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深山夕照深秋雨
(一)
“景深……我……”
不知為何,飛煙的心忽然慌了起來,她甚至不敢看林鹿的眼睛。
她不明白自己了,這麽多年來,她心中愛着的那個人,難道不一直都是景深麽?
難道,愛過一陣子的公叔翎,比景深更重要麽?
不!
飛煙猛地擡眼,看到了林鹿光芒閃爍的眼睛,她看到了他眼中的希冀和不安。
這一刻,飛煙又看到了兒時傾慕的那個少年。
這種感覺,卻恍如隔世。
她開口,流下兩行清淚:“景深,我配不上你了。”
林鹿一見飛煙哭,便慌的手足無措,忙為飛煙擦眼淚,“不是的,別這麽說自己。”
他抱住飛煙,“在我心裏,你永遠是這世上最珍貴的。”
早在雲夢山鬼谷中,師父第一次預言天下大勢,說起姬飛煙這個名字,他便開始對這個女子充滿了向往和好奇。
是上天注定的緣分,讓他一出鬼谷,便遇見她。
正在這時,侍女急沖沖的從外頭跑進來,“公主殿下!王後回來了!”
飛煙順勢推開他,“你說什麽!”
“齊國的公叔翎将軍派人将王後送回來了。”侍女向門口指着,只見姬如玥在侍女的陪伴下走了進來。
姬如玥的氣色很好,在這個所有人都焦頭爛額的時間裏,她甚至長胖了一點,可見公叔翎并沒有苛待她。
飛煙難以置信的望着姬如玥,姬如玥呆呆的目光打量着庭院中的一切,滿眼的陌生和好奇。
在她的目光觸及姬飛煙的那一刻,她原本呆滞的臉上綻放出孩子般的燦爛笑容。
“飛煙……”她把一雙手伸開,向飛煙跑過來。
飛煙迎上去把姬如玥抱了滿懷,頓時泣不成聲。
在将軍府,看到長姐因子之的死發瘋,憔悴的模樣,她幾乎以為長姐活不成了。
飛煙緊緊抱着長姐,一下一下的拍着她的背,這樣也好,傻傻的,什麽煩惱都不再有,什麽痛苦都不記得。
姬如玥在飛煙懷裏撅着嘴埋怨道:“飛煙到哪裏去了,我哪裏都找不到飛煙,大将軍說,飛煙在燕國等我,但是燕國好遠好遠,要我耐心的來。”
姬如玥離開飛煙的懷抱,又看了看周圍。
到底是從小被燕王寵大的孩子,即使是失了智,也知道什麽是榮華,什麽是破落。
“這裏就是燕國麽?我們要住在這裏嘛?”
飛煙難為情地牽住長姐,回頭看向林鹿,“景深……你說的話,我會考慮的,但是眼下……”
林鹿連忙擺手,“是我太魯莽了,你慢慢考慮,你與長公主也是許久不見了,你們好好聊,我這就去找太子,讓他給你們換一個寬大的住處。”
飛煙感激的對林鹿道:“不必了,這裏已經很好,雖然有些偏僻,但是很清靜。”
姬如玥卻一臉驚奇的盯着林鹿看,大笑着驚呼:“他撒謊,他才不是景深吶!”
飛煙和林鹿同時一愣,是啊,兒時,姬如玥也是經常見到景深的。
林鹿尴尬的笑了笑,“我會禀明太子殿下,為長公主指幾位醫術高明的大夫來。”
飛煙點頭道:“多謝。”
林鹿走後,飛煙拉着長姐進屋。
長姐就抓起盤子裏的糕點就吃,吃着吃着卻放下了,撅着嘴。
“這個糕點不如将軍府的好吃。”
飛煙看着自己曾經端莊沉穩的長姐如今像個傻孩子,心酸的難受。
“長姐方才說那個人不是景深,是什麽意思?”飛煙幫長姐擦嘴,她把自己吃得滿臉都是糕點渣。
長姐嬉笑着,擺了擺手讓飛煙湊過去。
若不是長姐這一臉的傻笑,長姐這提防隔牆有耳的動作,幾乎讓飛煙以為長姐恢複了神智。
飛煙把耳朵湊近了長姐,接着,便聽到長姐神秘兮兮的小聲說。
“飛煙給我好吃的糕點,我就告訴飛煙。”
飛煙搖搖頭,無奈的嘆息,真是拿長姐沒辦法。
她起身安撫長姐,“好,你乖乖坐着,我這就去找,最好吃的糕點。”
姬如玥乖巧的坐在椅子上擡頭看飛煙,眼睛亮亮的,“好!我等飛煙回來!”
出了屋子,飛煙心裏百味雜陳。
她是被父王嫁出去的公主,趙國沒有去成,反倒在敵國待了一年半載。
長姐又是那奸佞的王後,如今,她們在燕國的處境,能有這麽一方偏院已經是萬幸。
上好的糕點,只有禦廚那裏有,試試看能不能要來一些吧。
飛煙起身去了禦膳房。
一推門,偌大的禦膳房映入眼簾。
下人禦廚本各忙各的,但一看到飛煙,都是一個神情,那就是鄙夷。
飛煙在衆人的目光中一驚,站在門口,仿佛被人以目光淩遲。
無人行禮。因為飛煙在燕王宮已經沒有了身份,她名義上早已經是趙王的嫔妃。
也無人搭理,雖然飛煙賣國求榮和公叔翎在一起的事情傳得沸沸揚揚,但是也許是礙于飛煙以前是公主的身份,暫且無人奚落。
飛煙垂下眼眸,走進了禦膳房。
她的目光掃過一排排山珍海味,玉盤珍馐,香氣一陣陣撲進鼻腔裏,她不由的覺得很餓。
任外頭生靈塗炭,燕王宮裏,給父王,太子的餐食始終是頂好的。
所有的人的目光都凝聚在飛煙身上,像防着一個賊。
飛煙也并沒有拿那些餐食,只走向了角落裏小小的一盤糕點。
她端起糕點準備轉身離開,卻被太監攔住。
“這一盤翡翠糕是給大王的美人的,公主可不能拿走啊。”
飛煙沉聲道:“你還知道我是公主?”
太監笑着,“正因為您是公主這糕點才拿不得呀,這翡翠糕依照慣例是給妃嫔的,若是美人們怪罪下來,奴才可擔當不起啊。”
說着,太監便伸手來拿飛煙手裏的糕點。
衆人憋着笑,唏噓不已,看着這賣國求榮的公主落魄到連一盤糕點都讨不來,一個個就差拍手稱快了。
飛煙冷冷笑了,非但沒有還,還一耳光狠狠打在了太監的臉上。
“燕國一日不亡,本宮就一日是燕王宮的公主,別說今日是一耳光,就是來日本宮失手殺了你,誰又能拿本宮如何?”
飛煙冷冷掃了一眼其他人,端着糕點揚長而去。
前腳一走,後腳便是罵聲一片。
飛煙的心像跌入冰湖的石塊,不斷的往下沉。
這些拜高踩低的人,這些輕信謠言的人,這些落井下石的人,便是她此前,拼盡一切保護的……
燕國人。
回到住處,長姐果然像個乖巧的小孩子坐在原處,望着窗口眼巴巴的等着她。
她把糕點拿給長姐吃,看着長姐吃的高高興興,不由熱淚盈眶。
“慢點吃,別噎着。”飛煙給姬如玥遞上茶水,姬如玥搖搖頭,拿了一塊糕點,高興的笑着,“飛煙也吃!”
飛煙點點頭,湊過去咬了一小口。眼中盡是心酸。
這一次她要連打帶罵才能為長姐搶來這一盤糕點,下一次,還要她如何呢?
(二)
入夜,飛煙睡在長姐身邊,給長姐掖了掖被角。
雖然太子指了一些人來伺候,但飛煙始終信不過那些人。
因為對于太子來說,抛去血緣只談利益,長姐沒有活着回來時最好的結果。
飛煙愁上心頭,眼下這種情況,她要怎麽保護長姐和自己呢。
正想着,飛煙聽到了門口傳來細微的,開鎖的聲音。
飛煙頓時遍體生寒,怕什麽來什麽!
飛煙連忙把長姐拖到床下,長姐驚醒,飛煙趕緊把手指放在唇前示意她不要出聲,接着趕緊低聲說。
“我們玩一個躲貓貓的游戲,長姐藏在床下不出聲,我就給長姐好多好多的糕點!”
姬如玥一聽有好多好多的糕點,開心的點了點頭,乖巧的藏在了床底下一動不動。
就在那人開門前一刻,飛煙抱了個花瓶躲在了門後。
一個黑衣人蹑手蹑腳的走進屋。
飛煙猛地将花瓶沖那人的頭砸了下去,黑衣人下意識回頭揮刀。
飛煙躲閃開來,還是被劃到了手臂,但好在黑衣人被那花瓶砸了個七葷八素,接着便暈倒在地。
聽見花瓶碎裂的聲響,姬如玥怕的尖叫起來。
“別過來!你們不要過來!”姬如玥對着空氣叫喊。
飛煙趕緊跑過去把姬如玥從床底下扶出來。
“不要……不要……我是燕國長公主,你們敢……”姬如玥渾身發抖,神情恍惚,仿佛跌入了什麽痛苦的回憶。
接着,她的目光落在了飛煙受傷的手臂上,鮮血淋漓。
她頓時受到了更大的刺激,失聲尖叫起來。
飛煙緊緊抱住姬如玥,“沒事了,你還是燕國長公主,沒有人敢對你不敬的。”
姬如玥痛哭出聲,“我是燕國長公主……我是燕國長公主……”
飛煙心痛的一下一下拍着姬如玥的背,“都過去了,沒事了,沒事了。”
姬如玥像受驚的小獸縮在飛煙懷裏,下一刻又像渾身都是刺的刺猬把飛煙推開。
姬如玥一雙淚眼滿是警惕,“你是誰!”
飛煙一愣,看着長姐看她那陌生的目光,想必……再也不會想起她是誰了吧。
飛煙一雙灰眸裏盛滿淚水,她與長姐從小一起長大,一直都是長姐保護着她。
如今,命運給了她機會,讓她們互換。讓她用餘生來保護長姐。
飛煙輕輕拂去長姐的淚水,笑道:“我是你的……姐姐。”
姬如玥聽到這聲姐姐,臉上的警惕慢慢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信任和依賴。
她握住飛煙的手,怯生生得叫了一句。
“姐姐。”
只兩個字,便在這冰冷的庭院中,如春風吹拂過飛煙的心田。
安撫好了姬如玥,飛煙端着燭臺走到了黑衣人身邊。
拉開面罩一看,竟是今日禦膳房當差的太監。
飛煙頹然一笑,無論是他奉了誰的命令,還是他自發來報複,她們都落得了這般田地,這般任人宰割的田地。
“姐姐,這個人怎麽了?”姬如玥怯生生的湊過來躲在飛煙身後。
飛煙抹掉自己臉上的眼淚,對姬如玥用力的笑。
“不用管他,如玥,你想不想吃好吃的糕點,住大庭院?”
姬如玥絲毫沒察覺飛煙的難過,一聽好吃的和大庭院,眼睛亮亮的。
“想呀想呀!如玥想和姐姐一起吃好吃的糕點,住大庭院!”
飛煙幫姬如玥理了理亂掉的長發,溫柔的說:“好,很快就會有的。”
就這樣,飛煙同意了嫁給林鹿。
在出嫁這日,侍女又為飛煙穿上了火紅的嫁衣,為她梳起長發。
看着鏡中的自己,飛煙忽而覺得諷刺,低頭癡癡的笑了。
結發同枕席,黃泉共為友,到底是誰違了誰的誓言?
第一次穿上嫁衣的時候,到處都是阿谀奉承,想着當面給她灌上蜜,背後便推她入深淵,換燕國一時平安。
這一次穿上嫁衣,侍女們伺候她伺候的不情不願的,倒是讓她覺得很真實。
雖說兜兜轉轉經歷那麽多苦難,但好在從兒時便最為珍重的人,往後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愛情對于現在飛煙來說,已經是一種奢求。
有了好,沒了也能活。
守着景深,長姐,這一輩子也算是沒有白活了。
想到這裏,飛煙臉上終于有了些微的笑意,上了轎,燕王宮便開始遠去。
只是,一些閑言碎語開始一陣陣傳進耳朵。
“你瞧見沒,那妖女方才還笑呢,勾引完齊國戰神讓人趕回來,還勾引我們軍師,真是夠不要臉的。”
“可不是麽,怪就怪我們軍師從小在趙國長大,不知道那妖女是個什麽貨色,你知道麽,她小的時候就和太監……”
飛煙渾身一震。
“停轎!”
“公主殿下,現在停轎不吉利啊。”
“停轎!”飛煙從轎子上下來,走到那些說閑話的侍女面前,“你們軍師從小在趙國長大是什麽意思?”
侍女們面面相觑,有些惶恐地往後退,飛煙一把抓住其中一個侍女的領口,“說啊!他從小在趙國長大是什麽意思!”
侍女結結巴巴道:“鹿軍師他,本是趙國人,從小……在趙國長大,這事我們也是聽說的。”
飛煙如着雷霆,踉跄着後退了數步,在旁人的攙扶下回到花轎裏坐下。
轎起,飛煙淚流滿面。
當夜的洞房花燭,本該深情缱绻的時刻卻是飛煙質問林鹿的時刻。
飛煙問的肝腸寸斷,“我給你完完整整的信任,你為什麽騙我……”
林鹿一身紅喜服稱的他面色更加蒼白,他顫抖着嘴唇,忙解釋道:“我一開始沒想騙你,我真的失憶了,你把我當成那個人,我自己也疑惑,我會不會就是那個人。”
飛煙恨他的不承認,恨他到了這時候還避重就輕,微微側目,“後來呢?”
林鹿低下頭,“後……來,我到燕國不久,便生了風寒,高燒一場後卻想起了兒時往事。”
“你為什麽不告訴我,還……以他的身份,與我成親!”
“飛煙,你以為我想以他的身份娶你麽?”
林鹿眼眶紅了一圈,自嘲的笑了笑,又看向飛煙。
“我為什麽不告訴你,為什麽想起自己是趙國人還留在燕國做事,為什麽想要與你成親……你真的,不明白麽?”
飛煙跌入林鹿痛苦的眸光裏,她心疼他,但她仍然理智。
飛煙蹙眉道:“愛,不是欺騙的理由。”
飛煙不再看林鹿,轉過了身,“若是我沒有發現,你會以景深的身份,騙我一輩子,是麽?”
林鹿沉默片刻,哽咽道:“是……我鬼谷傳人有信心為你征戰,為你治國,為你謀天下,但我卻沒有信心讓你像愛公叔翎那般愛我。”
“林鹿……”
“飛煙!”林鹿打斷了飛煙要說的話。
“我知道我有錯,但是今夜是我們的新婚之夜,別在今天拒絕我,別對我這麽殘忍……”林鹿從懷中拿出一顆珠子。
飛煙攥緊了手,“林鹿!”
“齊國的兵馬打過來了,我有些軍務沒有處理,我得走了,這顆珠子是密室的鑰匙,以被你不時之需。”
林鹿放下珠子,轉身離開,推開門,對飛煙留下了一句話。
“飛煙,我等你原諒我。”
林鹿離開了,飛煙回過身,只看到桌上一枚珠子,微動。
(三)
公叔翎揮兵十萬入燕,揚言要在入冬之前,拿下燕國薊城。
飛煙已再也不想摻和這天下棋局,帶着長姐住進了林鹿的府邸,日日像帶孩子似的帶着長姐玩耍。
“姐姐!姐姐!”長姐穿着一身紫色的鮮豔衣裙蹦蹦跳跳地躍入飛煙眼簾。
“如玥學會做糕點啦!”長姐高興的合不攏嘴。
飛煙撐着頭,不無吃驚看向姬如玥,“是麽,給姐姐瞧瞧。”
姬如玥從背後把手伸出來,手心裏躺着兩個泥團。
飛煙不由笑出聲,“還做了兩個呢,你一個,我一個?”
姬如玥搖頭大笑,“才不是呢,一個給姐姐,一個給姐夫!”
飛煙斂住了笑意。
連傻乎乎的長姐都知道林鹿的好呢,她卻始終不原諒他。
戰局不穩,他卻日日都有信來。
飛煙嘆了口氣,也罷,回信吧,原不原諒都是後話,眼下,叫他不要擔心府裏才好。
“來人,拿絹帛來。”飛煙喚道。
進來的侍女慌慌張張,“不好了!”
飛煙心頭一緊,“慢慢說。”
侍女驚慌地說道:“齊軍破城了!”
飛煙猛地站起來,天旋地轉,“鹿軍師呢?”
數名臉上帶血的士兵沖了進來。
“請夫人快些撤離!吾等奉軍師之命保衛夫人周全。”
“軍師怎麽樣!”飛煙焦急的問,卻看到這些士兵面有難色,眼神痛苦,只道:“軍師說,夫人到了密室,便能相見。”
“姐姐!姐姐!如玥好怕!”長姐哭着跑過來抱着飛煙的手臂。
飛煙努力平穩自己的呼吸,“如玥不怕,有姐姐在呢,跟姐姐走。”
士兵們護着飛煙和姬如玥在混亂的王城中逃亡,她們随驚慌的百姓一起像被獵鷹追趕的麻雀,飛煙看到齊國士兵的大隊人馬現在正向王宮攻去,烈火在燕國到處肆虐,四處都是流離失所的痛哭聲。
兵荒馬亂中,飛煙只能更加抓緊長姐的手。
在士兵的護送下,飛煙和姬如玥到了一間老廟。
“夫人,就是這裏了,軍師已經在裏面等你。太子已經出逃,燕王他老人家已經被田章斬首,您千萬不能擅自出密室啊。”
飛煙不太明白一個士兵為何要交代她這些,悲痛之餘,問道,“你剛才說田章?”
士兵點點頭,“是!此前說是齊國戰神公叔翎帶兵來戰,結果是幌子,來的其實是田章。”
士兵看了看周圍,不安地說:“夫人快些進去吧……別讓軍師……擔心。”
飛煙感激地說:“多謝你們。”說完,拉着姬如玥,走進了寺廟。
将新婚之夜林鹿送給她的珠子放在佛手之上,密室的大門徐徐打開。
“哇!”姬如玥激動的蹦蹦跳跳,外頭家國破碎已經完全不能影響到她分毫。
飛煙含着淚,拉着姬如玥往裏走,“如玥啊,姐姐帶你去一個好玩的地方,咱們這段時間,就住在這裏,好不好呀。”
“好呀好呀……”
密室大門徐徐關上。
密室裏有糧食,有水,有卧榻,有密道,可飛煙找遍了卻發現空無一人。
齊軍破燕,軍師
這一刻飛煙幾乎喘不過氣來,回想方才士兵們臉上痛苦的表情,她顫抖的走向密室裏的書案。
書案上,放着兩個錦囊,一封林鹿親筆所寫的信,信上有許多灰塵,想必是已經寫了許久。
信上寫道:
飛煙,我多希望自己能再強大一些,燕國能再強大一些,那樣你就永遠不會走進這間密室了。
原諒我,我雖為鬼谷傳人,卻也不過是尋常人,在這天下大勢的洪流中,終有無法力挽狂瀾的時候,心中所願,也不過是護你一人周全罷了。
我為你準備了兩個錦囊,每一個都可以救你性命,但若非走投無路,我豈會将你交于他人照拂呢?
交給誰,我都是萬分的不舍和不甘。
所以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不在人世。
別哭,飛煙,你不必太過傷心。
因為,有一件事我騙了你,我其實,不是你尋找的那個人。
你還年輕,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替我看一看我未曾看過的大好河山。
我一直都在你身邊。
林鹿。
“林鹿!”飛煙拿着信跪在了地上,心像被人狠狠撕扯,痛到不能呼吸。
“姐姐!姐姐你怎麽了!”姬如玥快步跑過來抱住飛煙。
見飛煙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也難受的很,哭得更大聲。
飛煙緊握着信,将它貼在心口,整個身體都在戰栗,胸腔裏有一只手,緊緊攥着她的心。
腦海中,浮現出與林鹿最後一次相見。
那是他們的洞房花燭夜,他立在門口,對她說……
飛煙……我等你原諒我。
飛煙蜷縮着身子,在抽泣中,頭一點點垂下去,“對不起……林鹿……對不起……”
(四)
燕王宮,齊國士兵一邊紮營一邊竊竊私語。
“都說那燕國軍師死得慘呦,頭都讓咱們田将軍砍了,屍體就仍到那荒地裏,也沒個草席裹一下。”
“他怎麽這麽拼?太子都跑了,他一個軍師怎麽不跑?”
“還不是為了給太子争取時間啊,不然為了什麽。”
“啧啧,這樣的忠臣,真是印了那句什麽生當隕首,死當結草。”
公元前314年,燕國大亂,因構難數月,死者數萬,衆人恫恐,百姓離志。
同年,趙王将在外做質子的燕王之子姬職,從韓國護送回燕國即位。
林鹿留給飛煙的第一個錦囊,就是靠山趙恒。
趙恒的真名實際上是趙雍,他的真實身份不是侯爺,兒時當今趙國的王。
趙國為了吞并中山國,不願燕國就此滅亡,因此傾其所能相助,這一切,是在齊兵到來之前,林鹿便于趙王商議好了的。
姬職即位後,對林鹿心存感激,厚葬了林鹿衣冠,再封飛煙為公主,賜永樂宮。
*****
齊國。
齊王坐在書案前,撐着腦袋看着對面的王後。
“王後,公叔翎要離開齊國,還把田寧兒完完整整的給我送回來了,完完整整,你明白麽?他一個男人,竟然把本王送給他的女人完完整整送回來,你說公叔翎是不是那方面有問題?”
鐘離春練着字,挑眉道:“這不是大王夢寐以求的麽?我看他是真的不想跟你打交道了,上回滅燕他都不去,白白便宜了田章。”
齊王起身走到鐘離春旁邊,一張俊秀的臉上滿是委屈,“王後,你不會是因為公叔翎對你有恩就為他說話吧?”
鐘離春把筆一摔,想起公叔翎為了麻痹田寧兒安排自己假死就是一肚子氣,“那貨差點沒把我燒死,這叫有恩?”
齊王眯着笑眼,“他讓我遇到了你,就算是有恩。”
鐘離春感覺脖子被齊王蹭的癢癢的,回頭把齊王下巴一捏,一雙英氣十足的眉眼含起情來別有一番魅力。
“那就對你的恩人網開一面,放他去找姬飛煙吧。”
*****
燕國。
“燕國如今百廢俱興,正是需要大力重整的時候,大王怎麽在這個節骨眼上,操心起飛煙的事?”
飛煙坐在席上,華服加身,又獲公主榮寵。
姬職年輕的臉上粲然一笑。
“二姐為燕國的付出不亞于朝中的任何一位肱骨老臣,老臣們各有封賞,二姐卻孤身一人,讓本王怎麽好安心?”
飛煙看姬職也是一片好心,再者姬職是王,面子不能不給,便道着謝答應了下來。
宴席上來了一個又一個青年才俊,飛煙只禮貌的問上幾句,便不再說話。
直到……
“在下是燕國第一畫師。”
熟稔的聲音在面前響起,飛煙猛地擡頭,對上了公叔翎的眼睛。
他的英俊被歲月磨砺的更加沉斂,也更加耐人尋味,一雙深邃的眼睛裏,是久別重逢的溫情。
是做夢?
飛煙在桌案下狠狠的掐自己,姬職見狀,笑道,“這也是軍師生前的意思。”
林鹿留下的第二個保命錦囊,便是告訴飛煙公叔翎的真實身份,好讓飛煙憑借這個原諒公叔翎,投靠公叔翎保命。
飛煙緩緩站起身,望着公叔翎,仍覺得在夢中。
她生怕這個夢,一撲過去,便碎了。
她緩緩地伸出手,想去觸一下真假,手卻被一只溫暖的手握在心口。
“本王有些口渴,想去上個茅廁。”姬職适時的離開。
公叔翎把飛煙拉近,卻沒有貿然擁抱,他隐忍着,看着她的眼睛告訴她。
“我一直想告訴你我是誰……”
飛煙細細的望着公叔翎的臉,眼睛發酸,她不明白,當時,她為什麽沒有認出他,分明他和林鹿也是相像的。
公叔翎道:“當年我在火中九死一生,公叔家忠仆将我送到鬼谷,鬼谷子為我療傷,卻也因此改變了我的容貌。”
飛煙一時難以言語,雖然在看到錦囊是她便知道了公叔翎就是景深,但是如今他站在她面前,公叔翎,景深,都站在她面前時,她猛地還是感到難以接受。
“你随林鹿離開後我一路追到燕境,就是想告訴你……”
“我截親,是為了不讓你嫁給你不愛的人。我很後悔,當初你在我身邊的時候,沒有對你好一些。”
飛煙咬着唇,輕輕撫上了公叔翎的臉。
“公叔翎,你知道麽,我也好後悔。”
飛煙眸光流動,灰眸裏一望無際,“我終于明白了這世上,立場是最蠢的東西,我好後悔我為了所謂的家國一次又一次的傷害你……”
“對不起……”飛煙掂起腳尖,輕吻了一下公叔翎的唇。
公叔翎淡淡一笑,将飛煙抱起來,“我原諒你了……死丫頭……”
他回以她更熱烈的吻。
*****
五年後。
燕王姬職勵精圖治,招攬人才,燕國日漸殷富,實力愈發強盛。
永樂宮中。
“姨娘!你來追我呀!”小男孩吐着舌頭,俊俏的小臉一半像飛煙,一半像公叔翎,一雙灰色瞳仁像寶石一般光華流動。
姬如玥氣鼓鼓的追過去,一身紫色衣裙在夜風中招展,“鹿兒要是讓姨娘抓到,鹿兒的糖都歸姨娘了!”
兩個人繞着桃花樹跑,惹得花瓣翻飛,侍女在一旁護着二人,永樂宮裏一片歡聲笑語。
飛煙與公叔翎站在永樂宮中的攬月臺上眺望整個薊城的夜景。
公叔翎眯着眼看飛煙,眼神有些嚴肅。
“聽說當年的紫蘇不僅活着,還嫁給了匈奴王,那人曾在齊國被當做男奴販賣,這事你知道多少?”
飛煙目光閃躲,“啊……我……”
“嗯?”公叔翎把飛煙逼到角落。
飛煙舉起雙手,“飛煙有罪……飛煙當初騙了夫君,那些事,都是飛煙一手策劃的……”
公叔翎深深嘆了一口氣,無奈的仰天看着月亮,“我公叔翎一世英名啊,就這樣被姬飛煙玩弄于股掌之間。”
飛煙可憐兮兮的眨巴着一雙眼睛望着公叔翎。
公叔翎蹙着眉看她,“我當時還真以為你受了天大的委屈……”
飛煙繼續可憐兮兮的望着公叔翎。
公叔翎把嚴肅的臉繃了一會兒,實在繃不住了,“好吧,我再原諒你一次。”
“哈哈哈哈夫君最……”
公叔翎扣住飛煙的一雙手,低頭堵住她的唇。
在這個吻逐漸加深,她失去清醒之前,她看見的是薊城的萬家燈火和燕國的滿天星辰。
那位意氣風發的鬼谷傳人話猶在耳。
借卿五年,還卿萬裏好江山……
全文完。
附:【本作品來自互聯網及出版圖書,本人不做任何負責】內容版權歸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