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在明柔決定将賣身契還給葉秋娘的時候,心裏已經下定決心要離開這個家,她不是不想守住外祖留下來的産業,但如今杜賢已經收買了明家內外的人,母親的權利完全被架空,母女二人根本沒有任何的話語權,留下來,只會受到變本加厲的對待。

明柔無疑是驕傲的,再加上年少氣盛,一旦與杜賢不對盤将對方惹惱,下場可想而知。

老太爺臨終之前叮囑她要學會收斂鋒芒隐忍等待時機,但她性格一向倔強,杜賢提出的兩點她一個都不能接受。

明姓代表着她出身,是外祖一脈的傳承,外祖頂天立地的氣魄絕不是杜賢這種下三濫的所能比拟的,明柔不想,也不願換掉自己的姓。

更不用說他還觊觎自己自小就視為己有的沖喜媳婦,這是明柔憤怒的根源,她寧願放葉秋娘離開,也不願她被杜賢給占有。

如今沒想到這人拿了賣身契,居然又只身追了上來。

明柔胸中情緒湧動不可名狀,鼻子酸澀眼睛腫脹,微微一眨眼,豆大的淚珠順着臉龐刷着一下就流了下來。

方才在衆人面前如憤怒小獸一般的面具也瞬間被卸下來,鼻子紅通通的,她小聲地抽噎了一下,身子微微抖動,語氣卻是不善。

“騙子,你明明說要做當家主母的,賣身契給你了,何必還跟着我這一無所有的人。”

葉秋娘看着她濕漉漉的眼睛,還有順着下巴滴下來的淚滴,心中微微地嘆了一口氣,有些懊惱自己方才逞的一時口舌之快。

看着眼前小姑娘那可憐兮兮的樣子,心底忍不住一陣心疼。

小的時候明柔經常哭,可慢慢地長大了,就不怎麽哭了,直至三年前得知杜賢想要對自己行不軌的時候,她大哭大鬧一場,當時自己就暗暗發誓不會讓她再流眼淚,可這三年一晃而過,才剛回到明家沒多久,就在眼下,又把她給惹哭了,葉秋娘此時心中自責不已。

葉秋娘走近,看着比自己矮了一個頭的明柔,輕輕摸了摸她的腦袋道:“我想做明家的主母是沒錯,可與他杜家何幹,這明家如今也只剩你了一根獨苗了,我自然得跟着你。”

明柔原本簌簌往下落的淚水在聽聞她這句話之後,忽然之間瞪大眼睛,眼淚也在瞬間止住。

啾啾方才說的,難道是這個意思?

那自己豈不是誤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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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柔頓時覺得羞惱不已,又覺得葉秋娘就是專門來戲弄她的,不然怎會說出這樣的話來讓自己誤會,如此一想,剛歇下來的眼淚瞬間又連成了一條線,再一次哭開了。

只是邊哭邊罵道,一邊捏着小小的拳頭往葉秋娘身上亂砸。

“你就是故意氣我的……你就是想把我弄哭,想看我笑話……你怎麽那麽壞……嗚嗚……”

小拳頭亂錘,卻絲毫不敢用力。

葉秋娘見她這樣,又心疼她又氣自己,心中軟成一灘水,伸出手輕輕抱住她的小拳頭,将她一把拉近自己的懷裏,緊緊抱住。

“是秋娘不好,不該說話氣你,不該把大小姐弄哭,不過秋娘從來不會看大小姐的笑話,秋娘心疼得大小姐都來不及。”

明柔被緊緊摟住,一開始身子還有些僵硬地抗拒着,可随着葉秋娘一聲聲安撫在耳邊響起,身子這才慢慢地軟化下來,最後整個人直接賴在葉秋娘的懷裏,緊緊地縮在她胸前。

眼淚漸漸停止,卻還帶着幾聲細細的抽噎聲,一頓一頓的,仔細一聽,還聽到她在小聲地嘟囔着:“壞啾啾……”

過了好一會兒,葉秋娘見她大概平複了心情,這才放開明柔,環顧了一下四周道:“我們走吧,先離開這裏。”

這裏是原明家宅子的地界,四周都是杜賢的眼線,這裏并非久留之地。

明柔不知道要去何方,只是任着葉秋娘牽着她的手往外邊的大道走去。

“啾啾,我們去找瓊華吧,說不定許家那邊能收留我們一段時間。”明柔捂着胸口道,方才被杜賢甩到石柱上,背上痛,胸前也被震到了,走得快一些都覺得疼痛不已。

如今明家的親戚如今都被杜賢收買了個七八,倘若知道她們二人被趕出來,定是不敢收留,但許家與老太爺還有些交情,如今兩人身上身無分文,先暫時找個落腳點。

葉秋娘沉默了一下才道:“如此,便聽大小姐的。”

見到明柔身子不适,只能一點一點地扶着她朝許家的方向走去。

到了之後方說讓管家幫通報一聲,卻聽管家說老爺夫人帶着大小姐去岳丈家有幾日了,估摸要半個月才能回來。

如此一來,想要許家這邊幫襯的希望也落空了。

明柔眼中的光瞬間暗了下來,她輕咳了兩聲道:“啾啾,拐個彎就到宣表哥家了,去問問,好歹先找個地方睡一晚。”

葉秋娘沒有阻攔,順從地地扶着她往明鴻宣的家中走去。

明鴻宣在家,但明柔萬萬沒想到的是,明鴻宣的父母似乎早已經知道了她的來意,不待她張口就搶在前面小心翼翼地道:“大小姐,如今杜老爺已經在整個明姓一族中發話了,明家人不得收留你,只要你肯回去跟他低頭認個錯,這大小姐的位置還是您的,要是我們真的敢收留你,怕日後他算起賬來,我們小本生意經不起折騰。”

明柔瞬間像是被人從頭澆了一盆冷水下來,滿腔的希望被澆了個通透,眼中的希望一點點破滅。

她強撐着體面地說了聲打擾,拉着葉秋娘的手,虛弱地出了他們家的大門。

葉秋娘牽着明柔的手,轉頭回望着站在門口的清瘦少年,沒說什麽,只是眼神卻冷得吓人。

只是轉過頭來,對着明柔,眼底又恢複了一片柔軟。

“啾啾,我真沒用,想我堂堂明家大小姐,如今被趕了出來,如同草芥一般被人嫌棄,連一個栖身的地方都沒有。”

葉秋娘伸手幫她撫了撫頭上柔軟的發絲,沒說什麽,只是用一雙眼睛定定地看着她,似是無聲的安慰。

“啾啾,不管是要去讨飯還是如何,我都不後悔把你帶出來,我不想你繼續留下來,但如果你不想跟着我吃苦,你現在趁早就走吧,你如此勤快,總歸是能找到一份活計,幸運的話或許會碰上個好人。”

“我不走,”葉秋娘道,“你去哪裏我便跟着。”

明柔見她回答的幹脆利落,不知該高興還是沮喪,最終還是咬咬牙道:“天色不早了,我們先去找個地方安頓一下,這幾天總下雨,萬一被淋到就不好了。”

葉秋娘點了點頭,複又問道:“大小姐是否還有別的的去處。”

“暫時沒有,我們先到東邊那兒的小破廟宿上一晚,明日再定奪。”

葉秋娘知道她說的那個小破廟是哪裏,正是明柔八歲那年,和許瓊華和明鴻宣一起被困的那個破廟。

知道了明柔的決定之後,葉秋娘再也不忍心看着她費心去思考這些問題,扶着她朝東邊的郊區方向而去。

如今兩人出來,身上是沒有一個銅錢,除了明柔腰上佩戴的一個玉佩,她們明家祖傳下來的,其餘值錢的東西就沒有了。

明柔是不可能将玉佩給賣出去的。

二人走得慢,走到破廟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

好在中午吃過東西,這會兒還不覺得很餓,葉秋娘将臺階上清理幹淨,這才扶着明柔過去坐下。

廟裏逢年過節會有人來上香供奉,然而此時離上次節慶已有些時日,案桌上的食物早已腐爛,但好在有盛酒的杯子還完好無損。

“大小姐,你先在這裏歇着,我去弄點水回來喝。”

明柔靠在柱子邊上坐好,沖着葉秋娘道:“你去吧。”

葉秋娘找到附近的泉水,打完水後就趕緊回廟裏。

只看到明柔靠在柱子上,嘴唇蒼白。

葉秋娘心中一驚,忙上前去,将她摟在懷裏,摸了摸她的額頭,有些微微的熱,心中一驚,輕輕拍了拍她的小臉:“大小姐,大小姐……”

明柔勉強撐開眼皮,看了葉秋娘一眼,道:“啾啾,我剛剛睡着了嗎,我好困,我還要睡一會兒。”

葉秋娘見她一臉困頓,心疼得不行,拿着水杯湊近她的嘴邊道:“先喝一點水。”

明柔微微張嘴給她喂了一些進去,只覺得葉秋娘的懷抱又軟又暖,喝完睡之後無意識地又往她懷裏鑽。

葉秋娘知道明柔此時應該是要生病了,加上白天的時候杜賢推她的那一把,想到這裏葉秋娘牙關忍不住緊咬。

葉秋娘幫她調整了一個姿勢摟在懷中,輕輕地摸着她的頭發,一下一下安撫着,像小時候那樣,想讓她覺得更舒服一點。

直到夜幕降了下來,門口處才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主子,杜賢的人剛走,小的這才敢進來。”

“嗯,去把張大夫請來,帶上發熱的藥。”

阿陶剛轉身要走,又被葉秋娘叫住:“趁現在還能看得見,你先在外頭整些稻草進來鋪床,她這樣躺着會不舒服。”

阿陶忙連聲應下,跑出去不要一會兒就手腳利索地抱了一大包稻草進來,手腳利索地鋪好。

看着這粗糙的草棉,阿陶小心翼翼地問道:“主子,為何不直接帶她回桐莊?”

“我們如今根基還不穩,不宜太早暴露目标,而且大小姐自小錦衣玉食,尚不了解人間疾苦,趁這個際遇好好鍛煉她的心智和體質。”

這也是從明家出來後,葉秋娘從未出聲,所有的決定全然由明柔做主,看看大小姐自己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不然我晚點帶張被子過來?”

“不可,若是明日被杜賢的人看到,就前功盡棄了。”

“那我這衣裳留下來墊一墊,不然紮到大小姐了……”說罷阿陶就要把外衫脫下。

“你衣裳臭,她不喜歡,拿我的去。”

葉秋娘說完,小心翼翼地抽出手将身上的外衫脫下丢給阿陶。

阿陶忙屁颠屁颠地接住幫鋪好床,這才又探頭探腦地出了門去。

葉秋娘抱着明柔站起來,小姑娘輕飄飄的重量讓她忍不住眉頭發皺。

自己在桐莊這三年,這孩子在家,定是沒有好好吃飯。

也許感受到身子的晃動,明柔微微動了動靠在她胸前的小腦袋,發出低低的呓語。

“啾啾……啾啾……”

葉秋娘心中一片柔軟,将她的身子往上托了托,輕輕地應道:“我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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