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一米陽光

12月29日,上午十點已過,雪倫乘坐老傑克駕駛的汽車,來到了伊頓公學附近,尋了個停車位停下。車上裝着他們剛剛從安全屋收拾出來的行李。其實安全屋才入住半天就退了出來,也并沒有什麽好收拾的,原本放在行李箱中的東西都還尚未來得及拿出來。

與米蘭達·沃克約定好的時間是十點半,眼下還有一點時間。老傑克在車內補眠,雪倫下了車,随意在大街上逛了逛,看時間差不多了,才推門進入約定的咖啡館。

她環視店內一圈,并未見到米蘭達的身影,心想她大概還沒來,于是自己尋了個位置坐下。店員上前詢問她喝點什麽,她點了一杯藍山。說是藍山,其實早已不是牙買加産出的咖啡了,牙買加所在的加勒比海諸島國早已滅亡,沉沒海底,如今的藍山是在适合種植咖啡豆的帝國境內出産的,頂多只能說是冒牌貨。但并未喝過正宗藍山咖啡的現代人,也無法區分味道的差別到底在哪裏。雪倫只是單純地喜歡藍山濃郁的風味。

随着她入店,後方有兩名做休閑打扮的女子也進來了,擇了個相對偏僻,但可以将雪倫的位置盡收眼底的位子坐下。她們雖然并未刻意盯着雪倫看,可目光時不時往這裏瞄過來,到底還是被雪倫發現了。雪倫淡淡一笑,心知這兩人是女皇陛下的人。

她已不是自由之身了,也許這并沒有什麽不好,出乎意料的,她內心深處并未有太多抗拒。不抗拒,是因為她着實無奈。她掏出了懷表,默然注視着表身上的紫色鳶尾花。柯洛諾斯之輪,她當真不知該拿這塊表如何是好。操縱時間的恐怖,她已有切身體會。尤其是,天陽公主因為她不斷倒退時間,已然在這個世界無故多存在了一個小時三分零二秒,換言之,她的壽命也已無故縮減了一個小時三分零二秒,甚至不止,因為觀測時間倒退,對天陽公主的身體也有損害。

時間倒退,意味着她在緩慢謀殺天陽公主?想到此處她不禁毛骨悚然,愈發對未來感到迷茫。

這塊懷表藏着的秘密尚未完全探索出來,為何倒退一分鐘突然就成了一個小時,她是否還能倒退更長的時間?她不敢做實驗,因而還都是未知數。可她有預感,随着她持有這塊表的時間越長,她能夠倒退的時間應該就會越長。或許終有一天,她能将時間倒退回六年前。

六年,六個365天,若再加上12月25日之後已過的4天,就是2194天。2194天,52656個小時,3159360分鐘……真是可怕,原來已經這麽長時間過去了……

眼眶酸脹,她緩緩收起了懷表,端起咖啡抿了一口。苦澀與微酸在口中漫溢,好似胸口回蕩着的情緒。

10:49分,米蘭達仍未來。

雪倫有些不耐煩了,點開手環通知老傑克,讓他打電話去問一問米蘭達。老傑克呼叫米蘭達,然而卻無人接聽。

“定位搜索,看她在哪兒。”雪倫對着手環輕聲道。

老傑克在車上用設備操作了一會兒,道:

“就在伊頓公學的女生宿舍裏。”

雪倫皺眉,她這是忘帶手環了,還是到現在還在蒙頭大睡?

“我們去一趟女生宿舍。”雪倫站起身,付了咖啡錢,走出咖啡館。剛準備回車上,冷不防有人在她背後喊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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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倫!”那聲音非常悅耳,還帶着一絲莫名的興奮情緒。

雪倫回首,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就站在她身後,面帶笑容地望着她。她還穿着海軍少将的軍裝,軍帽拿下夾在手臂與側腰之間,長發盤起,眉目如畫。她的笑容一如頭頂燦爛的金陽,即便只是微微笑着,卻仿佛有着驅散世間一切陰霾的力量。

“天陽……公主?”雪倫遲疑地喚道。

“怎麽,一天沒見就不認識了?”天陽走上前來道。

“你怎麽會……”

“我怎麽會在這?”天陽接道,“這還得問你自己,你害得我好慘啊。不僅被調離前線打不成仗了,白白奔波了數千公裏,還得配合科學院做實驗,成了小白鼠。”她抱怨道。

“我……”雪倫一陣心塞。

“所以我一回來就找你算賬來了,你說吧,該怎麽賠償我?”天陽凝眸望着她,一瞬不瞬。

雪倫默默低頭點開了手環的轉賬界面。

“喂!你搞什麽!”天陽已經無法保持微笑,一把抓住她的手環按滅了全息屏,“誰要你的錢,我看上去很缺錢嗎?”

“你問我我該如何賠償你,這就是我的賠償方式。”雪倫擡眸望着她,眼中的平靜讓天陽不知為何無比氣惱。

“你故意氣我的是吧!你們斯班賽家族富可敵國了不起了是吧?”拿死工資的天陽公主氣得語無倫次,即便她的死工資比一般人可多多了。

“公主,所以你到底想我怎麽賠償你。”雪倫十分誠懇地問道。

“你!你陪我!”

“我賠你?”雪倫沒理解天陽為何話說一半不說了,到底賠什麽?

天陽:“……”她這是在跟一堵牆說話嗎?她好想拿把槍把這堵牆突突了。

“公主,我現在想去一趟伊頓公學的女生宿舍,你要是有空,我們一起?中午我請你吃飯吧。”雪倫道。

天陽:“……”你現在這樣若無其事地邀請我到底是什麽心态?

“要當小白鼠的又不是你一個人,我也要當。而且,你害得我被皇室招攬,徹底失去了自由,咱們就算扯平了。”雪倫說道。

天陽:???

“我再也不會倒退時間了,對不起。”雪倫忽然露出了笑容,低聲認真道。

她眼底無法掩飾的哀傷,配合着這個若有似無的笑容,慘淡地映入天陽眼底,天陽心頭頓時揪作一團。她喉頭顫了顫,清了清嗓子道:

“好吧,反正我也沒事做了。至于你到底要賠我什麽,我要慢慢想,反正你賴不了賬。”說罷,天陽倒是率先拉開了車門坐了進去。

雪倫抿了抿唇,自嘲般輕笑一聲,也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老傑克發動車子往伊頓公學校園裏開。車內,雪倫和天陽各自沉默,氣氛一時之間有些微妙。車駛入學校大門時,天陽忽然道:

“我也是這裏的畢業生。”

“特殊班?”雪倫問道。

“嗯。”天陽望着車窗外的校園,“班裏一共六個學生,除了我,其他都是帝國高級官員、軍方高層、科研高層的孩子,無一例外都是特級重點保護對象的孩子。我上學的日子屈指可數,五個同學,其實一個也不熟。而他們現在,大多也成了我的下屬。”

雪倫點了點頭,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天陽扭頭看向她,道:

“我不是很能理解你和你妹妹的感情,我們這種人,總歸是太孤單了。”

雪倫道:“孤單不是壞事,怕的是你本來不孤單,但卻突然陷入了孤獨。”

天陽頓了頓,問:“約瑟芬,是個什麽樣的人?”

“她啊……”雪倫的眉目忽然柔和起來,語調中升起溫暖的起伏音,“她是個天使啊,誰都會喜歡的天使。善良、可愛、溫柔,還愛撒嬌。但她不粘人,有自己的獨立思想,經常打着小算盤算計我。她特別愛讀書,我覺得這世上再也找不出像她這樣愛讀書的女孩了。我陪着她,也讀了好多書。她一直說将來想當個作家,她寫的作品,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明媚感,讀後心中會非常治愈。”

天陽安靜地聽她說。

雪倫打開了話匣子,平靜地敘說起了她的家庭:

“我母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她是軍醫院裏的護士,有軍籍。利拜倫大革命前夕,和當時還在軍隊中服役的父親認識相愛,結為夫妻,有了我。後來在大革命期間,她所在的軍醫院大批醫生護士被調入前線戰地醫院,那戰地醫院被敵軍轟炸成平地,她就這樣沒了。

她和我父親身份地位差距懸殊,他們的婚姻,一直遭到我祖父的反對。但是我父親一意孤行,最終還是和她結為夫妻。為了她,我父親差點放棄了繼承爵位,最終還是我祖父心軟妥協才保住了他的繼承權。

利拜倫大革命結束時,我才三歲半,母親去世時,我尚未記事。她唯獨留給我一個溫暖的懷抱記憶,她似乎還愛唱歌給我聽,我只記得這麽多了。母親去世後,父親帶着我回到了老宅,他開始當一個聽話的兒子,服從祖父的命令,完成祖父要求給他的一切。只是頑固的祖父也只活了兩年,在我們回家兩年後,祖父就去世了,父親正式繼承爵位,并開始在政壇嶄露頭角。”

“你祖母呢?”天陽忍不住問道。

“我沒有祖母,祖父一輩子未婚,父親是他在基因庫中挑選了一個優質基因,通過生命局人工繁衍出來的。斯班賽家族一直有家族遺傳病,為了改變這個遺傳病,祖父摒棄了家族的婚姻傳統,在父親孕育之初花費了大價錢,所以從父親開始,我們家族的遺傳病就消失了。但這個遺傳病在我祖父身上有,他之所以未能長壽,也是源于這個原因。”雪倫并未詳細提及到底是什麽遺傳病。

“此後一連十數年,父親一直忙于工作,在政壇有了長足的發展。而我則按部就班地讀書上學,并展現出了非凡的學習天賦,連番跳級。就在我十六歲那一年,父親再婚了,再婚對象也是一名貴族女子,準确來說是貴族遺孀。我的繼母莉莉安·波特曼,曾是波特曼男爵夫人,波特曼男爵是著名的詩人和作家,都說他是曠世奇才,可憐天妒英才,他同時還患有嚴重的心理疾病,以至于服藥自殺。他去世時,女兒約瑟芬才五歲。此後母女倆靠着波特曼男爵留下的遺産生活,莉莉安也開始複出工作,她嫁給波特曼之前是一名小學教師,丈夫死後,她重回學校教書。莉莉安和我父親是在酒會上認識的,彼此也算是一見傾心。她是個性格十分溫和的女子,約瑟芬的性子大體像她。

約瑟芬十三歲到我家來,我第一次見她,是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上午。她……”說到這裏,雪倫忽然停住了,她雙眸飄忽地望着前方,仿佛穿越時空回到了初見約瑟芬的時刻。片刻後,她忽然笑了笑,道:

“對不起,我今天話有點多。”

天陽凝望着雪倫的側臉,望着她面上一閃而過的尴尬,她泛紅的眼眶,蔚藍的眸中凝着淚光,她只覺得胸口悶悶的,呼吸不暢。

不知何時,老傑克已将車開到了伊頓公學宿舍區的門外。車子不能再往裏面開了,他悄然将車靠邊停下。雪倫沉默了一會兒,開了車門下車。天陽見狀連忙跟着下車,小跑繞到她身側,跟上她的步伐。

“你來見誰?”天陽問。

“米蘭達·沃克,約瑟芬高中時期的好友。前些日子我來伊頓公學的時候碰上她了。”

“啊,我記得,你跟我說過。她好像差點就被查爾斯主教的孫子克勞德給……”說到這裏,天陽突然頓住,她覺得有些不對勁。

“這個克勞德,好像不大正常啊。難道說,查爾斯的人體試驗,連他親孫子都沒放過?”

雪倫道:“這正是我擔心的地方,我想來确認一下米蘭達的安全問題,我之前查了克勞德的手環定位,這小子的手環GPS不知為何被屏蔽了,我現在找不到他的人。他祖父被逮捕這麽大的事,他到現在都沒有露面。”

她們并肩走入女生宿舍的大堂,尋到了宿管老師。天陽的軍裝有些紮眼,且她是大名人,實在惹人注目。所以全程用手帕捂住了下半張面龐,過路的學生只看見了一個身着軍裝的女軍人站在那裏,并未太過在意。與宿管的對話,全部由雪倫完成。

“您好,我想來找米蘭達·沃克,她是神學系四年級的學生。”

“哦,好,等一下。”宿管老師點開全息屏,呼叫了米蘭達所在的寝室。接通的卻是另外一個女孩:

“米蘭達?她昨天一天都沒回來,我到現在還沒看到她人影呢。”室友道。

“什麽?”宿管老師急了,“她夜不歸宿你不和我報告?”

“我……我哪裏知道,她以前也經常宿在打工的店裏,我以為你知道的。”

“她的手環還在宿舍裏,怎麽人不見了?”雪倫道。

“啊?是嗎?我都不知道。”室友迷迷糊糊道。

“她在哪裏打工,你知道嗎?”雪倫又問。

“你們是誰?為什麽要找她?”宿管老師搶先問道,她已經警惕起來。

雪倫點開手環,出示了自己的電子名片,道:

“我是雪倫·斯班賽,我過世的妹妹和米蘭達是好友。近期我們重逢,我找她談點事。”

“哦……”宿管老師點了點頭,看到電子名片上官方認可的電子印章以及貴族家徽,她略顯緊張起來,“那你去十三街區的西部畫廊找她吧,這孩子在那裏打工,專門畫宗教畫。”

“好,我知道了。”

雪倫腳步匆匆返回自家車邊,天陽慢吞吞地跟在她身後,就在雪倫拉開車門準備坐上車時,天陽卻頓住了腳步站在了幾步遠外。雪倫奇怪地看着她,道:

“你不一起來嗎?”

天陽突然跨前幾步,來到雪倫近前,貼近她面龐。她們鼻尖只有三公分的距離,天陽軍帽的帽檐幾乎要剮蹭到雪倫的額頭。雪倫略顯吃驚地後縮了一下,卻見天陽一臉嚴肅認真說道:

“我批準你使用時間倒退能力,反正你知我知,其他人不知。”

“啊?”

“但是倒退多久,咱們得商量着來,你好歹給我點心理準備。”天陽說完這句話,笑了笑,繞到另一邊上車,嘴裏還道:

“愣着幹嘛,還不上車?”

雪倫在風中淩亂了兩秒鐘,木偶般坐進了車裏,剛帶上車門,一扭頭,便看到身邊人沖她露出了大大的笑臉,仿佛十分得意戲耍她成功。

雪倫覺得自己實在不懂這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一米陽光的傳說:

美麗的納西女子開美久命金和朱補羽勒盤深深相愛,卻遭到男方父母的極力反對,傷心絕望的開美久命金殉情而死,朱補羽勒盤沖破重重阻撓趕來,已是陰陽兩隔。悲痛之中他燃起熊熊烈火,抱着情人的身體投入火海,雙雙化為灰燼……

開美久命金死後化為“風”神,她在玉龍雪山頂上營造了一個情人的天堂:沒有苦難、沒有蒼老、無比美好的玉龍第三國,專門誘惑失意的情人步她的後塵。開美久命金和朱補羽勒盤是納西傳說裏最早殉情的一對戀人。

後來,民間逐漸相傳,在麗江玉龍雪山頂上,每到秋分的時候,上天就會撒下萬丈陽光,在這一天,所有被陽光照耀過的人們都會獲得美麗的愛情和美滿的生活!可這招來了善妒的“風”神的嫉妒,因此,每到這天,天空總是烏雲密布。人們的所有夢想都被那厚厚的雲層所遮蓋。風神善良的女兒,因為同情渴望美好生活的人們,就在那天,偷偷的把遮在雲層裏給人們帶來希望和幸福的陽光剪下一米,撒在陡峭的懸崖峭壁上的一個山洞中,讓那些對愛情執着同時又不懼怕困難和危險的人們,可以在那天得到那一米陽光的照耀,而因此過上幸福美滿的生活!

雪倫:我是桑德蘭伯爵雪倫,我莫得感情。誰問我要賠償,我就給誰轉錢。【大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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