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 十三
這個暑假,何卓安身邊發生了兩件事;第一是锺念成要出國了,第二是新研究生準備入學,實驗室座位大風吹。
锺念成退伍那一陣子,除了忙出國的事,大部分的時間就是跟幾個朋友聚餐四處溜達。
他出國的前一個禮拜,約了幾個要好的大學同學聚餐,席間衆人彼此交換近況,內容不外乎就是編排老板多機車,膜拜實驗室的強者數落裏頭的垃圾;其中,在外校念書的何卓安是衆人最感興趣的對象。
像是有個同學很好奇:何卓安修的課明明都是制程相關,實驗室的設備也以制程為主,為什麽程涵方老是要他處理電路?
好問題,簡單來說,程涵方後來就沒在管何卓安修什麽課,反正,他要的東西何卓安都得會,不會
就去學,去查資料去看書去問(也是可以問老板,他會直接丢一本書給你,何卓安因此從他那裏得了好幾本原文書);實際上,何卓安處理的還不只是電路。
「所以,你現在還是兜電路的高手,是這樣嗎?」
「拜托不要叫我高手。」何卓安扶額。
「然後你還有修制程的課?」
是,他的碩論是制程領域,本來計畫以後去半導體廠工作。
「除此之外你還要做系統,寫程式,設計機構?」
是的,C,Labview,和autocad是他的好朋友;只是autocad他操作起來鈍鈍的,遇到太複雜的演算法還是要向好球友阿新求救。不過,就算是這樣,他也算是十八般武藝皆備了。
何卓安這時猛然驚覺:他好像離制程越來越遠了。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衆人異口同聲表示:「因為老板愛你,你是他的愛将。」
何卓安臉上出現三條線。
一個在母校念電子所的同學則說:「其實我喜歡你們老板這種的,當他的愛将就是要有實力。」
這不是廢話嗎?何卓安愣:「沒實力,不然要有什麽?」
「只要有『愛』──」衆人比愛心,異口同聲将「愛」字的語尾拉的老長。
「那是什麽?」
「就是『愛』──」
何卓安滿頭黑線。
然後,有人将話題拉向比較正常的方向:「何卓安,你畢業之後有什麽打算?有想要出國嗎?」
關於未來的打算,工作、出國或者留在學校繼續念博士都是一種可能,如果雙親健在,他多半會按照他們的期望出國念書;母親過世後他則是打消了這個念頭;父親也過世後,何卓安也不敢肯定自己未來的出路。
留在臺灣念博士也是一種可能,只是他在過去從來沒考慮過這項可能;現在他在程涵方手底下适應良好,跟著他繼續念博士成了一個頗有吸引力的選項。
七月中一個悶熱的午後,何卓安實驗室的冷氣正強力放送,除了老師,幾乎所有的人都到了,衆人
聚集在裏面玩實驗室座位大風吹。說起來,沒什麽人會在實驗室座位堆放太多私人物品,要搬的東西其實不多;但是汪教授提議不如趁這個機會來大掃除把該丢的東西丢一丢,衆人只得挽起袖子,認命揮動掃帚。
整理期間,何卓安發現自己的新座位有不少私人物品,一些書籍筆記上面都有姓名标記。
於是他問了:「陳雅君是哪一屆的學姐?」
幾個學長姐都擡起頭看他。
何卓安翻了翻桌上的書:「她的東西沒拿走。是汪教授的學生嗎?」
「不是……你不知道這件事?」一個博班學長放下掃帚。
「什麽事?」何卓安一頭霧水。
「這是個天大的八卦,當年傳遍整個學校,大部分的人應該都聽說過。」學長快速掃過在場的人,只見絕大多數的人點頭,只有何卓安和幾個外校碩一新生搖頭。
學長看看何卓安又看看其他學長姐,說:「那你們知不知道,當初和汪教授一起主持實驗室的不是程老師,是另一個教授,姓李。」
「知道,聽說他退休了。好像是兩年前的事。」大概就是何卓安來這裏的前一年。
「是提早退休,」學長補充,「因為他和自己碩二的研究生搞師生戀曝光了,有人給校長和整個電子所寄黑函。那個研究生,就是之前坐你那個位子的學姐。」他指了指何卓安的座位。「事情曝光之後沒多久,教授就提早退休了,學姐也休學了。之前我們有想要連絡學姐請她回來拿東西,可是一直聯絡不上她。」
何卓安看了看手裏的書。「原來是這樣。」
「那後來,學姐和那個教授怎麽樣了?」一個碩一新生問。
「不曉得,後來就沒有學姐的消息了。不過有聽說他們同居了。」
「……我怎麽聽說他們分手了。」剛才一直沉默的某個博班學姊發言了。
當下衆人紛紛轉頭:「喔喔喔喔新八卦update~」
「我聽我室友說的,她是陳雅君的直屬學妹,聽說陳雅君前陣子向她借課本和考古題,還請我室友幫她去圖書館借書,好像是想要重考研究所……」
「她不能直接複學嗎?」
「不是能不能複學的問題,是複學後,有沒人有人要收她……」
「就沒人要收她啊,哪個教授敢收搞師生戀被寄黑函的學生?」一個博二的學長冷冷丢了一句,衆人再度轉頭。
「我剛好跟她同屆,他馬的衰爆了。你們知道當年有多少人因為這件事不能準時畢業嗎?碩二還好,可以排口試的七月排一排就全部讓我們過了,博班學長姐到處去找其他老師挂名指導,運氣好的可以繼續原來的研究;最衰的就是碩一的學弟妹,幾乎整批要換老師換題目,全部重頭開始。那兩個爛人不知道自己這種行為會拖累多少人,活該沒人要收她。」學長冷冷道,回頭又看了那個的座位一眼。
到這裏,衆人有默契的停止這個話題,回頭又開始打掃。
研究生沒有寒暑假,七月中,新的一批研究生陸續上路。程涵方今年的研究生數目在質量上有突破性的進展,總共收四個學生,推甄和考試各兩個,本校外校各兩個。於是何卓安那一陣子主要的工作就是指導幾個學弟妹,讓他們盡快上手。
新生中有一個外校考進來的學弟,考生的長才在他身上展現得淋漓盡致──整本課本背得滾瓜爛熟,配合優異的手腦協調能力,他操作儀器上手的速度令人嘆為觀止。
也不知道是基於什麽樣的心态,何卓安莫名地感受到威脅,興許,為的就是那老板愛将的名號。
但,即使是感受到威脅,以何卓安這樣的性格也鼓搗不出什麽名堂來鞏固自己的位置,頂多在辦事時更加積極利索。
又過了一陣子,他發現自己根本不必去争什麽。
「愛将」這個位子他坐得實實的。因為老板給了他一個其他人沒有的待遇。
某天将近中午的時候,老板忽然說:「何卓安,娘惹糕吃完了。」
「蛤?」當下何卓安反應不過來。
「中午來我家吃飯吧。」
娘惹糕到吃中飯,這是什麽飛躍的邏輯?何卓安本能地想拒絕,程涵方下一句話卻讓他喉頭一梗。「娘惹糕吃完了,奶奶想你了,常常問那個學生什麽時候要再過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程涵方面容平靜,眼睛卻彷佛隐隐透著笑意。「幫個忙,讓我帶人回去交差。」何卓安拒絕的話語到嘴邊,還是點頭應了。
奶奶看到何卓安很高興,讓他坐在自己旁邊,席間是撫摸拍打喂食樣樣來。餐桌上就三道菜,何卓安卻吃的很撐,原因是奶奶跳針似的不斷不斷喂食。
「吃點排骨,這排骨腌過的,很香。」
「來,吃這排骨,昨晚腌的。」
「吃過排骨了嗎……」
在每道菜都夾過三輪之後,坐在對面的程涵方則饒有興味地盯著他們看。何卓安發誓:這一次不是錯覺,程涵方真的在笑,那明顯下垂的眼尾就是證據。
這一頓飯遠比想像中輕松,忽略程涵方要笑不笑的表情,他和奶奶處得很愉快。那一頓飯之後,他被升級為「小安」。
離去前,奶奶拉著他的手說:「小安,下一次再來。」
好的。於是就有了下一次,下下次,再下次……到後來就變成某種慣例,每周的某個中午,程涵方固定載他回家吃飯。意外的好處是:和老板額外多出的相處時間,有效提升了他的心理素質。他現在敢長時間直視老板的眼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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