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這本身就是一個訊號
滿月有點懊惱,他差點要忘了歌賽。他把信息點開,是一封語音留言。
歌賽的聲音顯得陌生又熟悉:“親愛的滿月,我知道療養院很忙,但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我不願意發這條消息給你。請你理解。我想和你一見面,親愛的,如果你方便的話,我可以派人過去接你。但我們必須要見一面,我覺得我的時間不多了,我需要和你做些最後的交代。請無論如何盡快回複我這條信息,我們可以商量見面的時間和地點,謝謝。我愛你。”
滿月心髒漏跳了一拍,刷得站起來急匆匆就朝實驗室外走。
到了更衣室裏面,周圍只有他一個人了,四周比較安靜,他才急切地回撥了這條信息的通訊號,很快通話要求被通過,一個挽髻老人的立體投影浮現在他面前。她看到他的時候,笑得眼睛眯成彎月——
“真高興見到你,我的小滿月,你還好嗎?”她的聲音穩定、平和,但說話語速很慢。
滿月盡量笑得自然一些:“我很好,歌賽,我只希望你也能一切安好。”
歌賽輕輕地咳了兩聲,咳的時候才能聽出她呼吸沉滞、喘氣不勻:“我只是老啦。我們都會有這一天的。”
滿月的眼眶發酸:“你能回來嗎?大家都很想見你。光明也想你回來。”
“我就不回去了。我現在恐怕也經不起颠簸,所以要麻煩你來大陸一趟。”
“你的身體情況很糟糕嗎?醫生怎麽說?”
歌賽發出低低的笑聲,滿月一如她記憶裏一樣純真:“我自己就是醫生,我比誰都清楚我的身體情況。衰老已經讓我的身體器官開始罷工了,我的胃非常糟糕,大半年沒有吃過我心愛的冰淇淋,別說冰淇淋了,我現在只能吃些營養湯,果蔬打成的糊,他們就像保護小嬰兒一樣保護我。衰老真是太糟糕啦。”
她絮絮叨叨地抱怨,卻并不消極,反而語氣松快。
滿月一向敬佩她樂觀堅強的性格:“你應該早跟我們說,我們就可以盡早去看你,說不定你還能回來。這裏是你的家,我們都是你的家人。你不能抛下你的家人。”
“我做了錯的事情,總要承受一些代價。”歌賽溫柔地說。
滿月不想在她生病的時候還戳她的痛楚,只好說:“我是很想見你的,我恨不得飛到你的身邊去,歌賽。但這件事恐怕我要和光明商量。我從來沒有去過大陸,我不知道他會不會放心我去。而且,我手上還有一些......比較重要的病人。也許你也聽說了,我不能保證我走得開。”
“戚家的繼承人戚崇衍?”歌賽已經從光明嘴裏知道這件事了。
Advertisement
“是的。”
“他怎麽樣?”
“他......目前還在癌症治療期,估計下個星期就可以開始進行第一期的基因治療。”
歌賽沉默片刻,才說:“我不需要你太久的時間,親愛的,最多一個星期,也許下個月,你可以等他進入初期治療後,初次治療完成,我知道初次治療你必須在場,我不會耽誤你的工作的。然後在第二次治療前你就可以過來。我會派人在港口接你。你和光明可以一起來。”
滿月覺得這個要求的确不過分:“我會和他說說的。他應該也很想見你。我們盡量安排好時間。”
歌賽知道讓他離島是不容易的:“謝謝你,滿月。”
滿月其實也很想念她。他已經有幾十年沒有見過歌賽了,他對歌賽的記憶還停留在孩童時期,她總是帶他到實驗室裏玩兒,甚至為了他定制了兒童專用的防護服和防護用具,方便他能夠自由地出入實驗室。
當她給他講解那些生物知識,抱着他用高倍顯微鏡看漂亮的樣本切片,他總是有無數的問題。她也會耐心地解答,用盡量淺顯的語言教他。她是個很會講故事的人,她能把細胞、分子、遺傳物質......串成誰都沒聽過的故事,即使完全沒有接觸過生物學的人也能聽懂。
他從來沒有遇到過這麽有趣的科學家,她根本不像個泡在實驗室裏的科學家,她完全可以去做小說家。
“我的工作态度很大程度上也受到了她的影響。她告訴我作為科學家,必須講求科學客觀的态度,相信科學,而不能被任何別的東西幹擾,更不能造假、形式主義、利益為上。她對數據和報告寫作都要求非常嚴格,我有時候拿着她從前的報告學習,也會自愧不如。”滿月說。
戚崇衍看着他被蝦幹塞得滿滿當當兩個腮幫子,眼角柔和:“那你要去大陸見她?”
“今天先保障好你的初次基因修複治療,然後密切觀察一周術後情況,下周我再走。”
“你可以先去。我能等。”
滿月解釋:“沒關系,不需要你刻意等。一期基因治療是一個月一次的,所以今天你第一次做完之後,接下來會有一個月的空檔期。留給我的時間很充裕。第一次治療我肯定要在。”
他今天特地提前跑過來和戚崇衍吃午飯,一是為了解釋他要去大陸的事,二是他怕戚崇衍第一次做治療緊張,思想負擔重,一起吃飯聊天有利于戚崇衍放松情緒。
結果最放松的反而好像是他。房間裏只有他們倆,戚崇衍把護工和保镖都遣出去了,會客室裏的三人座的主沙發整個讓給了他,提前讓護工鋪好了毯子,食物和湯都做成一式兩份,一份單獨給滿月,用托盤裝着,避免了社交恐懼症共用菜碟時夾菜的尴尬。
滿月很不好意思,覺得畢竟在人家的房間裏不能這麽随便,戚崇衍一副“我東西都擺好了,懶得再撤了”的态度,他只好爬到沙發上,舒舒服服端着他的托盤吃。
就像在他自己的辦公室裏一樣。沒有太大的區別。
戚崇衍喜歡看他吃飯,這只小天鵝不會用筷子,餐具只有勺子和叉子。可能是兩個人熟悉了,他來吃飯還專門帶了自己的小木勺,勺柄的末端栩栩如生地雕着一只小天鵝。
“光明同意你去?”戚崇衍有點驚訝一心護犢的老天鵝會同意。
滿月有點無奈:“他一開始不同意來着,我們為這件事讨論了一周,到昨天才正式拍板。這也是為什麽我沒能提前和你說,我們昨天都還在吵我到底應不應該去。”
“他擔心你的安危。”
“但他也知道我才是最合适的。因為如果歌賽真的狀态很不好,我算是她的接班人,也算是島上的代表,她的最後一程路必須有我在身邊,這是禮節的問題,也是對她的尊重。”
“那他會和你一起去?”
“他不會去。他也不能去,院裏離不開他。”
戚崇衍皺眉:“你單獨去?”
滿月搖頭:“那也不可能。就算他同意,我也會害怕。我根本沒離過島。歌賽會派兩名同族的助手來接我,光明也會讓他的副手全程陪我。”如果有熟悉的同族在身邊,他會安心些。
戚崇衍想了想:“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讓戚家的親衛隊跟着你。保障你的安全。”
滿月連“親衛隊”是哪幾個字都沒搞清楚:“什麽是……驚胃隊?”
“就是私人保镖組成的隊伍。親衛,就是只屬于我個人的保镖護衛。”
“喔,你還有自己的軍隊呀?”
戚崇衍看着他唇瓣上沾的白色米粒,笑了笑,探身過去給他擦掉:“我的身份要求我必須有。”
滿月被他突然的靠近縮了一下肩膀,緊張起來。
戚崇衍把米粒給他看:“嘴巴,沾了東西。”
滿月反應過來,握着碗的手還是有點發抖。他只習慣光明和銀星靠得離他那麽近。他努力平複了一下呼吸喝了一大口熱湯,腦子已經完全忘了他們剛剛說了什麽。
戚崇衍立刻退開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雖然是私人武裝,但素質是最好的,我可以保證。任何情況下,他們都會不惜生命保護目标。有些人是長期在我身邊的,品性我也可以擔保。”
滿月腦子轉過來了,還有點迷糊:“嗯……不用吧?太誇張了。”
“你的安全是最重要的,不誇張。”
“可是沒有人會想傷害我吧?我沒有傷害過他們。”
戚崇衍覺得他單純得近乎天真:“人類不是一種‘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生物,滿月。”
滿月習慣性地啓動撒嬌機制:“我能保護自己,你也知道的呀。”
但戚先生這時候不吃撒嬌這一套,他在原則性問題上很堅持:“就這麽決定了。如果太多人跟着你覺得不舒服,暫時只調六個人過去,如果情況需要,再增加人手也可以。”他補充:“你身邊跟着戚家的人,這一點很重要,滿月,這本身就是一個訊號,代表你受到戚家最高待遇的重視。任何想動你的人,幹蠢事之前,就要考慮是不是惹得起戚家。”
滿月心裏是感激的。他沒想到戚崇衍會這麽保護他。
有一瞬間,他産生了異樣的想法。連同戚崇衍剛剛親密的動作,讓他産生了懷疑。戚崇衍為什麽對他的保護欲這麽重?哪怕是光明,現在也很少替他擦嘴巴了。
戚崇衍會有別的意思嗎?
但他很快打消了這個想法。也許戚崇衍只是把他當小孩子。
他把注意力集中到記下來要進行的治療上。
治療在下午兩點開始。滿月陪着戚崇衍去換防護服,怕戚崇衍穿防護服不适應:“因為實驗室會有放射性的射線,治療過程中也會輔助運用到一些放射性物質,所以還是做好保護措施比較好。但是你不要擔心,這已經是很成熟的技術,療養院成立以來成百上千的人都做過,他們都能做得到,你也可以做得到的。”
戚崇衍沒覺得緊張:“好。”
滿月替他調整了防護服的松緊:“這樣可以嗎?會不會覺得勒?”
戚崇衍搖頭:“可以。”
滿月轉過來,猶豫了一下,最終鼓起勇氣張開手臂給了他一個短暫的擁抱:“你不用害怕,戚先生,把一切都交給我就好。你可能會發生一些變化,但你還是你自己。”
他表現得戚崇衍好像很脆弱,很容易受傷害,很經不起打擊。
戚崇衍很少有這種體驗,他回抱了一下:“謝謝。”
滿月帶他到治療室去,裏頭寬敞、空曠,器械設備排列整齊,一臺白色膠囊體治療艙橫放在中央,左右各連着監測儀。從空中降下三塊浮動屏,屏幕散射出的橘紅色的暖光,使得整個室內從兇暴的、高亮的白色裏掙脫出來,氣氛變得柔和些。有兩名助理醫師正在浮動屏前調整鏡頭,成像屏幕上還是黑乎乎一團。
戚崇衍躺進了治療艙,護士用極細的金屬銀線通過導聯球片吸附在他的額頭到太陽穴的位置,一共分為六個位點,然後去準備注射試劑。她拿着極細的針劑回來,戚崇衍從來沒有見過那麽細的針頭,針尖破開皮膚從血管紮進去,将血管頂出一個深色的拱起,幾乎沒有痛覺。
“這是什麽?”戚崇衍問。
滿月站在他臉旁的位置向他解釋:“你可以簡單地理解為另一種降速。你頭上這些貼着的點,一會兒會通過引導細胞生物電流進行‘降速’,效果就是你的細胞活躍度會降得非常非常低。因為等一下我們是要切開你的基因的,所以要先讓你的細胞進入一種類似休眠的狀态,這樣我們才比較好動作,以免傷害它們。”
戚崇衍還以為打進去的才是麻藥。「弢—子—凰—了」
滿月知道他誤會了,所有人都會這麽誤會:“打進去的是抗冷凍劑,艙門關閉之後氣溫會驟降,讓你進入冷凍狀态,你會睡過去。防護服會起到一定的抗低溫作用,抗冷凍劑是起到雙重保護作用,确保你的大腦和皮膚不會因為極寒受傷。”
護士結束了注射。戚崇衍看了看皮膚上那個幾不可見的針孔,這才覺得心跳稍微有點快。
滿月能看出來,他握了握戚崇衍的手:“你會像平常一樣睡一覺,大約在兩個小時之後就會結束,不會有任何痛覺,把它當作一次冷凍治療就好。”
戚崇衍點頭,他舔了舔幹燥的嘴唇,閉上了眼睛。
耳邊是滿月輕柔的祝福:“午安,做個好夢。”
作者有話說:
要準備開第二個副本了
和編輯商量好了,下周三入V,謝謝大家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