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 十六
「……老師,這是什麽?」
「模拟考。」程涵方發動引擎。
「什麽的模拟考?」
「上面不是寫了嗎?」
「……我們等一下要去哪?」
「研讨會,就是這家公司辦的,」程涵方打了一個左轉燈,目不斜視,「現場有初級認證考試,你去考考看。」
「你幫我報了?!」何卓安的音量陡然高了百分之三十:「你為什麽不早告訴我?!我根本沒有準備!」
程涵方轉過頭一臉錯愕,「你需要準備?」
何卓安沒想到這輩子第一次對老板大小聲是在這種情況下,更沒想到程涵方的思維完全在他的理解範圍之外。老板錯愕的表情宛如快鏡頭剪接,慢鏡頭定格,瞬間湧升的荒謬感讓他幾乎忍不住笑出來。
事實上他真的笑了,被老板的表情逗笑了,連忙又低下頭把聲音吞回去。這時候他們已經上了交流道,程涵方還是那張臉,說:「初級很簡單,有不會的地方可以問我。」
……如果他有膽子在老板開車的時候問,他就不是何卓安了。取出筆,何卓安認命開始寫考卷。
三十分鐘後,他發現程涵方說對了一件事:是真的不難。
初級只有選擇題,而且是單選,都是程式和軟體的基本概念,連應用都說不上。寫完幾回初級考題,分數都有及格。
所謂的「以戰代訓」就是像他這樣吧。何卓安想。他又順手翻了中級的部分,發現難度和初級有很大的落差,題型也不同,上機考,全部只有四題,要你在時間內寫出四個應用軟體,用來操縱熱水器、ATM之類的硬體。
這難度未免也差太多。何卓安想,要不是手邊沒有電腦,他還真的滿想挑戰一下那一臺熱水器。
到達會場之後,拿了工作人員給的他們識別證和資料袋,何卓安認命地直接去考試。
考完試何卓安理所當然地把老板丢在腦後,不主動去連絡程涵方──反正,老板真要找人他也跑不掉,乾脆到時候再出現就好。他就在會場四處走動,看看demo,尋找自己有興趣的主題;現場還有任務和活動,他認識了一些人,一個上午過得堪稱充實愉快。
中午程涵方和幾個朋友吃飯,何卓安也樂得自由活動。
兩點半,他撥了一通電話給老板。
「老師,我去醫院了。」
「不是約三點半?現在才兩點半不到。」
「我走去捷運站再搭車也要三十分鐘啊。」
「不急,我載你過去,二十分鐘後停車場見。」
何卓安極其自然地應了。然而挂上電話沒多久,他就發現一件恐怖的事:自己不但已經習慣老板接送,并且處之泰然。
習慣果真是一種可怕的東西。
後來他們提早十分鐘報到。負責手術的醫師直接請他們進來,詳細地向何卓安說明手術事項,并請他簽署手術同意書。
「何先生,簽完手術同意書後,請坐在椅子上稍等。我們坐這一張診療椅。」
完成繁雜的行政手續,何卓安坐上診療椅。
很巧的是,這一次又看見布萊克。
何卓安聽見他說:「學長,impaction包沒了。」
負責醫師說:「那就用切片包湊。」
布萊克答:「好。」
……切片?何卓安眨眨眼。
沒多久,布萊克捧著一個綠布包和其他大大小小好幾袋器械,平放在診療臺,他身手俐落地攤開布包,撕開器械包裝;随著器械「咚咚咚」的一樣樣被他倒在診療臺上,何卓安的恐懼逐漸升級。
匡當匡當,他看見一字起和老虎鉗落在診療臺上,铿锵的金屬撞擊聲一下一下敲在胸口。何卓安一直覺得拔牙本身不可怕,可怕的是,他無法阻止自己去想像那些器械在自己嘴裏運作的過程。
「啊,忘了備刀片。」
刀片?!何卓安嘴角開始抽搐。
「好,我們準備開始手術。」醫師不知何時飄過來。「家屬可以在外面稍等。」這一句是對程涵方說的。
「好。」回過頭,程涵方拍拍自己的學生,「自己加油。」
「……」何卓安巴巴望著老板的背影,很想叫他不要走,
「何先生,請問您的大名?」
「……嗯?啊、什麽?」
「您的大名和出生年月日。」
「喔,何卓安,生日是民國……」
「病患确認,我們今天進行的手術部位和名稱是右下第三大臼齒拔除。」
「同意。」是布萊克的聲音。
「設備和器材備妥。」
「同意。」
你是在同意什麽?何卓安眨眨眼。這是什麽奇妙的儀式?
不顧病人仍處在驚恐迷惘和不解當中,主刀醫生宣布:「沒有植入物,沒有抗生素。現在手術開始。」
從何卓安躺上診療椅開始到離開診間,只過了三十分鐘。想當然爾,手術非常順利。
「這麽快。」就連程涵方都很訝異。也不知道老板是什麽時候進來的,何卓安回過頭就看見他在身後。
「沒想到還滿好拔的,切開以後,一撬就跑出來了,傷口很小。」醫師對何卓安說:「你坐著休息一下再走。」
程涵方問:「你感覺怎麽樣?」
何卓安咬著紗布答:「還好。」
程涵方拍拍他的頭:「你很勇敢。」
何卓安眼睛骨碌骨碌轉了好幾圈,程涵方拍這兩下造成的驚悚效果不輸給剛才的一字起和老虎鉗。
離開醫院,程涵方又說:「去重慶南路那裏看看,聽說地虎書局在打折。」
重慶南路上,書局門口挂著大大的布條,「簡體書三折」的字樣讓何卓安雀躍得像是在花叢中打滾的蜜蜂,興奮地嗡嗡亂飛,程涵方則是一進門就被熟人叫住了,一個也是教授模樣的人向他打招呼,兩人攀談起來。
一般人買書的SOP就是:先翻內容,再決定要不要買,何卓安也不例外;只是在地虎書局購買工具書卻常常會遇到一個狀況,有些書,他會邊翻邊猶豫著該不該買,猶豫然後繼續翻,翻著翻著又更加猶豫,不知不覺,書就翻完了一半。
如果有時間的話,他會乾脆站著翻完它再做決定;只是現下旁邊跟著老板,他恐怕沒這個閒工夫。
何卓安在書局裏晃了兩圈,把所有有興趣的書都放進手中的提籃,然後抱著提籃躲在角落一本一本翻,不時擡頭看看老板那裏怎麽樣了。
在程涵方眼裏,不遠處有一只原地畫著「八」字飛舞呼喚同伴的蜜蜂。他走上前問:「挑了哪些書?」
何卓安舉起籃子,一本一本秀給他看。
程涵方點頭:「看起來都是會用到的,你慢慢看。」
等到程涵方在書局裏繞了幾圈,把該買的都買了。何卓安還在同一個角落游移不定,重複進行把某
本書拿起又放下的動作。
「何卓安。」聽見老板喊他,他連忙上前。
「給我。」
「咦?」
「籃子給我。」
老板取過何卓安手上的籃子轉身放櫃臺,掏皮夾取信用卡,行雲流水的動作在何卓安目瞪口呆的同時一氣呵成。
老板說:「獎勵你很勇敢。」嘴角微微勾起
何卓安誠惶誠恐地接過書,連聲道謝,嘴裏的紗布差點掉出來。
一路上,何卓安都在回味老板方才的笑容,忍不住想:對方到底把自己當什麽?同一句話程涵方說了兩次,為什麽是獎勵他很勇敢?
這個疑問很快就有了答案。
上車沒多久,老板提到自己不久前接下了一個案子,一路上交代了案子的細節、內容和死線,意思毫無疑問的就是:交由你負責。
何卓安當即心下雪亮:顯然他就是只工蜂,辛勤采集之馀還要負責釀出香噴噴的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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