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紅泥火爐
路聽野走後, 包廂裏只剩沈常樂一個人。她閑來無聊,靠在窗臺邊看賽馬,順手拿了一顆太妃糖來吃, 這種糖奶油味重,又甜, 化在嘴裏膩成一團, 真不知道路聽野怎麽就愛吃這個口味,口袋裏永遠裝着一把。
沈常樂拿着望遠鏡,鏡頭裏, 一排排健碩骠肥的馬匹飛馳而過, 想到了路聽野,嘴角不受控地勾了勾。她自己分毫都沒有察覺,只要想到路聽野,她會笑。
一場比賽結束,下一場賽事的信息出現在大屏幕上。沈常樂一眼就看見了瘋狂小野的名字, 她挑眉, 鎮定自若地在機器上買了獨贏,随後拍了一張馬兒的照片發給路聽野。
【欣賞一下我的黑騎士】
五分鐘後又覺得不對勁, 又拿起手機發過去一條消息。
【傅硯澤沒欺負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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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聽野手機開了靜音, 放在褲兜裏,兀自亮了兩下又熄滅下去,像孤芳自賞的流星。倘若手機能感知情緒, 大概能嗅到主人身上萦繞着一股森冷的氣息, 仿佛一只在黑暗森林裏游走的獵豹。
房間裏只有路聽野和傅硯澤兩人, 空氣寂靜, 針落可聞。
傅硯澤坐在沙發上, 微笑地看着路聽野, 他本就長得俊美,金絲邊框眼鏡讓他看上去越發矜貴儒雅。
仔細看,兩人長得的确有五六分相似,只是氣質大相徑庭,讓人很難把這兩人的長相聯系到一起。
傅硯澤:“坐吧。站着不方便說話。”
路聽野沒動,居高臨下地看着傅硯澤,疏冷的眼睛裏沒有什麽情緒,過了片刻,他走到傅硯澤旁邊的單人沙發坐下。
“有什麽話快說,我沒時間和你打啞迷。”路聽野從口袋裏摸出一顆糖,拿牙齒撕開鋸齒包裝,咖啡色的糖順勢滑進嘴裏。
傅硯澤笑容溫和,“我給你找了不少牌子的太妃糖,你吃了沒?”
路聽野有些不耐煩和他做這些無謂的寒暄和周旋,聲音很淡:“既然沒事我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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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麽急要走,是回沈小姐那兒嗎?就這麽迫不及待要給別人當狗?”傅硯澤仍舊是溫和地語氣。
“我愛做什麽就做什麽,你一個姓傅的管的着嗎?”路聽野冷眼看着傅硯澤,像看一個不怎麽熟悉的陌生人。
也确實是不怎麽熟悉的陌生人。小時候住在一起過,但那都是上輩子的前塵往事了,這十三年裏見過寥寥三四次。若不是傅硯澤這張臉隔三差五就要出現在新聞上,他早就忘得一幹二淨了。
傅硯澤感覺到自己太陽穴突突跳了兩下,他勾下鼻梁上的眼鏡,拿眼鏡布擦拭起來,聲音壓得很低:“別忘了,你也姓傅。”
路聽野咔一下咬碎嘴裏的糖,一字一頓回過去:“我姓路。”
傅硯澤把眼鏡重新帶回去,語氣保持寬容和平和:“父親這次病的很嚴重,他很想你,希望見你一面。染染也很想你,一直吵着讓我把你帶回來。小野,跟我回去吧。”
“祝鴻才還沒死透?”
“..................”
“胡說些什麽!什麽祝鴻才,讀那麽多書不是讓你亂貼标簽的!”傅硯澤心裏窩火,偏偏又無能為力,只能用一種複雜的神情看着他。對于路聽野,他欠他太多了,不單單是他,整個傅家都欠路聽野太多了。
路聽野笑了下,無所謂的态度:“強迫自己妻子的妹妹和自己發生關系,我怎麽就亂貼标簽了?啊?”
“他至少是你父親。”
“我沒有這樣的父親!”路聽野突然怒吼回去,可即使是怒吼仍舊壓得低低的,他怕兩間房挨着,隔音不好,沈常樂那邊聽到了動靜會起疑心,也就是因為在暴怒之下仍舊克制使得他有幾分猙獰,額上的青筋凸起,白色的眼球上爬着幾根紅血絲。
“他強/奸我媽,我還要對他感恩戴德謝謝他貢獻了精/子生下我這麽個怪物?”
“傅硯澤,你看着我你不覺得惡心嗎?我怎麽看你就這麽惡心呢?咋兩又不是一個媽生的,你非要認我這麽個怪物當弟弟你圖什麽?是不是我這麽多年沒享過你傅家的榮華富貴,你不安心了?我媽活着的時候對你也挺好的吧,伺候你伺候你媽,怎麽,你還要我回傅家繼續伺候你給你當馬仔?你就不怕你們一家子幹這些喪盡天良的事我媽來找你冤魂索命嗎。”
壓着嗓子一口氣說完,路聽野有一種深深的荒涼感,只覺得心裏空空蕩蕩的,什麽東西也不剩下了,這種空蕩讓他覺得格外的疲憊,像剛剛經歷了一場生靈塗炭的戰争,哀鴻遍野一樣的疲憊。
傅硯澤渾身一震,唇瓣動了動。
他覺得時間會抹平一切這句話不對,或許經過時間的發酵,那些疼痛只會日漸深刻,越往後,越入骨髓,越無法釋懷和勾銷。
路聽野頭有些發昏,又吃了一顆糖才漸漸恢複過來,他有先天性低血糖,雖然症狀輕微,但還是有影響。他對食物有種過分的依賴,不知道是因為這,還是因為小時候餓過肚子,說不清。
吃糖能讓他保持理智。
“沈常樂這邊你是什麽打算。”一陣沉默過後,傅硯澤忽然開口。
路聽野看着手裏的糖紙,聞言後掀起眼皮,冷冷睇過去:“我勸你離她遠點。”
傅硯澤輕輕搖頭,微笑看着他,眼神卻銳利得像把刀,專挑敵人最薄弱的地方捅下去,他和顏悅色說:“不,我只是好奇,沈家會給沈小姐挑一個怎樣門當戶對的未婚夫。”
路聽野臉頰抽動兩下,那雙幹淨潋滟的眼睛裏爬滿了死寂一樣的灰,過了片刻,他開口:“你想說什麽。”
傅硯澤靜靜地看着面前這位小他六歲的親弟弟。說是親弟弟不為過,他們流着同樣血,不論是父系還是母系都是同一種。但也很荒唐,荒謬,荒誕。
金絲邊框眼鏡成了某種殼子,罩着他,讓他看不出多餘的情緒,唯有一點聊勝于無的笑。
“你動梁楚凡的時候漏了些風聲,我替你攔下了。梁家那邊不知道是你做的,否則順藤摸瓜就能查到你。”傅硯澤頓了頓,繼續說,“你跟我借直升機的時候就應該想到,憑你,護不住沈常樂。聽野,你再怎麽做,也登不上世家高門幾代人心血凝聚出的高度。你護不了她,你就永遠不可能走進她的眼裏。”
“只要你肯回傅家。父親一定親自上沈家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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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場賽馬會都和慈善聯系在一起,若是下注,不論贏或輸,其中至少百分之十的金額會捐給動物保護協會,若是想捐更多可以自由調高比例。
門再次打開的時候,沈常樂正在興致勃勃地看着比賽,她知道是路聽野回來了,但心思都在恣意奔騰的瘋狂小野身上,拿着望遠鏡一路追着它飒爽的身影,沒空分心。
其實房間裏有監視器,但監視器限制太多。真正的觀馬還是需要借助望遠鏡這種流傳下來的古老工具。
路聽野輕步走過去,陽光斜落進來,在紅木地板上投下一片淡金的陰影,沈常樂漫不經心地倚在窗邊,手裏拿着那只望遠鏡正看得出神,桑蠶絲連衣裙很柔軟,貼着她的曲線,裙長及膝,兩條瑩白的小腿交疊,那抹陽光剛巧落在她身前,人在影子裏,一只白皙的腳踏入陽光中,有種伫倚危樓懶迷離的氛圍感。
路聽野忽然站定在原地,出神地看了兩秒,拿出手機,擦幹淨鏡頭上的指紋印子,對着窗邊的風景,按下快門--
“小野.....小野沖......沖--居然真的是第一!”
沈常樂一把舉起手中的望遠鏡,仿佛舉着一杆勝利的旗幟,在為那不知什麽馬搖旗吶喊。
忽然,她轉過身來,剛巧對上路聽野。
路聽野還在偷拍她,只看見鏡頭裏的女人忽然轉過身,沒有望遠鏡的遮擋,盈盈的眼睛暴露無遺,笑起來時讓人覺得煙花在頭腦裏挨個爆炸。
路聽野屏息,迅速按下快門。
甚至顧不得去回看,飛速把手機放下。
“小野是什麽?”他很鎮定。
沈常樂笑着走過來,只當沒發現他在偷拍,把望遠鏡擱在桌上,“剛剛發過你照片,叫瘋狂小野。我看這馬就比別的洋氣,頭是白的,屁股是黑的,果斷壓了五十萬。”
路聽野眼僵了僵,總感覺沈常樂在罵他,有點嫌棄這匹馬,“這名字太土了。”
沈常樂掃他一眼,“不跟你一樣嗎。”
“...........”
“我覺得我的名挺好聽。”
“沒說你的名,說你人呢。”
路聽野眼睛暗了暗,不說話,有些倔犟地抿着唇。
沈常樂見他可憐巴巴地模樣,只覺得欺負他都是種罪過,一個男人怎麽能是這樣的呢?
是怎樣的?是柔軟又鋒利的,是純粹又深邃的,是肆意又安靜的,像一日之中的黃昏和黎明,像日落與群山的交界線,像安靜的夏夜裏突如其來的暴雷,像一切美好和危險雜糅出來的混合體。
如此獨特。
“好了。逗你的。你不土,你洋氣着呢。”沈常樂很是敷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傅硯澤到底找你做什麽?他沒欺負你吧?”
路聽野搖頭,笑了起來,瞬間就恢複了情緒:“怎麽可能。我好歹是你的人,他欺負我不是下你的面子嗎。”
沈常樂想了一圈,“話雖這麽說,但他真想弄你,我也保不住你。只能把你賣出去了。畢竟得罪姓傅的代價太大了。不過你跟着他也是榮華富貴享之不盡。前提是--”
“傅硯澤真是個基佬。他會對你好。”
“....................”
路聽野眯起眼,看了下沈常樂,許久才蕩出一句淡淡的:“你是真的沒良心。”
沈常樂嗤笑了聲,是真的不逗他了,再逗就該發脾氣了,那就不是一包糖能解決的。
沈常樂抿嘴一笑,指了指窗外賽場上那塊大屏幕,“你猜我買的那場賠率多少。”
路聽野冷着臉,雙手抄兜走到落地窗前,也裝腔作勢地拿起望遠鏡對着遠處的馬兒觀望,聲音有點郁悶:“不知道。三倍?”
陽光下,綠色總是那麽令人心安神怡,再往遠處是群山,山那邊是藍色的海,波光粼粼的,仿佛雲在青天水在瓶。
“十倍。”
路聽野明顯很驚訝,拿下望遠鏡,“十倍?那你剛剛那一把不是贏了......五百?”
沈常樂只是笑,笑他土,手上的動作沒停,把煮好的泉水倒進杯子裏,放了一把茶葉,就是剛剛傅硯澤帶來的,她随便拆了一罐。上好的茶葉就是有種獨特的醇厚芳香,很快泉水就變了色,茶湯澄澈透明,像一汪琥珀,像路聽野的眼睛。
“不過都捐了。我覺得這種財拿了會損運道。”沈常樂倒了兩杯,分給路聽野一杯。
路聽野吹了吹水面的茶沫,也沒喝,就看着袅袅浮上來的霧氣,一張臉都像浸泡在蒙蒙大霧裏。
兩人都沒再說話,空氣忽然就安靜了下來,恬淡的那種靜。就這樣靜靜坐着,分享着一盅茶湯,一人一杯,也快要喝到底。好似他們認識了很久很久,沒有言語的介入也是如此的惬意和自然。
沈常樂看着袅袅茶霧,想到了冬日裏的紅泥小火爐。把糍粑,橘子,龍眼,栗子放在火爐上烤,聽着那炭火偶爾有炸開的星子的聲音。
“姐姐,你是不是想知道傅硯澤找我做什麽。”路聽野喝完最後一杯,掀起眼皮着看沈常樂,笑起來,小虎牙露出一點尖角。
安靜的時光被打破,空氣裏蕩漾出一圈又一圈的微小漣漪。
沈常樂的指腹繞着杯口邊緣來回滑動,動作緩慢,似乎在感受着瓷器的溫潤質地。
“嗯。”
頗有些漫不經心。
路聽野沉吟了片刻,小心地問:“我可以有秘密嗎,姐姐。”
沈常樂手指停頓片刻,随即還是漫不經心:“嗯。”
你可以有秘密,就像我也有我的秘密。
每個人都可以有秘密。這個世界就是由無數秘密堆積而成的游樂園。
“我不會傷害你,我的秘密也不會傷害你。姐姐,你相信我吧,就信一次就好。”
路聽野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傅硯澤的話又一次盤旋在耳邊,像幽幽鬼影。
--“問問你自己,你有多渴望。”
渴望攀登一座無法到達山頂的峰,渴望摘下一個也許一輩子都不屬于他的月亮。
“好啊。我當然信你。”沈常樂有點不以為意地口吻,輕飄飄看了眼路聽野。
可心尖仿佛被什麽東西撥來撥去,有點癢,這種感覺讓她有點不适。
沈常樂忽然放下茶杯,拿起望遠鏡,站了起來,“我再買一場,這瘋狂小野不錯。我看好它。”起身的時候,高跟鞋磕了一下椅子腿,發出一聲悶響。
高跟鞋是C家的限定款,全世界也就三雙,椅子大概是有百年歷史的老古董,也不知道這兩個相互撞了下,要心疼誰。桌子就設置在落地窗旁,但最佳的觀賽視野是在路聽野的那頭,她起身後續得繞過這方長桌,走到另一邊去,就在即将擦着路聽野坐着的椅背而過時,他整個人忽然騰了起來。
猝不及防的,就像火爐裏炸裂的星子。
椅子在地面劃出刺啦一聲,感覺在把白紙從中間撕成兩半,頗有些刺耳。
沈常樂不知道他這是做什麽,有些吃驚,剛要擡頭去看他,就被他抓着手腕,摟進了懷裏,力氣很大很蠻,超出她的想象,幾乎要把她揉進骨髓,和她将生将死地溶在一起。
“路聽野。”沈常樂皺着眉。
路聽野沒有放開她,得寸進尺地把下巴擱在她的頸窩,像小狗似的蹭了蹭她頸肩香柔的皮膚,搖尾乞憐地。
“姐姐,我來做你的黑騎士。你看好我吧。好不好。”
他聲音格外低,落在沈常樂的耳朵裏,只覺得要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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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
氣氛都到這了......
路聽野:抱都抱了,該親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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