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你會死無葬身之地!

滿月嘆了口氣:“通知家屬,按流程來走吧。”

銀星跟着他出了急救室:“已經有病人看到了她的手,瞞肯定是瞞不住的,是不是應該及時公布信息,以免引起更大範圍的恐慌?剩下的病人還要等全部做完24小時的檢測嗎?”

滿月的思緒也很亂:“讓我……讓我想一想……”

他顯得有點狼狽。先是被襲擊,然後又和病人打了一場,緊接着就到急救室救人,片刻沒有喘過一口氣。汗濕的劉海貼着他的額頭,顯得他的臉色越發的白,就連嘴唇也有些失色。

銀星連忙把他帶回辦公室休息,一同在辦公室等人的還有發現他遲遲沒能來參加心理互助的副院長光明。

見到光明,滿月總算神情松了松。兩人做了個短暫的擁抱。

“沒受傷吧?”光明已經知道了情況。

滿月勉強露笑搖頭。

“是我不好,你身邊還是少了保障安全的人。”光明摸了摸他散落肩膀的長發:“從明天起,還是給你安排随身的保镖吧。今天的事情肯定不能再出現了。”

“我不要。”滿月堅決拒絕,為此甚至不惜撒嬌央求:“我不要嘛。我不喜歡被跟着。”

光明心軟得一塌糊塗,卻只能咬牙堅持:“滿月,如果頭發的事情被發現,麻煩會更大的。”

年輕的院長抿起嘴巴,陷入了愁思。

光明嘆氣:“不要任性,滿月。你的安全是整個療養院最重要的事情。今天是運氣好,沒有其他病人從病房裏出來,唯一看到你的頭發的人已經……”他頓了頓:“如果下次,下次被人看到了,我們要怎麽解釋、處理?我們現在還遠遠沒有到能開誠布公的時候。”

“光明,”銀星皺眉打斷:“我相信滿月明白事情的嚴重性,他已經很累了,不要再吓他了。”

光明沉默。這是少有的院長和副院長陷入對話僵局的時刻。

銀星從中調和:“其實,他落單的時候也不多。查房都有各個科室的護士長或者主治跟着,開會、看診、實驗、治療旁邊也都有團隊在身邊。真正獨處的時候,要麽是在辦公室裏,要麽是像今晚這種情況,無非是一些臨時性的活動或者安排……要不,先通知各樓層的安全值班員,加強巡邏值守,其他的特殊情況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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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月立刻接受了這個提議:“如果我要上廁所,總不能讓保镖跟我去洗手間。這太荒謬了。”

“而且,事情弄得太隆重了也會引起病人不必要的恐慌。到時候有人問起來,說療養院只照顧領導,不理會病人,那就不好辦了。總不能給所有病人都配保镖。”銀星補充。

她這麽說,光明才妥協:“那就先試一個月,如果再出現意外,保镖就是必須的了。”

滿月用力點頭:“我會更加小心的。”

不愉快的話題終于可以結束,滿月安心地抱着毯子窩在沙發裏——

“可能要當着所有人的面做個解釋,對二次加速的全面的坦誠的說明,就當開一個……嗯……全體視頻會議。有問題也可以在會上及時解決。但我認為24小時的檢測還是要做,而且一定要做完才行。”

“提問環節我可以分擔一部分。我比較熟悉二次加速的病程和異化的情況。”銀星主動說。

光明擔心的是另外一點:“是不是一定有必要開這個會?就算開會,是不是有必要讓你出面?”他指的是滿月:“可能會有人指責你,甚至可能有人認為你害死了今晚的那個病人。你有沒有決心來面對這些指控?”

“确實是我的失職,407出現的時候其實就應該提醒所有病人注意。”滿月不害怕面臨指責。

“你也有你的考慮,這不算是失職。”

“無論如何,結果造成了,又一名病人死亡了,護工也受了傷。”

光明喜歡他勇敢負責的一面:“你想好了?”

滿月一張嚴肅的小臉點了點。

“對了,”銀星想起另外一件事:“我沒有聯系上歌賽,這幾天我不斷嘗試各種方式聯系,都沒有收到回複。她有聯系你嗎,滿月?”

滿月搖頭:“是不是她又在山裏或者什麽沒信號的地方收集樣本?”

“有可能。我已經連續給她發了不少信息和郵件,如果後續聯系上了的話,我會告訴你的。”

“我也會聯系一下她的助手,看有沒有她的消息。”

“她和我認識的一個人很像,這位歌賽女士,”戚崇衍指了指病房牆壁上關于療養院創始人的肖像和簡介:“非常像,連名字都是一樣的,我甚至懷疑我認識你們的創始人。”

滿月在準備給他做第一次癌症治療:“歌賽去了大陸,你們的确有可能見過。”

“我還以為她應該已經去世了。”戚崇衍冷淡的聲音在他背後。

滿月好笑地搖頭:“她還沒有那麽老。”

“她花了30年來研究‘降速’,然後這個藥已經用了50年,也就是說她起碼有80歲,如果她是從出生第一天起就開始做科研的話。”戚崇衍指出這裏面的漏洞。

滿月甚至沒能擡起頭來看他一眼,專注地操作治療艙:“是我的表達的問題。我說的研究‘降速’的創始人不是僅僅指歌賽,那是一個團隊,歌賽是後期參與的其中一個。但因為降速是在她手上實現了真正的突破和量産使用,并且她成為了療養院的第一任院長,所以我們把她選為創始人代表。其實在她之前,還有不少人為降速的研發和療養院創立奠定了基礎。”

“那起碼也有50歲以上。”

“50歲對人類不算年紀大吧?戚先生你的母親也差不多這個歲數了吧?”

戚崇衍沒有馬上回答。

過了一會兒,滿月還沒能等到他的回應,才追問:“你好像對她很感興趣?”

“我比較好奇她的長壽秘訣。”戚崇衍黑色的眼睛冷光流轉。

但滿月避開了:“她的經歷......确實很傳奇。”

“比如?”

“她是天生的遺傳學奇才,在她之前,‘降速’一直突破不了僅改變突變速度而不改變整個基因複制機制的問題,被她接手後才真正突破。因此,她才算是‘降速’真正的核心研發者。”

“然後就找了個有核電站的海島來當療養院?”

“歌賽是在島上完成‘降速’的研究的。療養院創立前她就已經在島上生活了。”

“本地人?”

滿月在回答前停了下來。他察覺到了戚崇衍情緒上的變化,戚崇衍變得有點兇。但這種兇好像不是針對自己的,他覺得戚崇衍應該是不太高興的,但又不像是真的生氣了,滿月說不出來這是什麽情緒。他有點苦惱,為什麽戚崇衍的情緒這麽複雜?

“你生氣了嗎?”他心裏想着什麽,就說出來了:“為什麽?你覺得我說謊?”

戚崇衍的表情在聽到他的話後柔和了一點:“我吓到你了?”

滿月倒不是怕他:“沒有。你是不是有點緊張?”他以為戚崇衍是在緊張接下來的癌症治療:“今天只做放療,半個小時就結束了,你應該也做過很多次的。現在都是用治療艙做了,很精确的,基本沒有疼痛感,不用擔心。”

戚崇衍為他的純善笑了笑:“嗯。我知道。”

滿月讓護工合力把戚崇衍擡起來,轉移到治療艙內。

治療艙是一種大型綜合類的醫療器械,能獨立完成超複合型的治療術,整個過程只需要有一名主治醫生在旁邊監控輔助就好,大大地減輕了醫護人員的負擔。基因病爆發後,人口暴跌帶來的勞動力的銳減,也使得醫療從業人員的數量斷崖式跌落,這就要求機器能夠完成更多人力完成的工作,因此才有了治療艙以及各類大型綜合醫療器械的發明。

戚崇衍自己都做過不少醫療器械的項目,但是眼前這臺治療艙是他從沒見過的設計。和傳統的封閉式棺椁型艙體不同,這臺治療艙設計成可開放式,躺臺平直,頭、尾、中央各架一道半圓拱橋,看起來有點類似傳統的CT儀。

滿月能理解人在沒有見過的機器面前也是會緊張的,主動和他解釋:“一會兒,放射線會從這裏照出來,”他拍了拍中央拱門,“它會來回移動,然後對相應的位置進行照射。因為你的癌症擴散比較厲害,所以一次會進行六個部位的照射,每個部位5分鐘,一共半個小時。”

戚崇衍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你可以睜開眼睛,放射線照射區是經過計算過的,不會傷害到你的眼睛。”接下來這些都是放射治療前的必要告知信息:“身體不要動,正常地呼吸,如果周圍光感讓你覺得不舒服,可以選擇閉上眼睛養一會兒神。照射結束後也不要馬上坐起,等我和護工來幫你。”

“你還有問題沒有回答我。”戚崇衍突然說。

滿月知道他指的是歌賽的事:“放療結束後,我們可以繼續剛剛沒說完的話題。”

戚崇衍擡起眼看了他一眼,從仰躺的角度上看,年輕的院長的臉龐帶着春雪般冷淡的憂郁。

頭尾拱橋在一片渙散的幽靜的藍光中連接生成了浮動罩,從躺臺上空壓了下來。戚崇衍面無表情一動不動,視線沉溺在游動炫亮的藍光中。眨眼間,他像被人推入了水底,冷水包圍了上來,苦寒的黑色的水猛地把他拍到了底,深海的窒息感和恐懼感如附骨之疽。

四周駭靜,儀器的點動聲忽遠忽近,仿佛魚群親吻珊瑚礁石時吐泡。

戚崇衍嘗試做了個深呼吸,大口冷氣從喉嚨直直灌進了肺,他已經被癌細胞腐蝕的肺劇烈地疼痛。他兩眼發黑,鋪天蓋地的昏昧,到處是一叢叢的飄散的光,先是點,然後化成圓,慢慢擴大融入黑暗,那麽多的光,黑暗卻越來越深切。

突然,機器尖利地叫了一聲。

一束紅光直直切中了他的腹部,在他腹部的皮膚上穿過一個血淋淋的洞。

他仍然很冷,太陽穴突突地跳着疼,一股莫名的高壓強壓得他開口困難,他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然後就見那束紅色的光移動了起來,順着他的肚子拉出一條極細的長長的紅線。

戚崇衍幹脆閉上了眼睛,全然的黑暗裏仍然發着隐隐紅光,岩漿般的濃郁的紅,連眼眶仿佛也熱起來,他努力調整呼吸,穿過深紅的泥淖認真地看過去,虛空裏仿佛有一張蜂巢網,無數的六邊網格組成密密麻麻的小孔,有什麽從蜂巢上流淌下來,紅色的漿汁,紅色的血,粘稠、緩慢、大面積地流淌下來。

“崇衍,”戚均叫他,一邊鼓掌一邊微笑:“恭喜。”

他随着戚均的目光往前看,臺下望不盡的人,鼓掌的、歡呼的、拍照的……閃光燈把他當目标狂轟濫炸,在一團無意義的白光裏,他努力捕捉到上空一張浮動提詞器,上面是他的發言稿,最後一句每次都是一樣的——“機械的核心是人性。”——戚氏集團百年未改的标語。

明明是再熟悉不過的話,在如雷的掌聲中他卻覺得格外陌生。

戚均像是發現了他的不對:“怎麽了?崇衍?”

戚崇衍皺眉,他不想呆在這個地方,他覺得不對勁。

他擡腳要離開,身後戚鈞突然大喊一句:“趴下!”

巨大的力道沖上來把他按倒,機器保镖護着他的腦袋,一陣熱風從他發鬓間射過去。

子彈灼燒的炎氣帶起一陣熾熱,然後他才聽到了槍響——

砰——★黃★桃★

有人尖叫起來,有人大哭,紛亂的重疊的腳步把腎上腺素往上推。那些墜落的閃耀的攝像燈,如同流星淹沒在黑暗裏。保镖隊長朝着那個歹徒的方向追出去,他被四個機器人保镖牢牢圍死,戚鈞和助理叫嚷着撤退:“從後臺走!讓人把車開到後門!走!快點——”

他露出錯愕的表情,甚至沒有看清楚開槍的人,就被保镖、助理、安全員包圍着拖拽着往後臺走去。視線裏亂極了,所有人都在跑,一只高跟鞋掉在地上,有人摔倒在階梯上被瘋狂的人流踩過去,一開始還能掙紮兩下,很快就被踩得沒有動靜了。

各種各樣的臉飛快地在他面前掠過去。走道擁擠昏暗,空氣裏有奇怪的油漆的刺激性臭味。

忽而視線大亮!他們從後門退了出去。

幹淨的清新的空氣直直往他鼻腔裏面灌,壓迫得肺一陣陣疼痛。他兩眼冒白光,視線眩暈。

有人從人群裏裏大喊他的名字:“戚崇衍——”

車已經來了。他被戚鈞護着腦袋往車廂裏鑽,但他看見了,他看見了那個拿槍的人。

那個叫他名字的人。保镖沖了上去,戚鈞擋在他身前催促他進車廂。

但他停下來,他站穩了:“別動他!”他叫:“別動他!”

男人被機器保镖架着,手裏的槍械已經被繳,他激烈地掙紮,但根本不是保镖的對手。保镖壓着他讓他跪在地上,他的臉終于清晰地顯露出來,是個中年人,一個痛苦的憤怒的人。

戚鈞嚴語厲聲地勸阻,但他還是走過去,他不明白為什麽這個人要殺他,他一定要搞清楚。

男人面對他毫無懼色:“有本事你也殺了我啊,戚崇衍!有本事你殺了我!”

他根本沒見過這個人:“我認識你嗎?”

男人一怔,随即爆發出驚天的大笑。悲憤的決絕的大笑。

“我們不認識,你也不需要認識我。”男人驕傲地擡起頭:“我只是替天行道。”

他冷冷地看着這個瘋子,就像世界冷冷地看着他。

戚鈞在旁邊喝斥保镖:“還愣着幹什麽?押下去交給警察!”

男人被擡走還高聲地叫:“你還記得‘梨花白計劃’嗎?你還記得那些死掉的人嗎?戚家違逆自然,殘暴無道!總有一天,人們會覺醒的,戚崇衍!總有一天,你會和你母親一樣,死無葬身之地!”

作者有話說:

後面是在做夢。之後會解釋這個夢的。

戚也已經開始懷疑療養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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