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大雨已經連續下了三日, 氣溫一降再降,整個郾城上空仍然陰雲密布,毫無轉晴跡象。
如同夏清園裏的氣氛, 沉重而壓抑。
小主人“喪葬”期間不宜喧嘩玩樂,老秦便發了公告, 夏清園戲院閉門謝客,擇日開張。
可夏清園的自己人都知道,這戲院,怕是以後都不會再開張了, 因為他們都很清楚,小主人在他們園主心裏的分量到底有多重。
自從小主人突然“離世”,園主的精神每日都處在崩潰的邊緣,他不知從何處弄了個水晶棺來,把小主人放在裏面, 自己不吃不喝,不休不眠, 每天守就在那棺前寸步不離,不許別人碰, 也不準別人靠近。
到如今已經是第四天了,小主人的“屍體”仍然被放置在他的房間裏, 不允許下葬。
夏清園的衆演員和夥計們對小主人的離開悲痛萬分, 對他們園主的狀态更是心痛不已。
其中, 也包括跟了夏舒呈多年的老秦。
老秦是從十幾歲開始便在夏舒呈手底下做事的, 從青蔥少年到木朽老者,算起來已經有半個世紀那麽長了。
那麽長的時間裏, 他做仆從忠心耿耿, 做管家盡職盡責, 得到了夏舒呈的信任,也知道了夏舒呈的諸多秘密。
夏舒呈體質特異,可容顏永駐不會變老,血液有奇效,可療愈世間一切傷病。
老秦這一生至此諸事順遂,心想事成,一家老小常年無病無災,仰仗的都是夏舒呈。
他并不具體知道夏舒呈到底是個什麽人,他沒有專門沒問過,夏舒呈也從未主動與他說起,但他認為,除了身負異能,夏舒呈其實也是個普通人。
如這世上的千萬人一樣,夏舒呈也需要吃飯穿衣,需要賺錢養家,雖然看起來精明聰慧,無堅不摧,實則也有牽挂,有期盼,有弱點。
而夏舒呈的弱點,便是他帶在身邊的那個身患怪疾,且幾乎無法被治愈的孩子。
老秦十幾歲遇見夏舒呈時,夏舒呈身邊就帶着丁馳了,那時的丁馳,便是十來歲的模樣。
小孩時而糊塗,時而清醒,隔不長時間便會生一次病,每次病發後會沉睡一段時間,短則幾個月,長則幾年,再醒來時,腦海是一片空白,什麽都不會記得,這期間身體生長也極其緩慢,甚至是停滞不前。
如今四五十年過去了,丁馳也才長大了一兩歲的樣子,怎麽都長不大。
老秦倒是問過夏舒呈和這孩子是什麽關系,夏舒呈也回答過,但答的不甚清楚。
據老秦所知,夏舒呈曾經有個很愛的人,但不知何種原因離他而去了,如今不知身在何處,亦不知是生是死,留給他的唯一念想,便是他身邊的那個孩子。
過往的幾十年裏,夏舒呈一直堅信愛人還會回來,把全部的寄托都傾注在了這個與其愛人有着頗深淵緣的孩子身上,為了養活他幾乎不惜一切代價。
悉心照料,嬌慣寵愛,百依百順,這些都不足為道,更重要的事,丁馳是被夏舒呈用自己的血一口一口喂養着,才活到現在的。
這孩子,基本上就等于是夏舒呈的命了。
過往那些年裏,丁馳每次失憶後性格都不一樣,有時變的驕橫乖張了些,也經常會在外面惹事讓自己受傷,可無論傷的多重,夏舒呈都有辦法讓他快速恢複。
一開始,老秦寄希望于夏舒呈有辦法,能讓丁馳死而複生,可如今夏舒呈把他們關在房間裏都已經四天了,卻仍然沒有動靜,老秦的希望已經臨近破滅的邊緣。
雨又下了一天,傍晚來臨時,終于才漸漸停歇。
老秦端着飯菜進屋,看到夏舒呈仍然趴在水晶棺旁邊看着小主人,目光呆滞,眼神空洞,那模樣,讓他一個耄耋老者看了,都差點兒當場掉出眼淚。
那孩子是夏舒呈這麽多年以來唯一的信念支撐,根本無法想象,他死了,夏舒呈日後又該如何活下去。
“園主。”
老秦把飯菜放下,小心的問詢:“多少吃點東西吧,不然身體會垮掉的。”
夏舒呈置若罔聞,不予理會。
老秦看了眼床上放着的丁馳,毫無生的跡象,但他抹了抹眼睛之後,還是試着勸慰:“園主,您要保重身體才是,否則等小少爺醒來看到您這個模樣,他會難過的。”
聽了這話,夏舒呈才總算是有了些反應,他輕喘了口氣說:
“他才不難過,他只會告訴我,看,我說過不要你,便就不要你了。”
“…”
丁馳當時就感覺自己的心被人用刀紮了下,雖然他的心髒好像早已經被子彈炸裂了,但他還是覺得疼,特別疼。
也不知夏舒呈這人怎麽就那麽愛記仇,那就是情急之下的氣話啊,怎麽可以當真呢!
但老秦知道,夏舒呈的這話裏所指的“他”,也許也并不單單是丁馳。
“園主,小少爺心智尚不成熟呢,說什麽話定然都是無心的,他心裏還是記挂着你的,不然,也不會去那郾回山上……”
話說一半,老秦注意到夏舒呈眼眸忽然凝了凝,他當時就立刻閉了嘴。
跟了夏舒呈多年,老秦對夏舒呈的脾性也有一定了解,夏舒呈平日從不主動惹事,可一旦有人惹他,尤其是動丁馳,他必定會百倍十倍奉還,無論是誰。
如今丁馳被殺害,等夏舒呈緩過神,定然也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但,那可是一群殺人不眨眼的土匪啊。
老秦當時就着急了起來,可他不敢勸說,畢竟那幫人殘害的,是夏舒呈的精神命脈。
夏舒呈凝眸許久之後,忽然起身,去書案旁的櫃子裏取了個盒子出來,交給了老秦。
是夏清園的房産地契以及銀行存儲賬目單據。
“園子賣掉,錢全部取出,給演員夥計們分一分,餘下的你拿着,離開此地,去北方生活。”
“園主!”
夏舒呈話實在太像是在交代後事,老秦立刻更急了:“ 您,您這是何意啊?”
夏舒呈并不作答,只是回到棺前,繼續吩咐:“這副水晶棺我視之為性命,極為重要,你走時帶上,務必好生保管,将來傳與子孫,要他們世代看守,絕不可毀壞丢棄,記住了嗎?”
“園主…”
“記住了嗎?”
“…”
夏舒呈這人一旦做出決定,便不會輕易被改變,即便老秦萬分不願,此刻也只能含淚點頭:“ 園主放心,老秦謹記園主吩咐,定會不負所托,可是,您呢,您這是要打算如何啊?”
“如何?”
夏舒呈眼眸沉下去,狠意便浮了上來:“ 殺人,償命!”
償命?
哎!
丁馳這會兒真是急死了,沒有人告訴過夏舒呈殺他的人到底是誰,他知道夏舒呈如果要為他報仇,肯定要去找那些土匪,如此一來找錯了人不說,那可都是些殺人不眨眼的土匪啊,夏舒呈一個人怎麽對付的了!
若是此刻能動,丁馳就算是死也要拉住夏舒呈,他必須得要讓夏舒呈立刻跟老秦一起離開這裏,不用為他報仇,也不必為他做什麽,只要離開這個危險的地方,離開沈長青那個危險的狗東西就行了。
可偏偏,他不能動。
而且,那個狗東西正好還又裝模作樣大搖大擺的來了。
“ 夏園主今日好些了嗎?”
沈長青進屋後,掃了眼那個水晶棺裏的小孩,将惡念深藏眼底。
他以為弄死這個礙事的小孩,便能轉移夏舒呈的注意力,誰知夏舒呈遲遲不肯埋葬那小孩,這直接影響了他的後續計劃。
“ 夏園主,死者不能複生,別太難過了。”
沈長青過來之後便直接伸手,企圖攬夏舒呈的肩,但被老秦故意過去拿盒子的動作給阻止了。
瞄見老秦手裏的盒子,沈長青問:“ 那是什麽?”
“沒什麽。” 老秦說:“夏清園要徹底關門了。”
“噢?”
聽這話,沈長青很是意外,不過仔細想想,又覺得是好時機,便立刻對夏舒呈說:“ 經營園子确實操勞,關了也好,日後便可過的清閑些,換個環境調整一下心情也不錯,不如,随我去帥府住一陣子?”
住個屁!抓到個機會就使心眼兒,真他媽不要臉!
丁馳更是氣的腦殼子疼,簡直恨不得立刻詐屍起來掐死那狗東西。
“夏園主?”
沈長青見夏舒呈沒有立刻拒絕,立刻又跟了句:“ 這幾天我正在調配部署,計劃不日再進行一次剿匪行動,屆時一定會活捉佟斐,讓你親手報仇,可好?”
好個屁!
這種話都能說得出來,可見這人已經絲毫沒有廉恥之心了!
丁馳氣的沒招兒沒招兒的,可他沒辦法,只能寄希望于夏舒呈別上這個狗東西的當。
然而,萬萬沒想到,夏舒呈眼眸微微動了動之後,居然點了頭:“好。”
沈長青很意外,以夏舒呈此前對他不冷不淡的态度,他實在是沒想到會這麽容易,他當時就很激動,很高興,覺得那孩子殺對了。
以至于,他根本沒有注意到,夏舒呈點頭之時眼底閃過了一抹兇光。
因此,他也就不知道,那便是他噩夢的開始。
作者有話說:
夏舒呈:咳咳,老子活了幾千年,什麽品種的狗沒見過,還能看不出他這點小九九?媽的,敢碰我的小寶貝,等死吧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