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南方空氣潮濕, 天氣多變,白天還是豔陽高照,入夜之後卻就下起了雨,

早春時節,料峭寒風吹來的雨, 格外冷,丁馳一整天都沒回家,傍晚時開始夏舒呈便站在門口等他。

等到夜深仍不回來,夏舒呈越來越着急, 正打算派夏清園夥計全都出去找人時,沙稚從街角跌跌撞撞的跑了回來。

“夏爺!不好了!丁馳!丁馳他…”

話說,傍晚夏舒呈開始着急的時候,沙稚還沒意識到什麽,他只是記着自己答應過丁馳要保守秘密, 就什麽都沒說,一個人悄悄的溜出園子去城門那裏接應丁馳。

可萬萬沒想到, 接到的卻是令人震驚而絕望的消息。

關于夏舒呈對丁馳的寵愛和在意程度,沙稚自認比誰都清楚, 從城門處得到消息之後,他整個人直接吓傻了, 跑回來的這一路都在瑟瑟發抖, 腿都是軟的。

此刻撞上夏舒呈急切的目光, 他甚至覺得喉嚨像是突然被扼住, 根本說不出來了。

“ 他怎麽了!”

而看到沙稚驚叫着他跑過來,夏舒呈像是預料到了什麽, 立刻上前迎了兩步, 扯着沙稚的手臂, 直接把人扯到了跟前:“說!!”

沙稚本就恐懼,被這道淩厲的目光盯着,就更是吓的哆嗦,大腦不受控制,幾乎是下意識的回話:“ 死了,被,被土匪殺死了。”

“ 什麽!”

聽了這話,夏舒呈猛的一怔,緊跟着眉間忽然擰起,整個人像是懵住了。

不過,也就懵了也就一秒不到,夏舒呈突然回神,抓着沙稚繼續問:“ 人呢?”

沙稚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立刻就被很用力晃了一下。

“他人呢!!”

“在…城門,噢不…現在,現在應該被沈大帥拉,拉去警衛司了。”

“警衛司?”

夏舒呈聞言,眼眸沉了沉,突然狠狠一把扔開沙稚,轉頭便奔向警衛司。

夜雨越下越大,驚雷此起彼伏。

郾城警衛司的大院子裏擺放着一排屍體,都是從郾回山下擡下來的,其中,便包括丁馳。

丁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死了,他已經沒有了呼吸,沒有了心跳,也完全不能動,可是他還有意識,還能聽得到周圍的動靜,也能感受到冰冷雨水拍打在他臉上時的輕微痛感。

人死了便是這樣的嗎,身體會消亡,但意識會存留,所以才有思想,有感知。

可是,如果這樣的話,等他的身體徹底壞掉之後,那他的意識會去哪呢?飄在空氣裏嗎?那到時候能由他自己控制嗎?他可以去找夏舒呈嗎?可以一直留在夏舒呈身邊嗎?

不知道。

丁馳很困惑,越思考就想越混亂,便是這時,他聽到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雜亂的思緒立刻被轉移,模糊的感知也頓時開始變的具體。

雨水的肆意拍打停止,有人在上方撐了傘…

冰冷被一點點拭去,有人在用帕子幫他擦臉…

身體上的寒意也漸漸消散,有人為他裹上了一件厚衣服…

丁馳是到了郾城城門處才有了意識的,那時他被随意的扔在大車上,與那些死了的官兵們的屍體堆疊在一處,渾身上下都被血和雨水浸透了,毫無尊嚴可言。

直到入城之後到了警衛司大院裏,他才聽到沈長青吩咐了手下士兵讓他們盡快把他清理一下,弄幹淨點,然後擡進屋裏。

但那些手下偷懶了,并沒有遵循命令及時去清理他,而是讓他在雨裏淋着,企圖讓雨水把他滿身的血污沖洗幹淨。

丁馳确定,此刻這個照料自己的人也絕對不可能是沈長青的那些手下,因為這人的動作很輕,很溫柔,即便是知道他已經死了,也還是生怕弄疼了他似的。

會這般對待他的人,還能有誰呢?

直到他忽然感覺身體一陣輕盈,發現自己被橫着抱了起來,且又聞到了熟悉的馨香味道,他才确定,就是夏舒呈,夏舒呈來了。

夏舒呈!

丁馳頓時就變得很着急,他很想立刻大喊,想讓夏舒呈知道他還有意識,他急迫的想告訴夏舒呈,以後無論如何都要提防着沈長青…

可是無論他怎麽用力,他都動不了,他發不出任何聲音,出不了任何動靜,就連一個氣息他都發不出來。

怎麽辦!怎麽辦!

焦急之下,丁馳的頭又開始疼了,而且疼痛迅速變的劇烈,使得他意識又要開始混沌。

直到,他聽到了沈長青的聲音。

“ 夏園主,我也不知道他為何會出現在此次剿匪行動中,但沒有幫你保護好他,是我的失職,對不起。”

說謊!

這個虛僞的王八蛋在對夏舒呈說謊!

內心燃起的怒火幾乎蓋過了頭痛帶來的眩暈感,丁馳當時就強迫自己清醒了。

沈長青正在哄騙夏舒呈,他會害了夏舒呈!

丁馳憤怒極了,他知道,自己絕不能在這個時候失去意識,他必須保持清醒,不能徹底死去,只有意識存留下來,他才能有機會想出辦法,向夏舒呈揭露沈長青這人的嘴臉。

面對沈長青的解釋,夏舒呈沒有任何回應,他什麽都沒有說,什麽都沒有問,只是為丁馳擦幹淨臉上的雨水,裹了件衣服之後,把人抱起來,轉身便走。

“夏爺!”

警衛司司長得了沈長青的眼神示意,過來阻攔:“夏爺,請您節哀,但此次丁小少爺出現在郾回山上的原因還未查清楚,所以您現在還不能把人帶走。”

只見聽了這話,夏舒呈原本垂着的眼眸忽的一下擡起,冷漠的盯向那位司長:“ 你再說一遍?”

“ 很抱歉,夏爺,我們懷疑……”

咣一腳!

沒等那人說完,夏舒呈突然擡腿踹向他的膝蓋處,一腳便把人放倒了。

說起來,在郾城,如果說作為全軍統帥的沈長青是一把手,那作為城中警衛司的司長便是二把手,這樣的官職放在以前,平民百姓見了都是要磕頭行禮的。

所以夏舒呈的這一腳,直接驚呆了衆人,警衛司司長本人也被踹懵了,甚至忘了爬起來,擡頭望着夏舒呈一臉不可置信。

偏偏夏舒呈把人放倒之後,并沒有就此罷休,緊接着便上前兩步,腳直接碾在了那司長的脖子上。

“ 那又如何?”

夏舒呈語氣低沉,目光陰狠,問:“即便是确有來往,又如何?”

“…”

警衛司司長直接吓傻了,就夏舒呈此刻的狠戾的眼神看來,他毫不懷疑夏舒呈真的會碾斷他的脖子,恐懼之下,他看向了沈長青。

沈長青眼眸微沉,目光在夏舒呈懷中的孩子身上停留片刻,走了過來。

“夏園主息怒,劉司長素來習慣秉公辦事,方才想必也是辦案心急才沒顧及到你的心情,定然不是故意的。”

沈長青走過來後,伸手過來,放在夏舒呈的肩上輕輕拍了拍,聲音随之溫和了些:“現下最要緊的,還是把孩子帶回去,好生安葬,其他事你無需操心,都交給我來處理便是了。”

呸!

這個狗東西怎麽能不要臉!他真不怕哪天爛了舌頭嗎!

丁馳快氣死了,恨不得立刻爬起來去把沈長青那條手臂給掰斷了扔去喂狗。

可他作為一個只有意識存留的死人,什麽都做不了,唯一能做的,便是用意念催促夏舒呈趕快走趕快走。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懷裏人意念催促,但夏舒呈低頭看了眼丁馳之後,緊接着便側了側身,直接把沈長青放在他肩上的手甩掉了。

夏舒呈還是半句話沒再說,沒問前因,沒問後果,甚至不問丁馳到底如何被人殺害的,一腳踹開擋着他路的人,直接抱着丁馳繼續往外走。

走的急促,并未回頭。

所以他并沒有注意到,身後的沈長青眼眸沉下去,把被甩在半空的手緩緩攥成了拳頭。

但沙稚注意到了,他跟着夏舒呈跑來之後,看到裏面那麽多死人就沒敢進去,只是站在大門外,看到了整個過程,以及沈長青那個意味不明的眼神。

只是當時沒顧上,夏舒呈大步在前面走着,他在後面小心得跟着,不敢說話,不敢出聲。

直至回到夏清園,他看到夏舒呈把丁馳抱回後院的房間裏,放在床上蓋好被子,自己則在床邊就那麽呆呆的坐着,坐了許久都沒動一下。

沙稚直接崩潰了,撲通一下跪在地上大哭了起來:“夏爺對不起!是我害了丁馳!是我的錯!”

夏舒呈聞聲,從呆滞中回神,看向沙稚。

沙稚哭着說:“是我告訴丁馳郾回山上可能有桃花他才去的,他原本只是想要摘些新鮮的桃花回來,做桃花酥給你一個驚喜,可是不知道,不知為什麽就這樣了。”

聽了這話,夏舒呈的目光停滞片刻,收了回去。

“出去!”

“夏爺!我…”

“滾!”

“…”

沙稚被人拖出去之後,屋子裏突然變得很安靜。

丁馳不知道夏舒呈在想什麽,但他知道夏舒呈正在看着他,在難過,在傷心…

可是他卻絲毫沒有辦法安慰夏舒呈,什麽都做不了。

死掉,真的是一件很殘忍的事。

“笨蛋。”

過了很久很久之後,他聽到夏舒呈罵了一句,緊跟着一道重壓覆上來,夏舒呈把臉埋在他的頸側,滾燙的淚水頓時灼痛了他。

“為什麽每次都保護不好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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