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盛宴(一)
辦公室裏,萦繞着苦澀的茶香。
陸予行看向萬介,就見老爺子若有所思,看不出喜怒。半晌,他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
“你的觀點很中肯。”他嘆了口氣,向後靠在沙發背上。“好了,我會考慮你的建議。你把這次的訪談資料留下,給我看看。”
他沒再往下說朱壺的對錯,陸予行心中有數,點到為止。
公事談完,便開始聊私事。
萬介問了幾句吳任宗的近況,陸予行便将邀請函拿出來,遞給他。
看到那封蒼青色的邀請函,萬介淺淺一笑,将其翻來覆去的把玩。
“這個唐嘉朗,催我回來居然是為了這個事……”他自言自語一番,又問陸予行,“你認識唐家人?”
陸予行猜到幾分,含糊其辭地點了點頭。
之後兩人又聊了幾句,陸予行便起身出了辦公室。
門外,不少人期待地回過頭看着他。見他安然無事,期待的眼神又黯淡下去。
陸予行沒理他們,回到自己的工位坐下。
“喂,”白菀拍了拍他的肩膀,小聲說,“你沒被罵呀?我們都以為你要被罵慘了呢。”
“萬先生脾氣很差嗎?”陸予行無意識地将書本的邊角撫平。
白菀嘆氣,“我覺得他挺吓人的,光那嗓子我就害怕。”
陸予行輕笑,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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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的時候,陸予行又開始犯困,甚至頭昏得有些喘不上氣。
橙黃的光線透過百葉窗,将所有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如同鬼魅一般在牆上映出令人窒息的影像。
同事們三三兩兩離開,幾乎沒人發現,這個沉默寡言的實習生有什麽不對勁。
白菀挎着用工資買的新包,回頭和陸予行說再見,哼着流行曲走了。
暖黃的光影撲面而來,将逼仄的空間一再壓縮。
陸予行勉強站起身,将椅背上的外套挽在肘彎裏,昏昏沉沉的下樓。
電梯裏擠滿了人,有說有笑,在狹小的空間裏發出刺耳的聲音。陸予行雙眉緊皺,面色不善。身邊的同事看到他的表情,紛紛都閉了嘴。
出了大廈,就見一輛白色保時捷停在路邊,車窗敞着。馬路對面的兩棟建築将廣場籠罩在巨大的陰影下,只留下中間一條刺眼的裂縫。
陸予行從下班的人潮中擠出來,喘勻了氣,遠遠地看着車裏的人。唐樘坐在駕駛座,臉頰被鍍上一層金邊。
不在他身邊的時候,唐樘臉上沒什麽笑容,永遠揚起的嘴角也展平了。他眼神茫然,金色的陽光在他眼裏變成一層光,熙熙攘攘的行人落在眼裏,他卻顯現出悲憫的神色。
車窗被輕輕敲了敲,唐樘肩膀一抖,猛地回過神來。
“阿行你下班啦?”他看到陸予行,臉上又露出可愛的笑容。詭谲的光落在他的身上,倒像是天使照拂。
陸予行的視線落到他身上,發現他換了一套正裝。高級西裝熨得十分妥帖,紫色的暗紋顯得貴氣,穿在他身上很漂亮,像個小王子。
“等了多久?”陸予行忍不住伸手刮了一下他的臉頰,心中異樣的堵塞感消減些許。
“剛來。”唐樘有些面紅,撓了撓被陸予行碰過的地方。他拍了拍左邊的副駕駛座,得意地挑眉。“上來吧,今天我載你。”
陸予行開門坐進來,有些驚異。“你還會開車?”他抱着胳膊,看唐樘熟練的發動、起步。“要不還是我來開。”
話音剛落,原本還面帶笑容的唐樘一張臉頓時變得煞白。“不行!”他有些失控地喊了一聲,右手緊緊攥着方向盤,仿佛想到了什麽恐怖的事情。“你不許開車!”
車身猛地急剎,而後駛出停車位。唐樘快速換擋,矜貴的保時捷在路上左右漂移了一瞬,終于穩穩當當地上了路。
他那溫柔乖順的樣子蕩然無存,眼裏是果決和些許狠厲。
陸予行靜靜看着,問:
“怎麽了?”
唐樘抿着嘴,雙手不安地攥着方向盤。陽光反射在林立的高樓玻璃上,讓人睜不開眼。陸予行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上,凝視着他。
冷風灌進來,将唐樘的額前的碎發吹開。陸予行擡手搖起車窗,車內才漸漸歸于平靜。
車速逐漸減了下來,唐樘緊繃着的手臂也終于放松。他的五官舒展開,面色恢複如常。
“你……你是我的女伴,當然是我來開車啦。”他輕盈地勾起嘴角。
窗外的景色飛快向後退去。陸予行依舊看着他,沒有再多說。
港灣世紀酒店在港城南區。雄偉壯觀的米白色現代建築聳立在海港邊,身後高樓林立,入夜後亮起燈的繁華景象,如同是群星跌入了海港之中。
酒店三樓是個半開放式的宴會廳,從露天的平臺向外望去,可以看到整個海港的全景。每逢新春過節,許多有錢人便搶着來預訂宴會廳,希望能在最佳的角度觀看煙花彙。
陸予行在副駕小憩片刻,再睜眼,車已經開進車庫。
唐樘将安全帶解了,正傾身湊過來給他整理領帶。他半個身子都靠了過來,陸予行低頭看他,就見他低垂着眼,将一個銀色的領帶夾夾在襯衫的紐扣之間。他的手指很纖長,以至于讓人産生各種不必要的聯想。
頭痛感已經消失了,陸予行抹了把臉,從座位上坐起來。
“這個送給你。”唐樘用手指點了點那個銀色的領帶夾,臉上帶着笑意,“很襯你的西裝。”
“謝謝。”陸予行将它別好,沒再多看一眼,“走吧,時間快到了。”
世紀酒店的裝潢無法簡單地用“豪華”一詞來形容。陸予行從前經常和朋友們來這裏喝下午茶,對于這裏的每一根梁柱、天花板上的每一寸壁畫都爛熟于心。他帶着唐樘進了大廳,順着兩側的旋轉階梯直接上三樓。
三樓的宴會廳裏傳出悠揚的小提琴音樂,光鮮亮麗的賓客們早早到場,圍在各處聊天。
陸予行和唐樘并肩而行,拾級而上,到了宴會廳門口。唐樘有些俏皮地沖陸予行眨眨眼,擡起手。
“挽着我。”他笑盈盈地說道。
陸予行有些無奈地低頭看他,極不情願地伸手挽住了。唐樘的胳膊比他的細,手也比他小,被如此挽着,顯得有些怪異。唐樘卻毫不在意,将請柬遞給門口的服務員,滿臉笑容地帶着“女伴”進去了。
宴會廳的燈光很亮,将賓客們那些珠光寶氣的首飾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暗紅色花紋的地毯上無數雙高檔皮鞋和尖細高跟鞋踩過,混着紅酒香味,奢華無比。來着無一不是精心打扮,衣着光鮮。
然而即使是在這樣的人群中,陸予行和唐樘依舊很紮眼。唐樘頂着一頭蓬松的小卷毛,身上的紫色暗紋西裝顯露出淡淡的光澤,将他的皮膚襯得像和田玉似的漂亮。再看他身邊高挑的年輕人,锃亮的黑發向後梳起,劍眉星目,一手挽在伴侶的肘彎,一只手插在西褲口袋裏,像是站在王子身邊的英勇騎士。
陸予行掃視四周,宴會廳四周擺着酒桌,盛着香槟塔。他的目光在一衆來賓之間逡巡,遠遠看見一個五十歲上下的男人身邊圍着一大群人。
男人下巴上留着一圈短胡茬,濃眉大眼,微胖。他的身邊站着位身着白色長裙的優雅女士,正親密地挽着他的胳膊,同客人們聊天。
陸予行又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挽着唐樘胳膊的手,有些無語。
“他叫唐宏達,就是這次宴會的主人。”唐樘也看到了角落裏的男人,于是向陸予行解釋道:“他身邊那位就是新娶的夫人。”他拉着陸予行往旁邊走,從那擺放精細的香槟塔上端了兩杯。“怎麽樣,很漂亮吧?”他笑着問。
陸予行接過香槟,不動聲色地又往那邊看了一眼。
“他也姓唐。”他低頭看了一眼唐樘,忽地收緊手臂,将人拉到自己跟前。
唐樘一愣,陸予行的嘴唇已經貼在他的耳側。
他的呼吸溫熱,聲音卻如同寒冬般冰冷。
“唐樘,你到底有多少事情沒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