴唇太蒼白了,好像心髒不太好,嘴唇就會發冷色。
周子珩将阮茉散落在耳朵前的青絲,捋到了耳朵後方。
“二十六歲,大你十一歲。”
“以後就叫哥哥吧。”
“……”
阮茉一怔。
哥哥?
這可真是個,相當溫柔的稱呼了。
是一種說不出來的特權,她喊一聲,這個世界他便會予她。
周子珩看着阮茉終于有了點兒十五歲少女該有的呆萌,噗哧笑了一下。這一笑,又把阮茉給笑懵了。男人搖了一下頭,指尖一點一點捋着少女的烏發。
歪了一下頭。
“這樣,是不是就沒有那麽害怕我了?”
“……”
阮茉還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周子珩耐心地等待着她,就像是在引導一不小心飛入金籠子裏的小鳥,慢慢讓她不要緊張。可這又是哪能控制住的呢?
最終,周子珩嘆了口氣,點了一下頭,
“也是,你怕我,很正常。”
“整個上京城,都沒幾個不怕哥哥的人。”
他忽然靠近了阮茉,鼻尖近乎零距離貼着了阮茉的臉頰。阮茉還是緊張着,猛地往後退了一步。
青絲纏繞着指尖,滴着頭皮,發出細微的疼痛。
阮茉輕輕“啊——”了一聲。
周子珩将那縷青絲,散開。
重新繞到了肩膀之後。
撫摸着她的長發,安撫着受驚的小貓咪。
“還是那麽怕。”
“……”
“可我們總要在一起生活的。”
“你這樣害怕哥哥,還要想盡辦法躲着哥哥。我們同住一個屋檐下,有什麽事情不敢告訴哥哥,也會非常麻煩。”
阮茉:“我、我以後不會……”
還沒等阮茉說完。
周子珩打斷了她。
周子珩:“要不這樣,小茉莉。”
他忽地就改了稱呼,喚她了“小茉莉”,阮茉還未從這親昵的稱呼中回過神,周子珩便收回撫摸着她長發的手,輕輕牽起她的手腕。
溫柔地道,
“那哥哥,給你一個拉勾好不好?”
“……”
“拉……勾?”
阮茉瞬間迷茫。
淡色的瞳孔中,倒映着不解。
周子珩骨節分明的右手小拇指,勾起了少女蔥段白的指頭。
像是小孩子在玩過家家,拉着手指,許諾着一生一世的誓言。
“哥哥給小茉莉一個保證,以後在周家,不會再有人會欺負你。”
“小茉莉和哥哥一起住在這裏,所有一切都與哥哥配套,享用最好的。哥哥不會傷害小茉莉一分一毫,小茉莉不必再擔驚受怕。”
“小茉莉要相信哥哥,相信哥哥不會傷害你。”
阮茉滿腦子有點兒亂。
機械地被他拉着手指。
一搖,一晃。
“那……”她找了找被緊張掉的聲音,
“你是有,什麽條件嗎?”
不會無緣無故受祿。
阮茉從小就明白的一句話。
周子珩對她好,一定是想從她身上,掠奪些什麽的。
周子珩眨了眨眼。
随即,笑了一下,
“小茉莉會覺得,哥哥需要什麽條件呢?”
周子珩什麽沒有?
阮茉磕磕絆絆,聲音裏充斥着懼怕,
“你、你是想要我。”
“給你——陪/睡,嗎?”
“……”
“……”
“……”
時間靜默了幾秒鐘。
突然,周子珩又“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太像溫柔地鄰家大哥哥了。
鄰家大哥哥,哪有讓小妹妹,給自己陪/睡的呢?
阮茉瞬間臉漲的通紅,确實,很古怪,給收養的自己的人說為他陪/睡……
可阮茉,實在是也想不到更多的方向了。
阮茉紅着臉,有點兒羞恥地瞪着依舊在笑的周子珩。
周子珩笑完,收了笑,捂嘴咳嗽了一下。他再次擺正神色,然後輕輕搖了一下頭。
靠近到阮茉。
“想什麽呢。”
“……”
周子珩給阮茉解釋,
“哥哥不需要你給我陪/睡。”
“哥哥也不是那種變态。”
“……”
阮茉:“……哦。”
“不過呢,哥哥确實是有一個條件的。”
阮茉:“……”
“什麽條件?”
周子珩忽然攬住了阮茉的後腦勺,霎那間,将女孩拉進到了他的面前。
靠近了他的懷抱中。
他坐着,阮茉站着。可他實在是太高了,阮茉一米□□,站着也并沒有比周子珩高出來多少。
胸腔貼着胸口處,心跳感知着對方的心跳,微弱被強有力包裹。
咚、咚、咚!
“周、周先生……”
阮茉想要推脫掉。二十六歲男性野性的荷爾蒙,像是流光刀卷着她的身心。阮茉結結巴巴喊着周先生,莫名緊張與心跳加速并存。
周子珩手一用力,卻不容許她逃脫。
周子珩貼着阮茉的耳朵,說出了他的唯一要求:
“作為條件,以後有什麽事——”
“阮茉都一五一十,全部告訴哥哥。”
“好不好?”
“……”
周子珩:“絕對不要,跟哥哥撒謊。”
……
……
……
阮茉瞬間變得臉色慘白,那點兒因為男女羞恥之心的緋紅消失的無影無蹤。阮茉瞪大了雙眼,腦袋一片空白,空蕩蕩凝視着周子珩深邃的眼眸。
脫口而出,
“為、為什麽……”
是這個條件?
她感覺到膝蓋猛地顫抖!
呼吸幾乎要凝滞!
周子珩挑着嘴角笑了笑,然後将手松開了阮茉的後腦勺,食指抵在嘴唇處,就像是在說一個十分隐蔽的秘密。
輕輕地,很小心翼翼地,“噓——”了一下。
“是啊,為什麽是這個條件?”
周子珩忽然再一次拉近了阮茉的身子,帶滿常年握槍磨出厚繭的大掌緊扣着少女纖細的腰肢。
那腰肢,盈盈一握,仿佛不堪一掐,立刻就會折斷。
一字一句道,
“可如果那天晚上哥哥沒有幫你打掩護,讓小茉莉獨自一個人去面對接風宴上的血雨腥風。”
“那麽小茉莉悄悄用錘頭砸壞了自己的膝蓋、卻撒謊嫁禍給周子琪的這件事——”
“是不是就要——暴、露、了、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