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溯時規則（下）
車子駛入斯班賽邸大門的時候，時間已經走到了晚間23：52分。實際上獵鹿人酒吧距離斯班賽邸并沒有這麽長的車程，但是為了防止跟蹤，周叔特意開車繞了一大圈才抵達。
下車的時候，雪倫的手環響了，一個陌生的來電顯示。她遲疑了片刻，接通了電話。對面卻傳來了某人氣急敗壞的咒罵聲：
“雪倫·斯班賽！你TM到底把什麽人引到我的酒吧來了，今晚我的損失全部都要你賠！”
雪倫卻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開懷道：“太好了！匹斯特你還活着。”
“老娘當然還活着！我要是死了，做鬼也要去找你！”匹斯特狠聲道，“雪倫你給我等着，老娘過兩天就去找你，你給我準備好賠償金吧！”
說罷，她就挂斷了電話。
雪倫站在原地，緩緩放下手腕，長舒一口氣。天陽站在她身側，笑道：
“這下你放心了吧。”
雪倫擡眸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沒有說話，徑直往主宅內部走去。天陽跟在她身後，晚風吹拂，雪倫大衣的衣擺微微揚起，天陽瞧着她的背影，忽而道：
“其實伯爵也沒有表面表現得那麽冷血嘛。你如此擔心傷及無辜，難道不是很有人道主義情懷？”
雪倫沒有回頭，只是忽而冷笑一聲：
“如果非要将人分為冷血與熱血的人，我大概是屬于前者。就在今晚，我将災禍帶給了酒吧中的所有人，但我的內心卻不會有任何動搖。一切的阻礙都無法阻止我達到我的目的。犧牲萬人以成全一人，這難道不是絕對的自私自利，冷血無道？”
“今晚酒吧中的事不是你的錯。酒吧中那些人的死，是引發爆炸的人的罪孽，自然應當由他們來承擔。事實上他們已經承擔了一部分，咱們今晚已經消滅了一部分罪孽。”天陽道，她語調平靜，神情堅定。
“公主，你當真是一個黑白分明的理想主義者。”雪倫笑了，“但你不了解我，你太不了解了。在酒吧爆炸發生之前，我就已經對一個将死之人見死不救了，我知道他下一秒就将被人索命，但我卻面不改色地犧牲了他來保全自己。”雪倫道。
天陽一時沉默。雪倫打開了宅邸大門，徑直走了進去。
她帶着天陽穿過大堂，向右手的大客廳走去，通過大客廳東側的一扇門，雪倫來到鋪着高級地毯的走廊上，随即一直向南走到走廊盡頭，打開了盡頭一扇房間門。這裏是斯班賽邸的書房，通高三層，面積寬闊，藏書極為豐富。這麽多的紙質書，在當下的人家中，幾乎已經成了不可見的奇觀。就連皇室藏書，都未必有這樣的量。天陽走進來時，不由暗自驚嘆得張了張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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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所料，老傑克正在書房中伏案工作，手中握着一只老式鋼筆正在紙上唰唰地寫着什麽，他的手邊放着一臺如今十分少見的筆記本電腦。見雪倫開門進來，還帶了天陽這樣一位身份尊貴的“不速之客”，老傑克吃了一驚。連忙起身上前躬身行禮：
“大小姐，您回來了。晚上好，公主殿下。”
“您好，傑克先生。”天陽十分有禮貌地回應道，“冒昧打擾了。”
“傑克叔，收拾東西，我們準備離開這裏，去安全屋。通知其他人，讓他們最近都不用來上班了。尤其是瓊姨，她過兩天就要回來了。”雪倫開口道。
傑克張了張口，最終沒有多問，躬身道：“是。”
“哦對了，安排天陽公主住的地方，今天麻煩公主在這裏委屈一下，明天我們會負責送你回去。”雪倫吩咐道。
傑克道：“二位稍待，我這就去泡茶，然後準備一切。”說罷退出了書房。
雪倫對着書房中的沙發做了個請的手勢，天陽便走去坐下，雪倫問：
“是否需要我招待一下保護你的國安特勤？”雪倫問。
“不，他們今夜就在宅邸附近巡邏，保護宅邸安全。你不必煩心他們，這是他們的工作。”天陽道。
雪倫聳了聳肩，将自己的手杖插進書房衣架旁的杖架中，脫下大衣、外套和圍巾挂上衣架。解開襯衫衣袖卷起，露出了前臂。天陽注意到了她的右臂，不由問道：
“伯爵，我從未見過像你這般，可以把機械義肢運用得如臂使指，毫無違和感的人。”
雪倫道：“多謝誇獎。”
“自已改裝杖劍、杖槍，如果我沒猜錯，伯爵的格鬥能力也應當相當強大。伯爵還有多少隐藏技能沒有展露出來？”
“沒有，這就是全部了。還有就是一些基本的偵查與反偵察技能，不值一提。”雪倫淡淡說道。
“是嗎？”天陽不置可否地反問了一句。随即似乎有意無意地望了一眼雪倫身上西裝馬甲口袋外露出的懷表表鏈。
“天陽公主，我有個問題想請教。”雪倫道，“今夜你身體是否真的不适？”
“啊哈……”天陽笑了，“不舒服是真的哦，我當時在酒吧裏可真是夠嗆，都産生幻覺了，覺得眼前的景象在倒退。我可不是故意在你面前嘔吐，吸引你注意力哦。不過不舒服的感覺也就那一會兒，很快就過去了。”
雪倫卻仿佛被雷劈了一般，愣在當場。
“伯爵？”天陽奇怪地看着她。
“景象……倒退？”雪倫遲疑地問道。
“對，而且倒放了兩次，奇怪啊，我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啊。以前可從來沒有這種情況出現過。”天陽道。
雪倫的雙手不由自主地握緊。
這時，老傑克端了剛泡好的紅茶來，為兩人斟茶。
“房間已經準備好了，公主可是現在就去休息？”
“不，我再和伯爵聊一會兒，謝謝你傑克先生。”天陽道。
老傑克躬身，再一次退了出去。
天陽看向雪倫，片刻後她道：
“到底出什麽事了，你今夜去獵鹿人酒吧是為了什麽事，你又犧牲了什麽人來保全自己？到底是什麽人引發了酒吧的爆炸？能不能說給我聽。”
雪倫一時沉默，天陽蹙眉道：“這件事，已經不是你一個人可以扛得了的了。我也已經卷進來，我有權知道一切。”
雪倫深深地長嘆一聲，低下頭來，道：
“公主，我可以告訴你一切，但是這件事已經超出了常識範圍，你要做好心理準備。我知道你不日就要去前線了，我本不希望這事影響到你，但事與願違，這件事恐怕早就與你産生了不可脫離的關系。”
“什麽意思？”天陽愈發困惑。
雪倫拿出了自己的懷表，按開，将表盤展示在天陽面前。天陽發現，懷表碎裂的表盤不見了，只剩下指針光禿禿地裸露在外，卻一秒不差地顯示着現在的時刻，秒針勤勤懇懇地走着，絕不延誤或提前半點。
“這……”
“這要從我昨天夜裏去拜訪國會大街‘Time’鐘表店說起……”于是，雪倫将昨夜發生的事，今晨在伊頓公學發生的事，以及今晚在獵鹿人酒吧發生的事詳細敘說了一遍，除卻鮑勃對她所說的那些話暫時未提，最後着重強調道：
“我初步判斷，我掌握了某種讓時間倒退的力量。但是這力量是有限的，我只能利用這個懷表，将分針倒退一格，也就是只能倒退一分鐘。我無法影響秒針與時針，也無法将分針向前撥動。”說着她在天陽面前演示了一番，當真用手去撥動時針和秒針，無論她用多大的力氣，都無法撥動這兩根針。她還嘗試着将分針向下一格撥動，也失敗了。
“而你，卻擁有了直接觀察到時間倒退景象的能力。我不知道這是怎麽一回事，或許是那天我們在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的外陽臺上，彼此的手同時接觸到懷表造成的影響。”雪倫說道。
“并且，我不受時間倒退的影響，可以在倒退的時間中自由移動。”天陽若有所思地補充道。
“公主，你沒有覺得我在說胡話？”雪倫苦笑道。
“不，我相信你。這挺有趣的，不是嗎？”天陽笑道。
你心可真大，我們可是在玩弄時間啊！雪倫內心在瘋狂吐槽天陽那不當一回事的态度。
“你現在倒退一分鐘給我看看。”天陽指了指雪倫的懷表，一臉好奇。
雪倫當即拒絕：“不，我只會在必要的時候使用這個能力，我有不好的預感，若是過度使用這個能力，或許會帶來很糟糕的後果。”
天陽卻不以為然，笑道：“說的冠冕堂皇，你要是嘗到甜頭了，恐怕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
“我不會。”雪倫一本正經地回答道。
“噗……”天陽笑出聲來，“伯爵，你真是個有趣的人。”她眼珠子一轉，道：
“你有沒有嘗試過破壞這塊懷表？”
雪倫搖了搖頭。
“來，咱們試試。”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時間，兩個人折騰了無數種方法，火燒、浸泡、強酸強堿、錘擊、電鋸、電擊、焊熔……幾乎能嘗試的都嘗試了，懷表卻紋絲未破。最初雪倫還畏手畏腳，生怕破壞了妹妹留給她的最珍貴的禮物。到最後，她卻對這塊懷表麻木了。而且奇怪的是，當雪倫用工具間接接觸懷表的分針時，她無法将分針向後撥動，似乎只有雪倫手指與分針零距離接觸，才能觸發時間倒退。當然，天陽也沒有能力引發時間倒退，她只是一個不受影響的觀測者。
“這表……基本已經脫離物質範圍，不存在于這個世界了吧。除了你的肉體，外界根本影響不到它。”天陽精疲力盡地癱倒在斯班賽邸地下工作間的沙發上說道。
雪倫覺得天陽大概說出了真相。
“柯洛諾斯之輪……”雪倫喃喃自語。
“什麽？”
“泰姆說，這塊表，叫‘柯洛諾斯之輪’。”
“柯洛諾斯？那不是古希臘神話中的至高神嘛。古希臘三大主流教派之一的俄爾甫斯教信仰一位超原始神祗，祂是世界的第一因，根源Chronos，混沌與秩序的締造者。”天陽道。
雪倫看向她，這還是她第一次知曉柯洛諾斯一詞的來歷。天陽笑着解釋道：“我軍校時期兼修了一門古羅馬軍事哲學，其中有提到羅馬人與希臘人一脈相承的神學信仰在戰争中的影響。當時我記住了不少希臘神祗。”
雪倫失笑，她知道這門課，但她覺得不感興趣，所以沒有選修。天陽公主是出了名的天才，只要是她想要記住的知識，只需看一遍就不會忘，對于她豐富的知識儲備，雪倫一點也不驚奇。
“你不必太過擔心，雖然事情有些超自然發展，但既然我們無法改變，就只能順其自然了。”她安慰雪倫道，頓了頓，天陽随即又道：
“那麽，那位鮑勃先生到底與你說了什麽？”她顯然不打算放過這個問題。
雪倫神色凝重起來，整理了一下思緒，她将鮑勃所說盡量事無巨細地告訴了天陽，最後道：
“我無法确認事實真相，但我想他應當沒有理由騙我。國安局內部應該被腐蝕了，而他們危在旦夕，随時都有可能被索命。就像今晚一般，那個裝扮成酒吧侍者的殺手，我親眼看到他在門口竊聽，并向酒中下毒。”雪倫指了指自己戴着單片鏡的右眼，她是通過義眼透視能力，看到站在門外的侍者往酒內下毒的全過程的。
“但你沒有阻止他，也沒有提醒鮑勃，你故意大聲說出你不信任鮑勃的話，并任那殺手殺了鮑勃。因為你知道你哪怕表現出一點信任鮑勃的跡象，殺手的矛頭就會瞬間對準你。當時的你選擇了犧牲鮑勃脫身，對嗎？”天陽道。
雪倫沒有說話。
“但是你仍然沒能保全自己，對方仍然要殺你，因為你确實已經與鮑勃完成了接觸，并得到了口頭情報。斬草除根是那些人的行事風格。”天陽的神色終于凝重起來，她站起身徘徊了兩步，道：
“我會盡快把這件事告訴母皇母後，那個鮑勃……我得去查查他的背景。”
“他應該還有同伴存活，你得盡快将他的同伴保護起來。”
“嗯，我明白。”天陽點頭，随即她看向雪倫，認真道：“伯爵，你不必做一些多餘的自我結論，人是多樣且複雜的，你甚至無法深入了解你自己。你說你是個冷血的人，我不這麽認為。你或許是一個利己主義者，但你并不排斥利他，不是嗎？”
雪倫不置可否。
“你若不介意，我去給我母皇母後打個電話，通報一聲情況。”
“請便。”雪倫道。
天陽在路過她身側時，突然頓住腳步，側首道：“真是遺憾。”
“什麽遺憾？”雪倫一時沒反應過來。
“如果不只是一分鐘，如果能倒退六年，豈不是能挽回一切？”天陽道，她的語氣有一種說不出的悵然，“這世上果然沒有奇跡，只有因果。而我們現在就處在某種古怪的因果中。”
雪倫緩緩攥緊雙拳。
“你也絕對不冷血，我是我見過最重情的人。”說完這句話，天陽拍了拍雪倫的左肩，很快離開了地下工作間。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三章已基本将雪倫和天陽時間回溯的設定交代清楚。雪倫是能夠直接回溯時間的操縱者，但她本身受到時間回溯的影響，必然會倒退到一分鐘前她自己所處的狀态中。而天陽是時間回溯的觀測者，她本身不受到時間回溯的影響，可以在時間回溯的過程中自由活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