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因為這一次別扭,第二年的時候,明柔愣是硬着一顆心,沒有和老太爺提出要去桐莊看葉秋娘的打算。

直到第三年的時候,明柔剛過完十三歲的生辰,明老太爺的身子就開始出現各種各樣的毛病,從先前斷斷續續的咳血,到後來病卧在床,大夫每日來都是一個表情,搖了搖頭開個方子就走了。

明柔終于意識到外祖可能要遠離自己而去了,心中變得十分惶恐。

一直以來明家都是由明老太爺坐鎮,外面的事情也不需要她和母親操心,因為父親是入贅的身份,外祖這麽一去,家中的事情順理成章必定是落到母親的身上,可母親平日裏對這些商賈之事沒有分毫興趣,到時候定是一股腦兒全都丢給父親。

看着數日來春風得意的父親,明柔如何還不明白這場争奪背後的受益者是誰,明柔與杜賢向來不親,她甚至可以斷定一旦杜賢掌握明家的大權,即便兩人是親生父女的關系,自己也不一定會有什麽好果子吃。

只恨自己年紀太小,家中生意的事情也沒學得多少,手中又無權無勢無人可用,根本無法與父親抗衡,更何況身邊還有一個拖着後腿的娘。

随着明老爺子的病情一日日加重,明家陷入了一片死寂當中,除了杜賢,其他人臉上都是一片愁苦。

這些年來明柔習慣了葉秋娘陪伴身側,自從她走了以後,身邊空落落的一個能說貼心話的都沒有。

母親也不再親近她,随着老太爺病情加重,杜賢的行為變得更加肆無忌憚,母親似乎也感覺到自己越來越難以駕馭這個男人,越發變得更加不可理喻,日日黏着他半步不願意走開。

母女之間的感情越發冷淡,特別是上次杜賢對葉秋娘欲行不軌一事之後,母女二人更是多了層隔閡,明柔不愛搭理她,明氏覺得因為自己疏于管教的原因,讓女兒想法發生偏差,于是對自己這個女兒有說不出的愧疚和抵觸,也不怎麽親近她了。

雖然父母建在,明柔卻總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張浮萍一般在四處漂泊着,沒有找到港灣。

臨近臘月,明家一片死氣沉沉,唯一讓明柔高興的一件事是葉秋娘被放逐到莊子上已時滿三年,終于可以回來了。

雖然那一次兩人不歡而散,明柔心裏充滿着怨氣,可并不影響她對葉秋娘歸來的期待,只是一想到葉秋娘當時對于回明家時那猶豫的姿态,明柔每次都覺得難過極了。

葉秋娘回來的時候第一時間去見了明老太爺,等明柔到的時候,兩人似乎已經聊了好久。

明柔不知道他們二人一個是明家的掌權人,一個是身份卑微的沖喜丫頭,又被下放到莊子那麽久,兩人之間能有什麽好說的。

時至三年後的再一次見面,明柔還記得兩年前自己帶着期望而去最後去踏着失望而歸的情景,因此見到葉秋娘的時候,心中還是一股滿滿的怨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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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秋娘一如既往的淡淡,低着頭沖着她打招呼,叫了一聲大小姐。

明柔輕哼一聲沒理她,走到明老太爺床邊的小凳子坐下來,握着外祖那雙幹枯的手掌問道:“外祖,今天有沒有覺得好一些了?”

明老太爺胸口就如一個破敗的風箱,喘氣的時候還帶着呼呼的聲音,一聽就覺得不太妙。

明柔心中擔心得很,臉上忍不住露出悲切之色,倒是老太爺反過來安慰她道:“乖孫,別怕,外祖就算不在你身邊,也會在天上看着你的。”

他這麽一說更令明柔難過,眼眶瞬間一紅,明老太爺自小就萬分疼愛她,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祖孫二人的情誼十分深厚,心裏大概知道他的日子可能不遠了,忍不住悲從中來。

就在這時,外面遠遠傳來明玉蘭和杜賢的聲音,老太爺忽然緊緊抓住明柔的手,壓低聲音沖着她道:“柔兒,往後外祖不在了,這個家就交給你了,明家的招牌不能倒,你記得隐忍蟄伏,秋娘可以信任,外祖都替你安排好了,別怕。”

明柔正待張口還要問,卻瞟到杜賢二人已經進了屋,遂不敢再出聲,只是小聲的抽泣。

杜賢進來之後,掃了一眼四周,看着像木頭一樣立在一旁的葉秋娘,較之于三年前的青澀,如今的葉秋娘已經長成了一個标志的女人,他眼中意味深長,看着坐在床邊的明柔,有些不高興地道:“柔兒,你外祖身子不舒服,需要休息,你也不能一天到晚來打擾他。”

言下之意,竟是不想在最後的時刻讓他們祖孫二人過多接觸。

明柔對自己這個父親向來不喜,有些不冷不熱地道:“剛放的早課,也才來沒多久,爹不也是天天來麽?”

“爹是陪你娘來聽你外祖交代家裏的生意,你一個小孩子家家懂什麽。”

因為是贅婿身份,明家內外一直以來都不太将他放在眼裏,平日也就妻子黏着他,杜賢時常心裏不平,女兒也是胳膊肘往外拐,向着明家那個老不死的,對自己這個親生父親卻疏遠薄情得很。

如今老太爺病卧在床,想管他也是有心無力,于是整個人忍不住變得恥高氣昂起來,對着往時不太訓斥的女兒也開始說起重話。

還不待明柔出聲,床上的老太爺突然發出一陣急促的咳嗽,将衆人的注意力給集中了過去。

明柔不再出聲,低下頭緊抿着嘴唇垂下了眉眼,手裏緊緊攥着皺巴巴的宣紙,那是方才老太爺偷偷塞給她的。

一旁的葉秋娘目光一動不動,似乎身邊的事情與她沒有什麽關系。

明柔見老太爺歇了咳嗽,又覺得待在這屋裏與杜賢不對付,輕哼了一聲轉身出了房門,留下一臉扭曲的杜賢。

葉秋娘雖然剛回來,但也是明柔房中的人,自然也是跟着她身後一起出來。

“還以為你出去兩三年,翅膀硬了,便不需要再回來看我臉色了。”明柔對于兩年前的那一幕依舊耿耿于懷。

葉秋娘面色并沒有多大變化,只是欠了欠身子道:“秋娘本就是明家的人,不管去到哪裏都還是明家的鬼,不管是在外邊還是回到大小姐的身邊,皆是為了明家利益而往,從不敢自作主張。”

明柔見她面上波瀾不驚,還說出這麽一長段話來,心中來氣:“兩年前你可不是這個态度。”

葉秋娘無奈地笑了笑,道:“秋娘在外,心系大小姐,從未變過。”

她這一笑,更讓明柔看呆了,如今她們二人,一個十三歲一個二十歲的年華,前者初顯少女的嬌嫩,後者已悄然成熟,舉手投足,自有一股風流成熟之态,內斂之中大放異彩,讓人忍不住多望她一眼。

明柔愣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有些懊惱自己的反應,為了掩蓋方才的失态,嘴上忍不住回道:“說得好聽,既然心系我,為何不願意回來。”

葉秋娘眼睛微微眯了眯,有些欲言又止,最後輕輕嘆了口氣道:“先前太爺說罰我去莊子上三年,三年期限未滿就擅自回來了,其他人未免會不服氣。”

“什麽叫擅自,自然是覺得你表現好,提前讓你回來,怎麽地,我堂堂一個小主子做的決定也能容得到旁的人來質疑麽!”

“大小姐——”葉秋娘見她有些咄咄逼人的樣子,叫了她一聲後就這般定定地看着她不再出聲。

明柔見她這一熟悉的舉動,瞬間就更來氣了,以前啾啾就是這樣,說不過她就直接閉嘴,然後就一直看着她不再說話,看起來像是服軟,可卻讓明柔覺得是自己在欺負她,倚仗小主子的身份壓迫她。

“你壞死了——”明柔說完,眼眶瞬間就紅了,但又不想讓這人看出端倪,背過身子對着她,心裏卻覺得委屈得不行,覺得這三年來這個人說是去莊子上幹苦力,實際上卻是逍遙在外,疏遠了自己,對自己愛理不理的。

原本一臉淡定自如的葉秋娘見到這一幕,終于破功,藏在袖子裏的手也伸出來,悄悄地伸過去,輕輕碰了碰那根細嫩的小指頭。

原本生氣難過的明柔感覺到自己的小指頭尖尖一陣溫熱,心弦不禁顫了一下,就知道這壞人又拿着以前的小招數來哄她,原本委屈的心情稍微好了一點點,但她一向驕傲慣了,怎麽可能這麽輕易就被讨好。

迅速地收回手,哼地一聲抱住手臂。

小臉蛋上靠近眼眶的部分還是紅紅的一片,嘴唇嘟起可以挂上二兩肉。

葉秋娘唇角勾起,但卻不敢形于色,又不得不緊咬着唇将情緒藏起,故作鎮定之後才小心翼翼地道:“秋娘在外,心心念念的都是大小姐,只盼你吃得好睡得好,太爺所吩咐的,都是為大小姐好,秋娘自然不敢不從。”

即便如此哄着,可一想起那日被拒絕,就覺得心痛得不行,也沒想過要這麽快原諒她,氣鼓鼓地走在前面,不想與她并肩而行。

葉秋娘沒再出聲,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

回到當初的小院子,時隔三年,屋中院內,一花一木一草,屋內的擺設都一直沒變,以前的回憶撲面而來,仿佛就發生在昨日一般。

如今太爺病危,明府馬上就要變天了。

明柔和葉秋娘都心知肚明,即便心中着急,但也做不了什麽,只得将憂愁藏在心底,默默消化。

因這三年的分開,再加上其中的誤會,使得二人一時之間也沒有了往日那般肆無忌憚地談笑。

明柔受不住這沉悶的氣氛,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道:“你去莊子的這三年,不知道有沒有好好念書,我得考考你。”

葉秋娘苦笑道:“大小姐你就放過我吧,我在莊子白天種稻割谷子,晚上一沾枕頭都睡着,哪裏還有時間念書。”

“那你為什麽不回來找我!”明柔再一次羞惱地道。

啾啾寧願和一群打着赤膊的男人在地裏辛苦幹着農活,也不願意回到自己的身邊,這是眼下明柔心裏最大的認知,這個認知讓她又一次氣頂喉頭,刺激得眼眶脹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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