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你是在跟蹤我嗎?

“……戚先生……”

“……戚先生!”

……

戚崇衍驚醒。

滿月有點擔憂地看着他:“放療結束了,戚先生。你睡着了嗎?”

戚崇衍滿頭虛汗,兩只瞳孔還沒能對焦,像是不知道自己在哪兒。

滿月耐心地找了紙巾給他擦汗,并和護工合力把他擡回病床上,他們發現他出了很多汗,背後幾乎全是濕的。滿月看出他蒼白的臉色不對:“你不舒服嗎?”

“沒事。”戚崇衍的聲音有點虛:“給我水。”

護工給他倒了一杯溫水,又找來新的病號服替他換上。

滿月解釋:“放療過後可能會出現喉嚨疼、皮膚灼熱、口幹舌燥這些症狀,如果很不舒服,請及時反饋給護工和我。這次的治療很順利,明天會進行第二次放療,一周五次,到下周六會給你安排新一輪的影像檢查,看看你這周的治療效果。”

他想把病房單獨留給戚崇衍,讓他好好休息,但一想挪步子就被戚崇演拉住了衣袖。

“陪我說會兒話。”戚崇衍說。

滿月以為他還惦記着歌賽:“我……不知道歌賽是不是本地人。”

戚崇衍鬼一樣慘白的臉上總算有了點笑意。滿月被他笑得毛骨悚然。

“你說謊。”戚崇衍抓住了他的小辮子。

滿月莫名其妙:“我沒有說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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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放療結束會回答我的問題。其實你回答不上來。這不是說謊?”

“我……”

“你想拿放療轉移我的注意力,逃避我的問題,嗯?”

“我沒有,你本來就應該做放療的。”

“老實說,還騙了我什麽?歌賽到底多少歲?”

滿月有口說不清楚,急得結巴。他覺得戚崇衍這個人無理取鬧。明明是一個連坐起來都費力的重症病人,怎麽能這麽折騰?他還是他的主治醫生,連相信醫生的話都不會嗎?

戚崇衍好笑地看着他嘴巴張開又閉上,閉上又張開,像只找不着北的小動物:“笨。”

“什麽?”滿月沒聽清楚。

戚崇衍知道把人逗急了,光明要跟他拼命的:“逗你玩兒的。”

滿月瞪着眼睛,他剛剛還同情這個人來着,明明他看起來好像真的很不舒服!

他再也不要和這個人說話了!

戚崇衍見好就收:“抱歉。”

誰情緒不穩定喜歡耍別人玩兒啊!滿月不吃他這一套了:“再見,戚先生。”

“你跟我聊聊歌賽,我把我剛剛做的夢告訴你。”戚崇衍抛出一份交易。

“光明更熟悉歌賽,你可以去問光明。”

“光明不是我的主治醫生。”

滿月很不滿,小臉氣得皺起來:“你到底要幹什麽?”

這回戚崇衍露出一個真誠的表情:“陪我說會兒話。”

滿月狐疑地看他一眼,仿佛是在确定他是不是又在謀劃惡作劇。過了一會兒,他猶猶豫豫終于還是坐下來,本着病人至上的原則開口——

“我對歌賽的私生活其實不熟悉,她對我來說更多的是專業課老師,教過我專業知識。關于歌賽的私人生活,我知道的都是光明告訴我的,如果你真的對她感興趣,可以直接去問她,你不是認識她嘛。”

戚崇衍其實不是真的在意歌賽,只是想聽他說話:“我想聽你說。”

滿月覺得他很難伺候,不情不願地說:“我不知道歌賽是什麽時候回到天鵝島的……”

“‘回到’,她以前還在島上呆過?”

“不是這個意思。光明說,歌賽的祖上曾經是天鵝島的本地人。但是天鵝島發生過核爆炸,後來就封島了,所有人都遷到了大陸。核爆炸,你應該聽說過吧?”

“2104年,天鵝島特大核爆炸事故。”

“本來因為那次核爆炸,天鵝島規定不允許人進入。但後來基因病爆發,人口瘋減,也沒有人再有心思去理會這座島。再後來,就開始有人回遷到島上,因為大陸的經濟被基因病完全摧毀了,很多很多人面臨餓死,只能逃到島上重新開始生活。歌賽就是回遷島上的。”

“什麽時候有的療養院?”

“真正成立療養院是在2380年。”

“真正?”

“歌賽是個很熱心的人,她來到島上後也經常為一些回遷的島民看病,并且在她自己的實驗室成立了一個簡陋但溫馨的小醫館,那算是療養院的雛形。在小醫館的那些年,她和她的團隊一邊研究‘降速’,一邊義診,大家很敬仰她。現在那個小醫館的原址仍然保留在島上。”

“因為收獲了大量島民的支持,而且随着島民們爆發基因病的人數越來越多,歌賽就決定建立療養院。初期的療養院就是島民們自費改建這座核電站而成立的。光明說,雖然那時候大家都很清貧、饑餓,但是療養院的成立以及‘降速’的成功,帶來了很大的希望。”

故事講到這裏就已經接近尾聲。滿月也說得累了。他為自己倒了杯水,也不着急,一小口接着一小口喝,嘴巴不發出任何聲音。戚崇衍耐心地等他,好像從來沒有這麽認真地看一個人喝水。

等他喝完了,戚崇衍才問:“那後來她怎麽會選擇離開這裏?”

滿月答:“她想去幫助人類。她覺得她應該去幫助更多的人類。”

“但是我從沒有在大陸聽過‘降速’,她不是應該帶着藥去推廣?”

“她沒有帶‘降速’去大陸。”

“什麽意思?”

“我猜是歌賽對基因病有了新的思路,想去尋求新的特效藥。畢竟‘降速’不是完美的。”

滿月把杯子裏的水喝完,站起來準備離開了:“還有什麽問題嗎,戚先生?”

戚崇衍挑眉:“我還沒說我的夢。”

滿月其實一點興趣都沒有。但是說實話好像有點不太禮貌,他尴尬地捏着杯子,眼神在四周游移了一圈,又退一步重新坐下來,兩只手服帖地擺在膝蓋上,作出一副“請講”的樣子。

戚崇衍看得出來他是真的不想多說話:“沒什麽,就是夢到小時候考試成績不好我媽打我。”

滿月反倒驚訝:“為什麽考試不好要打你?”

“因為我有段時間特別調皮搗蛋,不愛學習,所以成績差。”

“可小孩子愛玩是很正常的事情啊。”

“也許我們家家教比較嚴格吧。”

滿月一下子就原諒了戚崇衍剛才的惡作劇。他記起光明說過,戚崇衍是在忍受常人不能忍受的辛苦的生活,甚至不能随心所欲地開玩笑、說話。他想,那就讓戚崇衍一次吧,就當這是個小孩子,他現在是醫生,醫生本來就不應該和病人太計較的。

他又安撫了戚崇衍幾句才離開病房。

等他和護工都走了之後,戚崇衍才調出通訊器給戚鈞打電話——

“幫我查一個人,歌賽,‘saige’帶‘ge’,對,我記得我在濁水見過她,我要她的生平資料,所有的。另外,療養院所有的背景材料也發給我一份,尤其是院長本人的材料。對了,是不是戴家的夫人也住在這裏?幫我聯系一下她,看看她在幾號病房,我想去探望一下。”

滿月壓根沒有心情再想戚崇衍,他雀躍的情緒已經全飛到了周末的釣蝦活動上。

這是周末假期裏面他最喜歡的活動。周日的清晨他就爬起來,給自己做兩個三明治當午餐,然後穿上防雨衣和水靴,收拾釣具和釣餌從家裏出發,開車到三公裏外的一處蓮湖釣蝦。

受傷的天鵝醋栗今天坐在副駕駛上,它抱着自己肥重的身體窩得很乖巧——這一周滿月把它養肥了不少,以至于等傷好得差不多的時候,滿月想要将它放出屋子試飛,它撲騰了半天,翅膀拽着臃腫的身軀只升到半空,就氣喘籲籲地回到了滿月腳邊。

滿月只好将它抱到副駕駛上,并告訴它:“從今天開始,你要減肥了,醋栗。肥胖病對任何動物都不是好事情。我不會再給你零食吃了,直到你能重新飛起來為止。”

醋栗毫不在意縮着脖子呼呼大睡。

車子沿着高聳整齊的輸電塔一路向內島的更深處走。離開核電站園區後,景色就變得荒蕪了起來。遠處褶皺的山線淡淡的,一橫還沒橫到底,又斜出一筆去,歪歪扭扭的一撇,到尾巴已經沒顏色了,被日光消解,化成了霧似的,一片灰暗的白。島上這些說不上名字的、并不非常俊美的土丘,也只有在霧的遮掩下中,尚且有幾分畫意。

太陽還是看不見的,樹林裏溫度很低,冷冷的還飄起了毛毛雨,車輪碾過幹枯落葉發出爆裂的“噼裏啪啦”,像踩着一串鞭炮走過去。車頂,成群的天鵝随着車子飛到了,領頭的嘎嘎粗叫,把睡意十足的醋栗吵醒來,它抖了抖毛望向車窗外,露出一個迷茫的表情。

“我們到了。”滿月招呼醋栗下車。

他背着笨重的釣具,一手拎着裝午餐的小籃子,另一只手提一把折疊板凳。樹林新鮮寒冷的空氣讓他精神一振,細雨撲在臉上,惹來微微癢意。醋栗跟在他身後,搖搖擺擺地撲翅膀。

朝着水聲走約50米就能看到一處蓮塘。在暗淡的幽深的霧氣裏,水面看上去是黑色的,現在早已經不是水蓮花期,塘裏見不到花,只有被雨打破的敗了的蓮葉擠在塘邊。

醋栗看到有水,歡呼着叫了一聲,一躍撲進塘裏,水花炸開濺起撲在滿月的臉上,滿月笑了笑,更多的天鵝紛紛而下,落在蓮塘間。今天跟來的天鵝很多,黑的、白的、花色的,總有四、五十只,但滿月很喜歡這些動物們作伴,比起人類,他更喜歡和動物相處。

他熟練地整理釣竿,為吊鈎纏上釣線,釣線纏在指節上留下一道緊繃的細痕,醋栗在他身後叫,他沒留神,鋒利的釣線一扯,在皮膚上劃開細小的傷口。

“哎呀。”他吃痛地叫了一聲,看着傷口崩出小小的血珠來:“我的創口貼呢?”

他在釣具包裏找了半天終于翻出創口貼,給手指做了包紮。身後一陣不尋常的窸窸窣窣的聲音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轉過身去看,就見一個寬大的、搖搖晃晃像是巨大的鴨子的身影往樹後面閃去,但可能是體型太笨重,動作不敏捷,這個閃躲沒成功反而被絆了一下,整個人撲倒在落葉上,轟一聲,驚起一陣林間的鳥雀。

滿月尴尬地看着他摔倒的全過程,不知道應不應該上去幫忙。

“我沒事!我沒事!你不用過來了。”豆豆摔得滿身落葉,費力地爬起來,臉上還糊着葉子,“哈哈,這裏的石頭真多,我都沒有注意到……啊!”

滿月還沒動作,醋栗已經架着龐大的身軀撲向了豆豆,一邊尖叫着朝他拍翅膀,一邊用鳥喙啄他的臉,豆豆被這只肥天鵝吓得尖叫,兩只手胡亂揮舞想把醋栗打開,然而大天鵝的戰鬥能力比他想象中更加驚人,它完全展開兩只翅膀後有兩個豆豆那麽大,有力的鳥喙一下子就把豆豆的額頭啄破了,血水沾在紅色的鳥喙上,就像那喙是被血染紅的。

“醋栗,停。”滿月輕輕地說了一聲。

醋栗不太高興,但是退了兩步,朝着豆豆吐了一口泥表達不滿。

豆豆被一只天鵝折騰得狼狽,好不容易站起來又跌倒在地上。

滿月走過去拉了他一把:“你為什麽會在這裏,豆豆?”

豆豆舉着背後的釣具包笑:“你別誤會,滿月,我也喜歡自己釣蝦,本來今天是想找個地方釣蝦的,沒想到在這裏碰到你了,哈哈,真是巧啊。”

滿月認真地看着他:“你是在跟蹤我嗎?”

“跟蹤?這怎麽可能呢?”豆豆拼命搖頭:“我沒有跟蹤你,滿月,你怎麽能這麽說呢。這太失禮了。我也是會釣蝦的呀,你還不知道吧?我送你的小蝦幹都是我自己釣的……”

他本來還想打個笑場,卻見滿月的表情越來越嚴肅,不自覺說不下去了。

這時,滿月的背後,數十只天鵝緩緩朝着塘面游來,黑的、白的、花的……大多數是黑的,烏深的如黑水一樣的羽毛交織,如同黑水從蓮塘裏溢出,漲起洶湧的暗潮。

日光更淡了,連迷障似的霧氣也越發缥缈幽靜。

美麗的如同黑天鵝的男人微笑了一下:“豆豆,你能告訴我,為什麽要跟蹤我嗎?”

作者有話說:

月:天鵝不發威,你就當我是小鴨子!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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