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 十一
進會場前,何卓安套上一直拎在手裏的西裝外套,稍微整理儀容;臨出門前程涵方要他穿正式一點,上衣要有領子,下半身不可以是球鞋加牛仔褲。他說:「雖然不是那麽正式的場合,還是替我留點面子。」
也幸虧他帶了一件當年謝師宴買的西裝外套,他一進會場就注意到:現場穿成套西裝的來賓還是不少。現場只有少數座椅,來賓大多數時間來回游走,彼此寒暄招呼,閒聊間懷抱著各式目的。
這時候就會發現現場大致按照年紀分成兩個集團:年長的是老板,年輕的是喽羅。當一個區域老板們聚在一塊寒暄時,喽羅們就自動讓位,退到旁邊的角落自成一個小天地。亞洲學生多半會和使用共同語言的同侪聚在一起,何卓安就在宴會上認識了幾個臺灣和中國的學生。
當他靠近餐桌取用點心時,有外國學生向他搭讪──一個目測二十七八歲年紀的褐發青年,實際上應該更年輕──青年在何卓安取用點心時,禮貌的詢問他是否能将左手邊的飲料遞給自己;在接過飲料後,兩人就聊了起來。
Tim,這是青年的名字,他來自美國西岸的一所知名理工學院,現在正在念phD,和大部分的學生一樣是跟著老板過來的,他們交換了彼此的姓名,各自的背景和研究領域。話題進行到一半,Tim提議幫兩人再取一杯飲料,問何卓安需要什麽;當何卓安表示自己對雞尾酒并不了解時,對方随即表示自己很樂意替他介紹。
這時何卓安聽見有人叫他的名字。「何卓安。」
何卓安一回頭就看見老板站在不遠處。
「何卓安,過來。」
Tim看了他一眼,「Your partner 」
何卓安想了一下,點頭:「Yes.」他們是一起過來的,應該算是partner沒錯。回過頭看見這時候程涵方已經在瞪他了──那樣的眼神用「瞪」形容應該不為過。
Tim聳聳肩,「A dictator, isn’t he」
「Of course, 」何卓安笑:「He is my boss.」
眼看程涵方已經邁開腳步準備要走過來,何卓安忽略了Tim臉上訝異的表情,連忙走上前。
「過來,和Professor Brown打聲招呼。」Professor Brown,就是程涵方從前的指導教授。
Mr. Brown有一頭花白頭發,模樣和氣,笑著和他打招呼;何卓安在nice to meet you加自我介紹完後就辭窮了,Mr. Brown問一句他答一句,幸虧在場還有其他人,讓氣氛不致於太冷場。
衆人談話間,何卓安挑了一個适當的時機退場,打算一個人去戶外走走。沒想到人才踏出會場程涵方的電話就來了。
「你在哪裏?」
「我去外面走走。」
「不要亂跑,等一下一起離開。」
何卓安沒有亂跑,他只是沿著新加坡河散步,那座有名的魚尾獅公園離會場不遠。
水岸邊,一大一小兩只魚尾獅背對著背,他對著水邊那只大的魚尾獅拍了幾張照,又繞回裏面,對著另一座小的發呆。魚尾獅張著嘴不斷噴水,何卓安覺得這個畫面有種莫名的喜感,想像大小兩只魚尾獅擺在一起阿大嘴嘩啦嘩啦噴水應該很可愛。
當然,擺這雕像的目的不是裝可愛。他被自己的想像逗得發笑。
這時有人拍了他的肩。
「老師,」他回過頭,看見程涵方站在身後:「晚會結束了嗎?」
「差不多了,走吧。」
他們沒有搭車,公園離他們住的酒店只要過一座橋,再走一段路就到了。經過河畔,經過劇院,從橋上遠遠望去,在夜晚的Esplanade半圓形屋頂襯托下,整片河岸泛著金屬質感的光澤。行走在橋上,大部分的時間他的目光都沒有從河岸移開,直到他聽見程涵方說:「剛才那個人是誰?」
「誰?Tim?」何卓安反應過來,把Tim跟他說的事簡單交代了;當然不包括他們最後那段對話。
「你怎麽回答他?」
怎麽回答?何卓安心想:就,他問什麽我答什麽,不然咧?
當然,他還是老老實實一一回答老板的問題。
程涵方聽了之後沒說什麽,換了話題,聊他幾個老同學還有明天的研讨會,說明天的某幾個題目很有意思,要何卓安多留意。
如果說,有一個好的旅伴,一光年的路程就不遙遠;那麽有一個人陪著說話,幾公裏的路程也不過是幾句話的時間。對話在踏進酒店時告一段落,回到酒店,兩人互道晚安各自進房睡了。
第二天何卓安在mornig call前十分鐘醒來,經過一番洗漱,在踏出浴室門口的那一刻剛好來的及挂掉電話。
當他換衣服時,電話再一次響起,這次顯然不是morning call,所以他光著下半身、披著只扣上一半的襯衫,趕忙接起電話。
「起床了?等一下二樓餐廳見。」
他換上外出服,整理好随身物品和鑰匙,十五分鐘後人抵達二樓餐廳。
何卓安将房卡裏附的早餐券交給侍者,幾乎是一踏進用餐區就看見程涵方了。他穿著成套西服坐在窗邊,半邊臉沐浴在晨光下,淡淡透著光,成為室內最優雅的一件擺設。他也發現了何卓安,說:「早安。」
「早。」何卓安在他對面的位子上坐下,看見桌上擺一碗稀飯,一盤炒蛋和幾片培根,很中西合璧的吃法;何卓安自己也差不多,法國吐司配蘿蔔糕,土豆面筋配貝果。
早餐後兩人前往研讨會,各自散開。研讨會進行時兩人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分頭行動;何卓安記得老板昨天提到的幾個題目,往來於不同的講堂間;期間幾次看到程涵方,大部分的時候他都在和人說話,有好幾個人昨天何卓安也見過。
休息時間何卓安和幾個臺灣學生閒聊,他們打算在最後一天去聖淘沙,非常歡迎何卓安加入他們的行列。
「我想去,」何卓安說:「我今天回去問問我老板。」
於是這一日會議結束後,他問程涵方:研讨會結束後的隔天是否有什麽安排?
程涵方說:「你有想去的地方?」
「我想跟他們去聖淘沙。」
「他們是誰?」
何卓安告訴他那是幾個臺灣的學生,順便提了他們的老板;程涵方聽了沒再多問,讓他好好去玩。
何卓安忽然覺得這一連串對話奇異又熟悉,像是某種情境對話。你要去哪?看電影。跟誰去?林某某。那是誰啊?我們班的,坐我後面的那個。這種類似親子間的情境對話,讓何卓安一時間有多了個老爸的錯覺。尤其程涵方的言行偶爾還會自相矛盾,上午還告訴他可以「多認識一點人,或許未來會有幫助」;接著又一通電話打來要他晚上別亂跑。
第三天晚上,程涵方來電時,他正和幾個臺灣學生一起吃晚飯,一夥人早已經将研讨會抛在腦後,心思全擺在明天的出游。
電話裏程涵方告訴他:「別在外面待到太晚,我會帶消夜回去。」
挂上電話後,何卓安心想:老板還是對他很好的。
於是何卓安晚餐沒吃太飽,特地留了點肚子,趕在九點半之前就回到飯店;洗完澡後,窩在房間看書看電影打發時間,等待老板回來喂食。十點半,HBO一部電影剛結束,何卓安正躺在床上跟著電視跑字幕,隐約感覺到外面有動靜,他站起身,打開門,看見程涵方正拿出房卡準備開門。
他晃了晃手中的提袋,「來我房間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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