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周子珩聽到“毒藥”兩個字後, 眼神空了很久。
周霧被這安靜都弄得有些發懵。
這個時刻,周子珩會想到什麽呢?是的,其實也沒什麽, 只是他就想起來了,早上送小茉莉去蘇繡店,小茉莉還軟塌塌纏着他的肩膀,不親夠九十九個吻不能放手。
周子珩真的就低頭親夠了九十九個吻,到最後其實阮茉自己都忘記了究竟親了多少, 軟軟地吊在男人的胳膊彎間。周子珩臨走前給她穿好了旗袍, 小茉莉站在店面的門口,烏黑筆直的長發往下垂, 笑得溫柔又恬靜。
朦胧的山水, 悠長的青石板小巷子,美如畫的女孩就站在那裏,藕段白的胳膊在濕潤的空氣中懶懶散散劃着弧。周子珩那個時候真的覺得,可能溫柔鄉也就是這個模樣吧?
周子珩看着阮茉買毒藥的記錄。
窗外下着淅淅瀝瀝的小雨。
忽然, 就笑了起來。
……
……
……
原來無論如何還是避免不了阮茉會恨他。
周子珩提前回到了家, 那是一個上下樓加起來不過幾十平的煙雨江南小二層樓。因為只有一張床,夜晚又潮濕的厲害, 周子珩總是要抱着阮茉睡覺, 阮茉一點點,根本不重。睡覺的時候有時候他會茬在裏面一整晚, 阮茉毛茸茸的腦袋就蹭着他的胸口,小木床搖擺的吱吱呀呀。
荒唐之餘其實就是溫馨,那段時光的纏膩, 差不多都讓周子珩忘記了過去的那些事情。回過頭來才發現竟然是溫柔蠱,阮茉表面跟他好, 背地裏便把他蓋着的那些事兒,都給查了個遍。
他将牆上的畫框取下,依舊是空白只有一張白底的空框。這裏面以前是有字的,但寫字的人走了很多年了。
周子珩十三歲上位周氏,在此之前周家有三年之久的巨大動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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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前,上京城的格局有四,東周氏南程氏,西邵家。
以及以居“中”為首的,原家。
周子珩把那畫框擦幹淨,重新放了回去。他深深吸了口氣,聽到了窗戶樓下外小轎車擦着青石板磚停穩車輪的聲音。
阮茉進屋的那一刻,潮濕的房間似乎瞬間束滿了光。
那旗袍是那樣的勾勒着少女十八歲最妙曼的身姿,這些年阮茉氣色被養的越來越好,因為心髒問題而一直以來的偏白色的唇瓣,也逐漸紅潤。那兩團每天夜裏都要被周子珩捧在掌心把玩的軟兔子被輕輕勒在前方。她低頭踢掉鞋子,又忘記穿拖鞋,就蹦蹦跳跳跑到了周子珩的面前。
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接吻。
親呀親,親到最後周子珩掀開了旗袍的開衩。
阮茉跟他說,
“哥哥,晚上我做飯,可以嗎?”
“……”
“……”
“……”
當然可以。
如果什麽都不知道,周子珩是斷然不會讓阮茉做飯的。她又不喜歡這些事,周子珩一直知道阮茉心心念念理工那些科目,最大的夢想就是成為頂尖生物學家,發明各種引導21世紀向前走的科技前沿産物。
她不喜歡跳舞,也不喜歡穿旗袍,不喜歡一切看起來像是大家閨秀的東西。周子珩忽然就想到很多年前的那個初夏的傍晚,也是這麽下完了雨,那個時候他已經察覺到上京城四大家族暗中的血雨腥風,正沿着地底下的龐大根枝沙沙振動。
男人坐在花園裏的涼椅上,笑眯眯哄女兒。
少年的周子珩問男人,不怕接下來即将要面臨的殺戮麽?
男人把才兩歲的女兒抱在腿上,小姑娘就像是洋娃娃般,明明已經跟少年的周子珩玩了那麽久,可見到已經有少年穩重氣派的周公子,依舊會撅着嘴,扭頭不理。
男人不緊不慢,仿佛前一天收到的毒物炸藥包根本就沒發生過。
“随遇而安吧。”
“……”
“子珩,這個世界上,注定有什麽事,是要成為你的劫。”
“渡你曾經的運氣,平衡你的所有好運。”
“我曾經以為我是人生之巅,連愛情都是那麽美滿。但我得到的實在是太多了,所以老天爺總是要收回去一些。”
少年的周子珩能聽明白,但他看到了那兩歲大的娃娃抓着前面的生物學筆記本就在津津有味看,明明連字都不識一個。男人突然嘆了口氣,把女兒往懷裏抱了抱,流露出了一點兒不合時宜的憂愁。
“要是我家小祖宗将來能去學個芭蕾舞蹈就好了。”
“我和她母親都想養個文靜點兒的女兒。”
周子珩:“原叔是不打算讓晚晚也走理科類的路嗎……?”
男人忽然一笑,與女兒拍着掌心,
“算了,”
“晚晚走什麽路都可以。”
“她開心就好啦~”
“……”
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姑娘,做的飯居然意外不錯。
周子珩細細地挑着魚刺,到底還是沒做過魚的女孩,有些地方的刺沒能處理幹淨。魚肉給阮茉,剩下的他吃。阮茉還給他盛了碗湯,煮湯的砂鍋在廚房裏,阮茉捧着這湯從廚房走出,對周子珩說,
“哥哥,這個湯,真的很好喝的!”
“我研究了好多天呢!這幾天才買全了食材!”
“你看這個湯底,熬的又白又濃!”
周子珩低頭一看。
還真是。
海帶皮和豆腐躺在木碗裏。
一層白白的湯,澆在了上面。
阮茉滿懷期待看着周子珩,天真無邪,像是在等待家長誇贊的小孩。
周子珩微微一笑,捧起了碗。
……
夜晚,阮茉磨磨唧唧坐在書桌前追劇。最近有一部很甜很甜的戀愛劇,男主快要追到女主了,阮茉除了做/愛,就是吃薯片追劇,周子珩躺在床上看新聞,他把工作搬到了江南。
阮茉一點兒奇怪的動作都沒有,甚至睡覺前,還環着周子珩的肩膀。
聽着男人的呼吸越來越平緩,阮茉摟着周子珩的胳膊,她忽然就悄悄起了身,盯着周子珩的臉龐。
周子珩淺眠,若是阮茉翻來覆去的翻身,隔着一個客廳他都能聽得到。
今晚……
很久很久之後,她伸出手。
輕輕放在了周子珩的鼻息上。
“……”
阮茉第一次殺人!她終于感覺到了六神無主!她跪坐在周子珩身邊,身子顫抖了半天,半天都是完全沒意識的。
好像真的沒了氣息了,她是拖林蘇給她買的毒藥,林蘇不混上流混下流,這種東西太容易弄到。
但沒想到真的殺了哥哥,阮茉想讓周子珩去死的念頭在确定了他就是那天追殺她的龍紋身那一刻就誕生了,開始往心底紮根。她夜夜笙歌,每天抱着周子珩親的時候,滿腦子都是到底是用刀在床上捅了周子珩的心髒,還是用藥毒死!
她想把那條龍給剜下來,她甚至荒唐地去想,要是把周子珩的紋身給挖掉就好了。
只挖掉紋身,那麽哥哥就和那個有紋身的烈火男子就不是一個人。
可挖紋身究竟是開玩笑。
喝毒藥會慢一些,時間要是掐好,可能就在睡夢中悄悄離開人世間。
阮茉不想讓哥哥受苦。
阮茉又伸手摸了摸周子珩的鼻子,确定了沒有了呼吸。她忽然就心髒一緊吧,眼淚突然就竄上了頭。
那酸澀感,那絕望,按理說不對勁兒,完全不對勁兒!她明明是想殺了周子珩的,周家逼迫的阮氏夫婦!!!
阮茉用手捂了一下眼睛。
很快這個世界上可能就沒有周子珩了,眼淚一下子就往下掉。她努力地下去了床,腿上就跟綁了十萬斤重的沙袋!
夜色濃重,窗外又開始起了許許多多的潮濕大霧。阮茉躲在廚房裏哭了好久好久,用牙咬着旗袍的布料。
她為什麽在這種時候就會想到周子珩的好啊,人心真是奇怪,當她看清楚爸爸當初自盡根本不是意外、而是他為的那一刻,你能想到那一刻嗎——
殺心幾乎填充滿整個胸腔!她幾乎是确定了十好幾遍,甚至還想着試圖證明一下,爸爸媽媽的死跟周家無關。
可是白紙黑字,那麽多份蓋有不同機密印章的調查。
捶死了阮起京夫婦的死、阮家破産,
就是跟周氏有着莫大的聯系!
卻并沒有寫的多麽詳細,但阮起京出事的前一天,周子珩的的确确去過關押爸爸的監獄!随後周子珩前腳離開,往後沒過去二十四個小時,阮起京突然在監獄裏想方設法自盡了。
阮茉又開始崩潰,用手托着腮把流出來的淚水往上擦。好矛盾啊,她應該全心全意去恨周子珩的,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她為什麽要蹲在這兒哭!
一夜在這霧色下慢流。
魚肚白泛起,阮茉終于平緩了情緒,她沒有準備任何離開的東西。不帶走也罷,因為都是周氏的贈禮。
她最後去了一次卧室,在那間卧室裏,還是有過很多讓她醉生夢死的記憶。阮茉雙手插兜,走到了周子珩的床邊。
周子珩靜靜地躺在那裏,大概已經沒了生命體征了吧?
那藥絕對烈,致命又狠絕!混在海帶湯裏絕對嘗不出味道。那一刻阮茉忽然又在想,為什麽就這麽殺了哥哥,她真的殺死了周子珩了嗎?
她又蹲在地上,捂着嘴掉了好多眼淚。屋內只有她的抽泣聲,魚肚白開始往外冒,阮茉再一次站起身,走上前去。
輕輕伸了伸手。
壓在周子珩的鼻子前。
果然沒有任何氣息了,死如沉水!阮茉死死咬着牙,幾乎是掉光了眼淚,嗚嗚咽咽,最終哭着,對周子珩的“遺體”,說道,
“哥哥。”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你就好好在這裏睡吧……”
如果有往生,希望哥哥不要再遇見自己了,也希望下輩子他們不要再相見。阮茉閉上了一下眼睛,陽光從烏雲後照射出第一縷萬丈光芒——
忽然,應該已經被毒死了的周子珩。
睜開了雙眼。
“……”
“……”
“……”
“小茉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