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生死疲勞(二)

唐樘算得上是脾氣非常好的那類人。

陸予行要午睡,他便将便當盒重新裝進保溫袋裏,老老實實地坐在邊上等着。陸予行将外套蓋在背上,将襯衫的扣子松開兩顆,趴在桌上閉着眼休息。

他的睡眠很淺,一些輕微的響動都能将人弄醒。唐樘也發現了這一點,于是規矩地坐在他身側,抱着保溫袋,等着。

四下無人,唐樘抱着保溫袋靠在椅背上,看着陸予行的眉眼出神。過了大概十分鐘,那雙原本緊閉着的眼睛緩緩睜開,将偷看他的家夥抓了個正着。

“睡着了嗎?”唐樘輕聲問。

百葉窗外的白晝萬裏無雲,刺眼的陽光從縫隙裏照進來。陸予行閉上眼,緩了片刻才坐起來。

“你一直看着我,怎麽睡得着。”他擡手整理衣領,側過頭看了眼唐樘。“困不困?”

唐樘固執地将手裏的保溫袋遞給他。“你先吃午飯。”

秋日的正午是很容易困倦的。除去小部分失眠的可憐人以外,所有上班族都想借着這個空檔睡一覺。

陸予行嘆了口氣,有些疲憊地按了按眉心。

“你在我這兒睡吧。”他把座位讓出來,“我去外面吃。”

“要吃完哦。”唐樘再三強調,表情認真。“一日三餐要定時定量,才能身體健康。”

“知道了。”陸予行忍不住擡手捏了捏他的肩膀,将自己身上的外套披在他身上。“你睡吧,我叫你。”

唐樘身上披着他的西服外套,臉微微有些紅。

保溫袋裏的便當還是熱的。陸予行将金屬的便當盒端在手裏,擡手抹了一把臉,出去了。

他繞到走廊裏,找了個沒人的地方,開始完成唐樘交給他的午飯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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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條色香味俱全的帶魚蓋在飯上,還配了蔥花和番茄。從配菜和醬汁的量也能看得出,這用料慷慨的做法絕對不是快餐廳做出來的。

唐樘系着圍裙在廚房裏忙碌的樣子,在他腦海裏一閃而過。

陸予行将這奇怪的念頭趕走,開始機械地往嘴裏塞食物。

他就站在辦公室外,隔着一層玻璃,還能看到趴在一堆資料之中酣睡的唐樘。

那張白皙的小臉被深色西服外套襯得如玉般漂亮,他的臉蛋掩在外套下,豐潤的嘴唇半張着,身體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陸予行喉嚨一緊,心跳聲莫名越來越響。

也難怪二十二歲的自己會喜歡唐樘,他如此想。

下午一點半,出去聚餐的同事們回到報社,繼續工作。

白菀興沖沖地快步走進來,就見陸予行的座位上趴着個人,縮在外套下,看不清臉。她有些好奇地走近了,剛看見唐樘腦袋上那一縷翹起的碎發,就被人從後面拍了一把。

她吓了一跳,回頭就見陸予行沖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你弟弟?”她看了一眼陸予行手裏洗幹淨的便當盒,又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唐樘,露出疑惑的表情,“你家怎麽回事,讓弟弟給哥哥送飯?”

陸予行抿着嘴,沒回答她的問題。

辦公室的人越來越多,唐樘身子一抖,醒來了。

外套從肩膀上滑下來,他猛地坐起身,将白菀吓了一跳。陸予行站在他身邊,低頭便對上他那雙驚慌失措的眼睛。

唐樘的胸膛劇烈起伏着,仿佛被從水裏撈上來似的,大口大口地喘氣。他迷茫地看着白菀,又掃了一眼四周,這才慢慢将情緒平複。

陸予行蹙着眉,“怎麽了?”

“沒事沒事,”唐樘複又露出笑容,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做噩夢了。”

“是趴着休息壓迫神經了吧。”白菀擔憂地說道,“讓你哥買個躺椅,你以後來了也有地方休息。”

唐樘疑惑地看着陸予行,“……哥?”

陸予行板着臉,将便當裝回袋子裏,“回去吧,我該上班了。”

周圍衆人伸着脖子往這邊看,陸予行已經半推着将唐樘帶出去了。

“阿行你等等。”唐樘将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抓住,轉過身,從包裏摸出一張宴會邀請函。

邀請函的整體設計是淡雅的蒼灰色,陸予行接過來,問:“給我的?”

“不是啦。”唐樘有些臉紅,“你是我的同伴,不用邀請函。”他将邀請函展開,點了點內頁的一行小字。“這是給萬介先生的,你幫我轉交吧。”

陸予行皺眉,擡眼觀察唐樘的神色。

“就這麽說定了,晚上我來接你哦。”唐樘擡手揮了揮,将電梯下行标志摁亮。

陸予行看着他,欲言又止。

電梯“叮”地一聲開了。

唐樘四下張望,确認沒有人看到後,他飛快地湊上去,踮起腳在陸予行的面頰上輕輕一點,輕巧地轉身進了電梯。

“安心工作。”他笑得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

電梯門緩緩關上。陸予行站在原地,良久,擡手摸了摸被親過的地方。

親密的接觸讓人上瘾。

陸予行原本想好好琢磨給萬介送邀請函的事,卻滿心滿意只記得那個蜻蜓點水般的吻。工作做完,白菀偷偷看起小說,他便翻來覆去地拿着邀請函發呆。

足足花了三分鐘定神,陸予行終于将那個親吻從腦海裏趕出去,開始思考萬介的事情。

據艾珠玉說,萬介外出辦事已經一周了,誰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回報社。

陸予行擔心自己不能按時将邀請函交給萬介。然而,就在唐樘拜托他送邀請函的這個下午,萬介回來了。

和記憶中那個硬朗的老頭不同,這時的他臉上還沒有那麽多皺紋和老年斑。萬介身後跟着年輕的助理,腳下生風般走進辦公室。

全體員工“唰”地站起來向他問好,其恭敬程度超出陸予行的想象。

他不僅是報社的主心骨,更是港城文學界的前輩。

萬介一身正裝穿出些人文氣息,一頭混着白發的短發一絲不茍地向後梳,腰杆挺直。他就這樣夾着公文包走進來,完全看不出已經六十歲。他鄭重其事地停下腳步向大家回禮,而後轉身快步進了總編辦公室。

不遠處,朱壺站在自己辦公室門口張望。片刻,拿着一份報告跟了進去。

白菀不屑地“哼”了一聲。

“朱魚鰓肯定又去打小報告了。”她撇撇嘴,對陸予行說:“就他事兒多。”

果不其然,幾分鐘過後,朱壺昂首挺胸地從總編辦公室出來,陰恻恻地往陸予行這邊看了一眼。

“新來的。”他沖陸予行一擡下巴,“進去,萬先生找你。”

白菀倒吸一口涼氣,連忙罵自己烏鴉嘴。

陸予行冷冷瞥他一眼,将邀請函夾在采訪資料裏,起身往辦公室走。

總編辦公室和其他人的工位連在一起,只不過是個用落地玻璃做出的隔間,再用百葉窗遮擋着,也就算是獨立辦公室了。

陸予行站在門口,擡手敲了敲門。

“進來。”萬介說道。

他年輕的時候是個愛抽煙的,嗓子也因此弄啞了。陸予行聽到那熟悉的嘶啞嗓音,倍感親切。

推門而入,萬介已經在辦公桌前坐定,助理在旁邊幫忙煮茶。

辦公室靠窗的牆邊擺着沙發和會客用的茶幾,另一邊是滿牆的木質書架,上面擺滿了各種書籍。

陸予行低眉順眼地站在辦公桌前,向他問好。

“你是新來的實習娛記?”萬介喉嚨裏發出暗啞的笑聲,“吳任宗的學生?”

“是的。”陸予行微微點頭。旁邊的助理用紙杯給他倒了杯茶,示意他在沙發上坐下。

陸予行有些詫異,擡頭看了一眼萬介。

“坐吧,”萬介從辦公椅上撐起身子,挪到沙發上坐下。他的腿有些風濕,剛在一衆下屬面前強撐着,現在已經顯得有些吃力。這個毛病在他之後的生命裏越來越嚴重,每到陰雨天便痛得厲害。老先生喜歡約陸予行和下午茶,陸予行和他見面時,便總下意識的扶住他的胳膊。

陸予行見他有些站不穩,也沒多想,将手中的茶水放了,娴熟地擡手扶他。

萬介顯然愣住了。

他被陸予行扶着在沙發上坐下,有些詫異地側過頭。

“小夥子,我們之前認識?”

“并不認識。”陸予行松開他,随口編了個謊,“我的祖父也有這個毛病。”

“這樣啊……”萬介不疑有他,接過助理倒的茶水,開始聊正事。“剛才,你們主編來我這兒批評你來了。”

陸予行一挑眉,“應該的,我是新手,難免要做錯事。”

萬介聽了仰頭大笑,喉嚨裏發出拉風箱似的聲音。

“你就不想知道他說你什麽了?”

“無非是說我寫的采訪索然無味、沒有噱頭。”陸予行輕輕一笑,言語中有些打趣的意思。“我接受批評,但我無法認同他的觀點。”

“哦?”萬介眯了眯眼睛,饒有興致地傾身,問:“那麽你的觀點是什麽?”

陸予行從容地喝了一口茶,一雙深邃的眼睛微微上挑,目不斜視地看着萬介。

他知道老先生想聽什麽。

“港城日報早期是評論時事的報刊,原本就是以客觀、正直而在新聞界立足。這是我們日報,也是先生您向來秉承的原則。”他雙手交叉,膝蓋上放着采訪資料,“我承認娛樂版塊有它的特殊性,但如果我們用那些噱頭和低質量醜聞來博取眼球,又和街頭小報有什麽區別?”

話音落,辦公室裏陷入了沉默。

助理站在萬介身後,陸予行擡眼就見他一臉慌張,悄悄沖自己擺手。

作者有話說:

糖糖開始攻略阿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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