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 六

何卓安和父親初三回新竹。

距離開學還有一段時間,何卓安沒有其他安排,大部分的時間用來念書。開學前一周,他主動寫信給程涵方約時間meeting,順便報告自己的選課狀況,徵詢對方的意見。

看完他的課表後,程涵方擡起頭,一雙漆黑的眼直直盯著他看,整整有十秒鐘不說話──被老板這樣盯著看,相信沒有一個研究生不會背脊發寒。

「這兩門課,你選一門。」老板指著他的課表,「剩下等研究所再修。」

「那,先修哪一門好?」

程涵方想了一下,指著固态物理說:「先修這門。」

於是乎何卓安立馬退掉另一門課,多出來的時間,老板告訴他:「你一個禮拜來Lab幾天,我找人帶你,之後有事交代你做。」

終於有事情讓他做了!這番話讓何卓安很振奮、振奮不已。

為此他又微調了自己的課表,一個禮拜三天在臺北上課,兩天半的時間待在新竹的Lab,星期四星期五還有星期六的早上。

他把這件事告訴锺念成後,好友對他的時間安排很有意見。

「禮拜六早上?你瘋了嗎?」鐘念成用力搖晃他:「爽就爽這一個學期了,有必要從現在就開始你的菸酒人生嗎?」

「唔,可是……」可是禮拜六早上程涵方會待在Lab,那個時候去Lab可以順便meeting。

「星期六meeting?!你的腦袋到底哪裏出了問題?!!那樣你連星期五晚上的time for fun & relax都沒了阿!」锺念成抱頭吶喊,他的心情可以用恨鐵不成鋼來形容。

這樣的反應,讓何卓安不敢告訴他其實自己還旁聽了一堂老板開的課。

千言萬語,一言難盡,锺念成最後以一句話總結他:

「被虐狂。」

何卓安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workaholic,只是平常的課馀時間,如果沒有特別的安排,這樣閒著也是閒著,不如就來寫程式跑模拟。幾個月過去,程涵方似乎也摸透了自己大弟子的性格,估計人已經跑不了了,開始給他更多事做,使喚人也更加沒有顧忌,交代下去的事情不只難度越來越高,deadline也逼得越來越緊。到後來,除了期中期末給他一段時間全力準備考試外,大部分的時候作業、paper是一件接著一件丢。

五月底的時候,程涵方告訴他有個DATA在七月底前要趕出來,交代何卓安畢業證書拿到後就去Lab報到,何卓安自然連聲應好,學期結束後立馬收拾包袱奔赴新竹投身研究。八月老板預計出國參加研讨會,臨行前花了一點時間和他讨論未來的研究方向,給了他兩個題目和一堆paper。「這段期間你就做paper study,把資料整理好後再決定你要做哪一個。」

何卓安很高興,沒想到老板這麽早給他題目了;一般外校學生,通常需要花幾個月時間學習實驗室的工作流程和核心技術,他提早幾個月上手,也讓老板提早開始使喚他。

除了研究文獻外,該做的事情當然還是不能少。實驗室除了何卓安外,幫老板做事的還有研究助理和研究生各兩個。兩個研究生也是今年入學的新生,和何卓安不同,他們的指導老師其實是汪教授;至於研究助理,一個是國科會的計畫專案助理,另一個是程涵方自己請的,何卓安在他們的指導下學習各種技術,了解老板目前進行的研究計畫。

從助理口中他也得知了老板的一些八卦,有些他已經知道了,有些他不知道; 知道的像是老板有錢是因為他博後的研究成果被一家大型公司買下了,對方每年都付他大筆權利金,因此,才有能力和汪教授合開一個實驗室、且在計畫外自己另請一個助理;不知道的,像是老板父親已故,目前和祖母兩個人住在老家、靠近竹東的舊公寓。

雖然說有錢好辦事,一個新老師要在新環境立足畢竟不是件容易的事。

閒聊間,其中一個助理孟儒拍拍何卓安的肩,說:「之後你會比較辛苦就是了。」孟儒的語氣真心滿懷同情,他預計年底出國念書,再過不久就要離職。

何卓安嗯了一聲,沒有其他反應。助理二人對看一眼,又異口同聲說:「不過,你應該沒差。」

「啊?」

「沒事。」

何卓安還沒反應過來,那兩個人又回過頭去趕進度了。

大概也只有何卓安這樣把一切當作理所當然的人,才感受不到老板施加的壓力。一個學期下來,何卓安對實驗室的各項技術差不多都上手了,於是乎,做為老板的研究生(廉價勞工)生涯正式上路。

整個七八九月,何卓安的生活圍繞著實驗室,日複一日,時間在趕實驗進度、回報data、meeting、補數據、paper study中度過;相較之下,去年底和學期中那一段應該算是,嗯,蜜月期,這短短的時光如今仿若船過水無痕。就算是八月中老板出國期間,他依然不得閒,本來面對面meeting變成遠端遙控,助理和學生們依舊是每隔幾天用email和電話向他報告進度。

──對何卓安而言,那段每隔幾天就要報data的日子歷歷在目。

如今,當報data的人換成了老板、聽取報告的變成自己時,何卓安很不習慣;雖然報數據的是程涵方的博士生不是他本人,何卓安還是覺得別扭。

末了,程涵方問他對於數據實驗或者脈絡是否有什麽不足和建議,是否符合貴公司所要的需求雲雲,他也拙於應對。

也幸虧,一切都符合預期,要是出來的結果是「打回去,通通重做」。他沒把握能立即調整自己的角色。

初步的實驗數據出來後,兩方共同拟訂之後的方向,如何就現有的結果再做修改,需要達到什麽樣的成效,大致讨論過後,再定下次驗收日期。

會談結束後,剛才報告的博士生先離開,研究室剩下他和程涵方兩人。

眼下态勢,大有昔日師徒敘舊話當年的意味,何卓安局促,別扭,又糾結。此時他糾結的不是程涵方的想法,而是他自己究竟能不能把想說的話說出口。

程涵方卻先一步開口:「你下午有要回公司嗎?」他邊說邊站起身,似乎是想結束這場談話。

「不,我下午請假,」何卓安幾乎是想也不想就說了:「我要去看我爸。」

程涵方愣了一下,「你要去澎湖?」

「是。」

「……怎麽過去?坐船?搭飛機?」

「我訂下午三點的機票從松山機場飛,順便去臺北辦事。」

「你現在要去臺北?」

「嗯,坐高鐵。」何卓安漫不經心答道,滿腦子想的卻是該怎麽開口,下一次見面還要等幾個禮拜,可是,他想……

「我送你過去。」

「嗯……咦?」

「我送你去高鐵站,」程涵方取過椅背上的外套穿上,說:「你不是開車過來的吧?」

「唔、嗯。不是。」

程涵方看了他一眼,「那走吧。」

何卓安木木點頭,拿起外套跟在他身後出門。

不論過了多少年,面對程涵方,他始終有些木讷和笨拙。

就像現在,何卓安占據了副駕駛座,卻始終做不好副駕駛座的人該做的事──陪駕駛聊天。他不是第一次坐程涵方的車,也不是第一次坐副駕駛座,只不過,就算是兩人關系最熟悉的那段期間他們也鮮少閒話家常。他沒有從今日天氣聊到強檔電影再扯到感情狀況的本領──雖然後者他非常在意──只能愣愣在一旁坐著。

身上的馀熱尚未退去,他的臉還微微發著燒。

剛才上車時,何卓安只顧著調整坐姿把腳擺對位子,聽見旁邊那個人說:「安全帶」,才急忙轉身想去拉,那條伸縮帶卻因為他的笨手笨腳的老是卡住,程涵方見狀乾脆伸手繞過他另一邊的肩膀,把帶子拉出再替他扣上;這個姿勢讓程涵方整個人幾乎是貼著他的身體,就算何卓安用盡力氣往後退也避不開幾縷的發絲掃過他的臉。

「老師你、換新車了。」

「嗯。」

「什麽時候換的?」

「兩年前。」

句點。

似乎,無話可說什麽的,問題不只在他身上。

何卓安還沒有笨拙到連閒聊都辦不到,但是,此時此刻腦海中翻來覆去想的只有一件事,除此之外說些其他的都沒有意義。他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又聽見程涵方問:「你回來多久了?」

「快半年。」

「半年,是Ted找你回來的?」

「嗯。」Ted是他現在老板的名字。

「上一次回來是什麽時候?」

「兩年前,」他說,「去看我爸媽。」

「前年,」程涵方似乎頓了頓,「原來你回來過。」

何卓安應了一聲,另一個人不再說話。到此,車內又安靜下來。

到達目的地之後,程涵方沒有直接讓他下車,反而是在附近停好車,熄火,一路送他到高鐵站入口。

臨別前何卓安終於是忍不住,說:「老師你……這星期五有沒有空和我、吃一頓飯?」

「幾點?」他感覺對方幾乎是在自己脫口而出的瞬間就回應了。

「七點。」

「好,到時見。」那人又說聲:「我先走了,到時再聯絡。」然後轉身離去。

他甚至還來不及緊張對方就乾脆地應了邀約,反倒讓何卓安有些怔愕,一時間也不知道是什麽樣的感覺。

END IF

作家的話:

不是我不想準時更,實在是鮮網的系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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