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詞不達意(二)
陸予行醒來的時候,已經是黃昏。
被子裏還留有唐樘的氣息,懷裏卻早就沒了人。他翻身起來,強忍着眩暈感在房子裏找了一圈都沒見人影。
陸予行有些煩躁地在沙發上坐下,發現那件襯衫已經被疊得整整齊齊,放在自己手邊。
正這時,門鎖發出極其輕微的聲響,唐樘開門進來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門拉開一條縫,将手裏裝着藥的塑料袋放到鞋櫃上,擡頭看到沙發上的陸予行,也微微愣住了。
“你……”陸予行開口,嗓音沙啞。
“阿行,你怎麽沒穿衣服就下床了!”
唐樘飛快蹬掉鞋,跑進卧室給他拿了床毛毯,二話不說将人裹粽子似的裹起來。
“怎麽這麽不愛惜身體,都燒到三十八度了。”他隔着厚厚的毯子,張開雙臂環住陸予行。“待會兒我去燒熱水,你先把藥吃了。”
陸予行只被允許露兩只眼睛出來。看了半晌,他嘆了口氣,托着唐樘地腰把人報到自己腿上。“小少爺,你會燒熱水嗎?少瞎忙活了。”
唐樘坐在他腿上,就好像被按下了開關,局促得一動不敢動。
兩人四眼相對看了良久,陸予行率先解釋說:“衣服是我在劇院後臺找到的。”
“沒關系,一件衣服而已,丢了就丢了。”唐樘沒對他的話産生懷疑,“……抱歉,麻煩你幫我找回來。”
“這有什麽好抱歉的。”陸予行用額頭蹭了蹭他的額頭,感覺一片冰涼。他也覺得自己的病情有些嚴重,于是拍拍唐樘的屁股,說道:“起來吧,我去燒水。”
“阿行你……”
唐樘受驚似的跳起來,滿臉通紅地看着他。
他的反應太大,陸予行也怔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從前他也偶爾會對自己的炮友這麽幹,對方只會嬌羞地摟着他調笑,并不會像唐樘一樣羞得滿臉通紅,仿佛要跳起來跺腳似的。
怪只能怪他沒認真談過戀愛,不懂怎麽對待戀人。
“好了。”陸予行有些尴尬,只好捏了捏唐樘漲紅的臉,“乖乖坐着。”
唐樘紅着臉撇撇嘴,在離他最遠的沙發角落裏坐下了。
晚飯陸予行熬了些粥,吃過藥後被唐樘摁在被子裏躺着,捂了一會兒終于是出了一身汗。
他将唐樘裹在自己身上的毯子扔進洗衣機,又去浴室洗過澡,終于渾身舒暢了。
“阿行,你長得這麽結實,好端端的怎麽會發燒?”唐樘趴在床沿,用手指戳了戳陸予行結實的手臂,微微眯着眼,“昨天晚上不是和婧文吃飯嗎?……吃飯而已,怎麽弄成這樣?”
陸予行聞到空氣裏的醋意,卻又覺得說出來有些丢臉,只好随口編謊。“晚上太冷,衣服穿薄了。”
“哦。”唐樘焉耷耷地歪着腦袋,把退燒藥一顆顆收回藥盒裏。
他順手拉開床頭櫃的抽屜,正打算把剩餘的藥放進去留着,就見抽屜裏躺着一個半透明的分格藥盒。
藥盒裏面裝着大大小小地藥丸和膠囊,藥盒邊上還擺着一小瓶白色藥瓶。
那藥瓶上貼着一個手寫的标簽:安眠藥。
唐樘拉開抽屜的手微微頓住。他遲疑了一秒,然後飛快将藥盒塞進抽屜裏,猛地關上了抽屜。
床頭櫃就放在床邊,陸予行見他死死盯着那個關上的抽屜,心中也有一瞬的慌亂。
“阿行,那是什麽藥?”
唐樘緩緩轉過頭看他,眼神裏充滿了驚訝和迷茫。
陸予行裝出一副記不太清的樣子,想了片刻,故作輕松地說:“哦,一些安神的藥而已。”
“你騙人!”唐樘忽然有些崩潰,肩膀耷拉着,一副挫敗的樣子。“我知道那是什麽藥。”
“那是治焦慮和抑郁的藥,是不是?”
“你……”
“為什麽不告訴我?”
陸予行沒回答。半晌,他從床上坐起來,下床去衣櫃裏找毛巾。
“去洗個澡吧,我現在不想說這些。”
一條毛巾被遞到唐樘面前,陸予行嘆了口氣,疲憊地抹了把臉。“我想睡覺了,明天還得實習。”
唐樘眼睛有些紅,擡眼瞪他。
對峙了十幾秒,他神色黯然地抓過陸予行手裏的毛巾,拖着腳步去了浴室。
浴室的門被緩緩合上,房間裏陷入了一片寂靜。
陸予行靠着牆壁,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他站在門口,隐約聽見浴室裏傳來的水流聲,裏面夾雜着若有若無地哭泣。
那聲音不算大,卻在安靜的環境裏格外明顯。
陸予行按了按眉心,猶豫了一會兒,将身上的浴袍脫了,朝浴室走去。
磨砂玻璃那邊亮着昏暗的冷色燈,溫水打在瓷磚上,将那哭聲掩蓋了一大半。
浴室的門并沒有關,陸予行輕輕旋開門把,霧氣便迅速從縫隙裏湧出,模糊了視線。
唐樘背對着他,坐在白色塑料小凳上。溫水從頭頂的花灑澆下來,他的脊背微微拱起,抱着膝蓋的兩條胳膊不斷地抽動。
他哭得極其克制。陸予行将浴袍挂在門上,走過去在他身後蹲下,才發現他緊緊咬着手背不松口。
“乖,松口。”
陸予行把他的手拿開,手背上留下一排整齊的貝齒印。
唐樘渾身冒着熱氣,濕淋淋的頭發耷拉在額頭上,顯得有些狼狽。
“你,你進來幹什麽?”
他眼睛紅得有些腫,哭起來有點兒像只吐泡泡的金魚。他回頭看了眼陸予行,又猛地別過臉,用手擋住。“別看我……”
“我不進來,就讓你自己躲在浴室裏哭?”
陸予行從後面抱住他,揉了把他濕透了的頭發。
他覺得唐樘的反應有些太過激烈。從前他就用那本書試探過唐樘,想要找機會把這件事告訴他。但後來他發現和唐樘在一起久了,那種壓抑而心悸的感覺基本不在出現,也就慢慢把這件事情抛到了腦後。
可無論怎樣,他都想不通唐樘為什麽會有這麽強烈的反應。
柏知查過他們家族的病史,上到三代人,都是身體健康,沒有任何這方面的疾病。
他怎麽會對那些藥那麽了解?
“對不起。”陸予行摸了摸他的頭,又咬住耳尖哄他。“我應該早點告訴你,不讓你擔心。”
他在對方耳朵上留下一連串吻,唐樘卻哭的更厲害了。他回身摟住陸予行的脖子,把臉埋在肩窩裏,哭的撕心裂肺。
溫水澆在兩人身上,陸予行抱着赤身裸體的唐樘,聽到他在自己心髒的位置哭得哽咽不止時,忽然覺得自己的靈魂都要被他的哭泣撕裂了。
他仿佛回到了那個冰冷的別墅,除了從他動脈裏流出來的血滾燙以外,一切都失去了生命的溫度。
那時他也聽到了如此撕心裂肺的哭聲,那是一種從靈魂深處發出的哀嚎,仿佛是在向整個世界控訴一般悲怆。
他将唐樘從自己懷裏撈出來,把人放進盛滿溫水的浴缸裏,用親吻堵住他的嘴唇。
他們第一次坦誠相見,陸予行卻偷偷窺見了唐樘純真的外表下那冰山一角。
“乖,別哭了。”
他摸了摸唐樘臉上的淚水,呢喃道:“這個病沒什麽好怕的,我已經好很多了,你不用這麽擔心我。”
唐樘完全不敢放開他的手,強硬地把他也拉進浴缸裏。他的動作有些蠻不講理,仿佛一松手陸予行就會消失似的,兩只手緊緊環着他的脖子。
就這樣抱了好一陣,唐樘才緩緩地開口:
“為什麽……為什麽又是這樣呢?我以為……我以為一切都結束了……”
陸予行微微一愣,“什麽?”
懷裏的人靜了一會兒,繼續開口說:“我的老師就是這個病。”
終于弄清楚唐樘這麽緊張的原因,陸予行也放松了點兒。
“治好了嗎?”
“沒有。”
唐樘終于敢松開陸予行,他翻了個身,躺在陸予行懷裏。
他白皙的手指在陸予行膝蓋上留戀地摩挲了一陣。
“老師他,去世了。”
花灑裏的溫水源源不斷地澆在地板的瓷磚上,又打着旋流進排水口。
陸予行靜靜問道:“是自殺對嗎。”
“是。”
兩人陷入沉默。
良久,陸予行攏住他。“別擔心,我說過不嚴重,我不會那麽做。”
“我才不信。”
“我保證。”
唐樘仰起頭看他,紅腫的眼睛眨了眨。
陸予行的神色很平靜。
“我會活的比你長。”他嘆了口氣,抱着唐樘,在他發旋上親了一口。“你老師他……如果知道你為他的離開這樣難過,他也不會做出那個選擇的。”
唐樘蒙着霧氣的眼睛裏充滿迷茫。
“是嗎。”
從浴室裏出來,水已經有些涼意。
唐樘哭得有些渾身沒力氣,陸予行伺候他吹頭發,剛吹到一半,卧室的電話響了。
“我去接,乖,先自己吹幹一下。”
他第一反應是柏知打來的電話,于是很快起身去卧室接電話。
電話接起來,那邊卻傳來唐銳澤的聲音。
“唐樘最好還沒在你被子裏睡下。”唐銳澤的語氣有些煩躁,“唐嘉朗來了,讓他趕緊回來。”
作者有話說:
來晚了,有蟲明天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