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陸湛就這樣看着東南方向,看到月上中天。
這才一擡手,揮去衣物身上那極寒的水霧。待他發覺自己不知不覺居然來到碧水閣外的時候,陸湛渾身一震,停住了腳步,他該回去。他不該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裏。
可陸湛對自己說,不是他想來,是他應該來看看。畢竟,巫山那幾個人正準備搞事情,對方都準備殺妖王之子了,他作為幽都的主人難道不該問問?
該,可太該了。
如此,陸湛理由十足地入了碧水閣。
循着那淡淡草木清香,來到了碧水閣外靈植生長的地方。只一眼,陸湛就怔住了,他停在那裏,默然不語。一片草木靈植之間,是一株極大極大的窮桑樹,是他費了好大的工夫才得來的。跟着他從當年的魔域,到了現在的幽都。陸湛現在都記得,得這株窮桑樹的時候,自己多高興。
窮桑本是同根而生,兩兩相護依偎。世間只有兩株窮桑獨生,一株在巫山,一株在大荒。一株屬于巫山神女,一株屬于他。
得到這株窮桑樹,帶給他了無數美好的妄想。然後,都在她以身化劍刺入他心髒的瞬間,戛然而止,通通破碎。陸湛才知道,原來她不僅不喜歡他,她甚至想要殺掉他。
她不僅與那人命格纏繞,她甚至願意為了那人,死。
此時陸湛安靜地擡頭,看着這株碩大無比的窮桑,他諸多妄想中的一個好像落在了眼前。
神女就坐在那個窮桑樹幹上,頭乖巧靠着一旁斜出的枝幹,望着天上月不知在想什麽,月光透過深紅淺綠的窮桑葉,灑落在她身上。一切好像被月光蒙上了一層薄薄的輕紗,那樣溫柔,那樣不真實。
陸湛的呼吸都輕了。
在一片靜谧中,那道邪惡的聲音從陸湛心口升起:“死心吧,她在窮桑樹上,要等的人從來不是你。”
瞬間,月光破碎,輕紗不再。就連坐在樹幹上的神女,不知懷想什麽的神情,都仿佛能刺痛人心。
陸湛重新回到了現實。
風吹動他玄色衣袍,他毫不客氣地擡手向顧回倚靠的樹幹擊去,看着陡然警醒的顧回從樹上落下。
冷冷看着她從那高高在上的地方,落在自己身前。
顧回身姿輕盈,明明該是跌落,她卻好像一只輕盈的蝴蝶,蹁跹落地,窮桑樹的每一個枝幹都好像要幫助她猝然失去平衡的身體,讓她平穩落地。
顧回站穩,看向陸湛,後者卻已經移開目光,只是看着前方靈植。
“殿下,我守了規矩的。”入住碧水閣的客人可以在這一片活動,規矩上也沒說不許爬樹,顧回委婉提醒到,她可是守了規矩,這人直接出手,她可以不計較,畢竟如今他多厲害。但錯不在她,也是要說清楚的。
陸湛冷笑,這才淡淡掃了她一眼:“難為你倒知道把規矩摸清楚。”
顧回客氣一笑:“畢竟來了幽都,謹慎一些是應當的。”
陸湛忍不住嘲道:“結嬰計劃着殺快要到煉虛境的化神,”說到這裏他點了點頭,“确實夠謹慎的。”為了一只九尾,就敢冒着得罪整個妖界的風險殺妖王之子,她可真是謹慎吶!
顧回猶豫了一下,不确定問:“殿下這是在——嘲笑我嗎?”她倒是能接受這人脾氣整個變了,可當年那個那麽容易紅了耳根的鴻蒙弟弟嘲諷人,嘲諷的還是她,她一時間還真有些不适應。
“嘲諷?不,本座在誇你,修真界最嶄新的天驕,冉冉升起的新星,越階殺個化神算什麽,你這麽厲害就該——”
顧回确定了,當年那個弟弟今日的幽王殿下,就是在毫不掩飾地嘲諷她.....她這個神女,過了一萬年,确實混得太糟了,落魄到都有些糟心的地步了.....
只是嘲諷歸嘲諷,可幽王說到後面時還帶上了咬牙切齒的味道,讓顧回覺得,對方想生嚼了自己.....
說到越階殺人,陸湛确實想把眼前這人生吞了。結嬰殺化神算什麽,她當年,化神都敢殺大乘期的魔尊了.....
剛剛還始終冰冰冷冷的幽王,一下子暴躁起來,壓不住的躁動氣息讓周邊靈植草木起伏不定。
明顯暴躁的幽王看了一眼身旁看似乖巧的人,不耐煩道:“這樣晚了,知道自己是客,就該好好回去歇着,誰許你在幽都亂跑的!”
面對喜怒不定的幽王,顧回早想回去歇着了,立即點頭附和:“要歇了,這就回去歇着!”她想如今人人提起幽王俱都畏懼确實是有原因的.....
可聽顧回這樣說,陸湛更加煩躁,忍不住問了句:“你就這麽走了?”
顧回:.....
她覺得萬年過去,莫不是這人腦子,不太好使了.....泥丸宮統領全身,也包括控制人的情緒,這麽來看的話,都說幽王情緒喜怒不定,也算有原因了,他可能就是泥丸宮所在的腦——壞了。
“不是你讓我走的?”顧回睜着她漂亮的眼睛盯着對方,帶着些小心,努力啓發着這個泥丸宮可能受創的人。
她的眼睛亮亮的,讓陸湛懷疑月光都落在了她一個人的眼睛裏,他煩躁地移開視線,半天才想到:“你的薜荔手串,不要了?”
要當然是想要,只是顧回明白得很,東西是她的,也不代表她說了算。
看對方主動提起,顧回一喜:“殿下要是看夠了,我這就拿走。”
“沒看夠,不想還。”陸湛十分理所當然。
顧回:.....
修真界中,修為差距太大的人之間是不能講理的,這是顧回在修真界學到的又一個重要道理。當修為差距大到一個程度,殺你跟殺雞一樣,你還想講道理.....就好像沒有人會跟他想殺的雞鴨講道理一樣。
幽王煩躁,顧回還煩躁呢,好不容易見到一棵窮桑樹,第一眼就想爬她都忍到夜深人靜的時候才敢爬一爬,結果偏偏還是被這人撞到,而且明顯對方情緒不佳,亂發脾氣.....可誰讓這是人家的地盤,是人家的窮桑樹,更重要的是,誰讓她比人家弱呢.....
顧回只能壓下煩躁,眼下殺皇甫川比拿手串急迫,至于手串只能再想法子,顧回壓得住煩躁,可她一時間也擠不出笑臉了,幹幹道:“既然殿下喜歡,就再多看一段時日。”說完告辭,心中默道別讓她變強,到那一天,敢嘲諷她,敢不還她的東西,就是這人她也得打得他頭破血流.....
陸湛想的卻是:走走走,看見他就知道走。當年在凡間也是,每次看見他,就是幹巴巴兩句話,然後馬上找借口告辭.....有一次她借口找盡,甚至眼珠子一轉跟他說她急着去追一只小貓,說完撒腿就跑,還裝模作樣喵喵喚着她那只莫須有的貓.....
他就那麽難看,她多看兩眼都不行!
陸湛真是氣啊!
立即又想到新的:“那只黑狼你也不管了?”說到這裏他還多加了一句:“本座救的。”
這一點顧回還是很感激的,這人變了再多,但到底幫她護住了牧野。他有病,她該多多體諒他。
“待他日,殿下能用得上我的地方,我必會報答殿下。”粉身以報就算了,但顧回自信,她總會變強,總有一天有能力還上這份人情。能得神女的人情,不會虧的。
“還?你欠本殿的可多了,你拿什麽還?”陸湛的語氣又是控制不住的尖刻和譏嘲,嘴角翹起一個諷刺的弧度,淺色的眼眸盯住顧回,內中輕蔑嘲諷濃得都要溢出來了。
顧回緩緩吐出口氣,提醒自己,他有病,體諒他.....但神女也是有脾氣的,“你既已知我是誰,就知欠你的,我定然還得起。”青山宗宗門大比對她的救命之恩,更早以前對牧野的救命之恩,一筆筆她都記得清清楚楚,她堂堂神女還會賴他的不成。說完顧回一禮,算是全了客人對主人的規矩,轉身離開了。
她要馬上走,她怕自己再留下去,還沒變強就會控制不住暴打這人的沖動.....
顧回離開了,只剩下簌簌而動的窮桑樹葉,和樹下站着的幽王陸湛。他沒有看離開的顧回,只是仰頭看着窮桑樹仿佛無邊無際的樹冠。這樣廣闊一片,但這棵同樣獨生的窮桑,比巫山那株還是小了一些。那株窮桑可真大啊,繞着樹幹想追上前面奔跑的女孩真的不容易。
尤其是那個女孩生于山間草木,長于山間草木,輕盈得像風一樣,追不上抓不住。
可他到底追上了。一萬年前,她猝然入懷的那一刻,他覺得整個天地一片安靜。那一瞬間天地萬物似乎都不在了,他只能聽到自己耳中血液流動的聲音,過了好一會兒才能重新聽到窮桑樹葉随風而動的簌簌聲。
那是陸湛第一次抱住年輕的神女,也是至今為止,唯一一次。
對他是刻骨銘心的一擁,對于神女,也許只是一個消失在記憶中不足道的游戲。畢竟後來,神女有了屬于她自己的刻骨銘心的記憶。
一身黑衣的陸湛就這樣靜靜仰頭看着簌簌而動的窮桑樹葉,黑色衣領間露出了蒼白的脖頸,這一刻的幽王顯得那樣脆弱。
連同他的聲音都是脆弱:“你還不了的.....”
“你拿什麽還呢,夭夭.....”
然後那脆弱的聲音突然變了,染上了邪惡:“拿命還怎麽樣,神女閣下。”
傷口的疼痛讓陸湛扶住一旁樹幹,心口那道邪惡的聲音順着潰散的傷口而出,“陸湛,你知道的,殺了她,才能永遠留住她,你知道的.....”
“陸湛,這次該聽我的了.....你也不想看到她再回到道君身邊,他們朝夕相處,他們情投意合,他們還要結為道侶——”
陸湛的手驟然發力,窮桑樹幹堅硬無比,可他的指尖近乎要扣入其中。
他死死抿着唇角,眼尾慢慢泛紅,直到聽到身後清朗的聲音:“凡所有相,皆是虛妄。”
是從青山宗歸來後就閉門不出的佛子,佛子一出,那道邪惡誘惑的聲音就一下子散了。
陸湛扣着扶桑樹的手松開了,寬大的黑色袍袖覆下,遮住了他半個手掌,露出的指尖,有血滴下,但陸湛并不在意,只是輕輕扭了扭脖頸,這才看向已經來到他面前的佛子。
嘴角露出冷酷的笑,嘲弄地重複道:“凡有所相,皆是虛妄?”
“你就是最大的虛妄,她都看不見你,你怎麽還不走?”
佛子面容依然平靜,只有他白色的衣袍随風而動,讓他格外俊秀幹淨的眉眼顯得越發安靜,如同他同樣清朗安靜的聲音:“該走的時候,自然就走了。”
佛子看着面前的窮桑樹,幹淨的眉眼都溫柔起來。
他說過謊。
佛子幹淨的眼睛看着窮桑樹透出了一點點無人能見的笑意,在那棵比這個大得多的窮桑樹下,他說了一個謊,騙了一個人,然後抱住了她。抱住她的時候,他就想,他一定要成為這世間最強的,再也不會被外面那些人算計和欺侮,那時候他就可以讓那個謊言成真。
那不是謊話,是他一生最大的妄想。
風似乎越發大了,好像天地間都是窮桑樹葉被風吹動的簌簌聲音,佛子白色的衣袍在風中獵獵作響。
直到聽到身旁黑色衣袍人的一聲冷笑。
風,突然停了。
佛子被風吹動的白衣一下子靜了下來,他的目光從窮桑樹落在了譏诮看着他的陸湛身上。他平靜地擡手,輕聲道:“你說的對,都是虛妄。”
他曾經的所想所念,都是虛妄。
他,也是虛妄。
只有眼前這個人,在承受着萬年不變的痛楚,讓他常年都是沒有血色的蒼白。只有他腦中痛楚是真,後來又添了誅心之痛,日日承受着世人只怕一天都受不住的痛楚,成為了那最強的。
“你——”,佛子看着蒼白的、帶着嘲諷笑意的陸湛,還是說出了那句話:“你的心魔,越來越強了。”
陸湛不屑:“我壓得住。”
說完翹了翹唇角:“待壓不住那日,不過是毀天滅地。世人心中的惡,沒人比你更清楚了,所以——有什麽關系呢。”說着他又露出了那張狂不屑的笑,看着清白幹淨的佛子。
佛子任由他不屑輕笑,最後才慢慢說道:“可她,也是世人。”
毀掉這個世界,也徹底毀掉了她。一切重歸混沌,重新孕育鴻蒙,重新孕育生氣,重新誕生神,重新誕生人。
陸湛一滞,立即又是那副混不在意的模樣:“我不是你。你不舍得的,我舍得。”說着甩袖離開。
身後佛子看着黑衣陸湛越來越快、最終徹底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輕聲道:
“可你就是我。你不舍得,我才能在這裏。”
他的目光轉向碧水閣的方向,安靜的佛子,就那樣安靜地站着,看着。
夜漸消,又一個白日要來了。
在剛剛過去的那個黑夜,他又起了妄想。他想,要是能再見她一面就好了。他很想問她,還記不記得——,還記得嗎。
佛子擡步,重新回了打坐的閣樓。
而在剛剛過去的那個夜晚,返回碧水閣的顧回卻與胡不依和紙魅兩人盤算着殺人。顧回輕易識破胡不依的打算,巫山身負黑丹的妖靈,在神女面前是很難藏住秘密的。
聽到九尾居然想借着幽王之手與皇甫川同歸于盡,紙魅直接拎着他的狐貍耳朵罵,“不要自作主張!”什麽狗屁犧牲,都不要想,他們只要看向神女,聽從神女的。紙魅看着依然垂頭盤算整個殺人計劃的神女,神女無心,似乎任何事她聽過說過就算了,對于九尾的打算神女也只是指出然後搖頭說:“我不同意。”之後她就重新投入她的打算中,似乎九尾想要犧牲的打算只是一件不值多提的小事。
但久伴神女的紙魅卻知道,他們的少主因為無心,顯得少情,但其實最重情。只不過是從她身上看不到常人的慌張,看不到常人的悲痛。就好像萬年前,戰神隕落,整個巫山一片悲鳴,只有神女呆呆地坐在高臺之上,每日還是跟草木玩,跟雲彩玩。
她沒有淚,她似乎也不會悲傷。
可是從那時候起,神女沉睡的日子就一次長過一次,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木老說,神女是疼地快要聚不住神魂了。紙魅才知道,原來有人的悲痛是這樣無聲也無痕跡,甚至恐怕神女自己都不知道,只是慢慢潰散,一日日任由自己消亡。
他們這些人,都是承巫山神恩而生天地間,他們都是要好好守護神女的。
神女舍不得他們,他們就不能輕死。
胡不依攥着手低聲道:“太冒險了。”殺皇甫的計劃中,神女動用了神識絞殺。神女神識固然強大無比,可動用足以絞殺化神後期的神識,神女自身會受重創,甚至可能收不回來。對于神女強大的神識而言,她的身體和靈根,就好像一個脆弱的籃子,撒出去容易,但收回來一不小心就撞散了這個脆弱的容器。
“少主願意為我們的命冒險。”紙魅看着胡不依,低聲道:“按照少主說的去做,就像上次殺畢方一樣,一步也不要錯。”
計劃選在一出幽都,先下手為強。這會兒刑天和朱不離應該已經趕往那裏,殺人途中,他們只能配合,不能露出行跡,配合少主完成利用神識的一場絞殺。只有如此,才能殺了皇甫川,又可避免妖界的圍剿。圍殺後留下的現場只會是,妖王之子死于神識絞殺。而能做到這一點的,必是修真界合體修為以上的大能,沒有人會懷疑他們。
這時牧野帶着歡歡也過來了,歡歡好一會兒沉默後突然道:“算我一個。”圍殺皇甫公子,算她一個。
這次連顧回都擡頭看向了歡歡,更不要說紙魅和胡不依了。
歡歡的面色發白,顯然剛剛過去的一晚她都沒能好好休息。她的兩手絞扭在一起,聲音止不住發顫,但卻堅定再次道:“殺皇甫川,算我一個。”既然皇甫公子為了白瑤,非要胡不依死,她想了一夜都找不到其他任何辦法。那麽,她也只能讓皇甫公子死了。哪怕皇甫公子要的是她的命,她都有辦法化解這場矛盾。她的命,本就是他救的,他要,就給他。
可白瑤不要她的命,皇甫公子就不稀罕她的命。要她巫山人的命,那就真的沒辦法了。如果兩者必有一死,即使是皇甫公子,也得死。
顧回看着歡歡,沒有說別的,只重新把計劃說了一遍。
牧野越聽,眉頭皺得越緊。他忍不住喚了一聲:“少主——”。顧回知道他要說什麽,對他笑了笑:“咱們來修真界這麽久,早就該明白,在這裏要活,要變強,就不能停止冒險。”人人都在冒險,修真本身就是冒逆天之險。她自然也能冒險。
牧野咬牙,下了決心一樣道:“也許,也許屬下可以求一求——”
顧回止住了他要說的話,輕輕搖了搖頭,“咱們自己來。”
牧野看着神女,點了點頭。牧野雖不知少主和幽王的淵源,但卻知少主對于幽王來說是很不同的。他本想說可以請幽王幫忙,幽王未必就不肯。但少主說的是,還是自己來,少主早就說過,世間所有欠的情都是要加倍還的。幽王需要妖王那裏的冰心丹,怎麽能殺妖王之子,把幽王扯進來,變數太多。就是幽王肯為了少主殺了皇甫川,這樣天大的情,他們如何還。
想到薜荔閣,幽都那棵窮桑樹,牧野垂了眼。他雖感激幽王的救命收留之恩,但這并不代表幽王就可以對他們少主生心思。他們巫山人都知道,神女喜歡的,從來都是磊落清白的公子。他們少主這樣天真自在的脾氣,怎能跟幽王這樣喜怒不定又暴躁的人連在一起。未來當得少主道侶的人,他們不知道會是誰,什麽樣子,但想來,也該是同他們巫山父神——上古戰神一樣磊落才是。
接下來幾日,看似平靜過去了。
這日幾個宗門都拿到了各自份額的靈植,此次任務算是完成了,只等次日一早出發,離開幽都。剩下來的這半天,一直緊繃的衆人才略微放松一些,只嚴格恪守着幽都的規矩,但是彼此間的走動比前幾日多了一些。
顧回跟胡不依幾人不過出來看看這黑漆漆的幽殿,就遇到伴着白瑤而來的皇甫川。
對方啪一聲把折扇抖開,瞟了一眼顧回,就看向了胡不依,用一種看死人的目光看着啃着黑色靈果的胡不依,嘴裏道:“可惜了。”眼前少年人即使放在他們妖界善魅的狐妖中,也是難得一見的絕美少年,可惜出了幽都就要變成一只死狐貍了。
說到這裏皇甫川笑得不懷好意,提醒道:“還能吃的時候,多吃點吧。”他幾乎是有些享受這種居高臨下,遺憾的是對方并沒有他想象中的惴惴不安,依然慢吞吞吃着靈果。皇甫川目光陰郁了些,如果不是在幽都,這等公然藐視他的,他絕不會容他活過夜。
後面跟着的歡歡想要說些什麽,卻被紙魅按住了。你死我活的事兒,還費什麽話,誰死誰活明日見分曉。
白瑤似乎也想說些什麽,但最終還是咬住了唇。經過顧回等人的時候,她停了停步子,對顧回道:“二師姐,殺人償命,別怪我。”
然後看向胡不依:“到時候,我會親手殺了你。”
這突然的宣言,讓吃着果子的胡不依嗆了一下。
白瑤倔強的目光中帶着獨屬于一個善良人才有的掙紮,想到死去的畢方,一點點按下那些遲疑,慢慢變得堅定。
紙魅心說這情緒層次還挺飽滿。
旁邊跟着的皇甫川又心疼又欣賞,這就是他看上的女孩:善良卻又有自己的堅持,為了朋友寧可讓自己純白的手染血。多麽特別的女孩啊!
他們這邊激蕩着層次飽滿的情緒,而顧回連看都懶得多看白瑤一眼,她只不動聲色觀察皇甫川,不放過任何一個時機尋找他的弱點。目光在對方的心口處停了停,然後移開,耳邊是白瑤嗡嗡的說話聲。
白瑤還在放話:“二師姐,畢方死的那一刻,你就該知道這是必然的結局。”天真善良的女孩,此時的口氣帶着決絕。
“嗯,知道了。”顧回覺得自己不回話,白瑤還沒完了,還能不能閉嘴了。她垂下的睫毛掩着思量,心口罩門必然是皇甫川緊緊護着的地方,所以刑天朱不離的一擊該奔着他的第二個弱點——面部,到時候他注意力必然都在面部,空出心口罩門,此時就是她給出那致命一擊的最好機會。她要把握的,就是那個瞬間。
白瑤本來充滿了各種複雜的感情,但被顧回漫不經心的幾個字一噎,此時只有被二師姐慢待和忽視的憤怒。她說的可是二師姐身邊九尾少年的生死,可顧回居然還是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果然她沒看錯,顧回心裏眼裏只想着壓過自己,都到這時候了,為了顏面還能做出這副不以為然的樣子。
就好像一場注定碾壓對方的戲,可對方壓根不接,讓白瑤所有飽滿複雜的情緒都像一個笑話。白瑤恨恨留下一句:“生死面前,我不會手軟,師姐好自為之。”她早說過要為畢方殺九尾,那麽九尾就得死。
顧回看着白瑤連離開的背影都透着女主氣運擁有者所有的倔強,評論了句:“話真多。”說完把自己推敲過的擊殺方式,用巫山人特有的隐秘聯絡方式,傳給了刑天等人。
巫山人面上不動聲色,但都是緊張的。到時候配合出了哪怕一點差錯,他們的少主都會受到重創。他們每個人都在心裏一遍遍演練着到時候自己要做的事兒,一步都不能錯。
生死大事,但到底誰生誰死?
不過殺一只才結嬰的狐妖,皇甫川壓根不放在心上,唯一的阻力就是這個所謂的青山宗新天驕。但,也不過是元嬰而已,識相最好,不識相,他再憐惜美人,也不介意趁機給她多點教訓,誰讓白瑤不喜歡她呢。
要以元嬰修為圍殺一個化神後期的大妖,還要盡量做得迅速而幹淨,顧回輕輕擦着自己的碧水劍,等着第二日的到來。
心态各異的兩夥人,就這樣度過了在幽都的最後一夜。
太陽升起的時候,他們再次聚到了幽王正殿,準備告辭離開。
誰也沒想到,一場驚呆衆人的變故等着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