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幽都的太陽同別處似乎都不一樣,好像總是蒙着一層紗,帶來的不是暖而是冷。幽王正殿,更是陽光都到達不了的地方,人一踏入無不感到脊背發涼。從踏入的這刻起,所有人都噤了聲,放輕了腳步,直到站定,靜悄悄等着幽王的到來。

大概只有白瑤,還有膽量轉個圈,打量這個黑漆漆的幽王正殿,然後——

所有人神色複雜地看着白瑤把一盆怒放的粉色茶花放在了正殿的窗口處,還對着小花念念有聲:“你們要在這裏,努力生長呀!”說完給瑟瑟發抖的山茶花比了個努力的手勢,自己拍了拍手,好像這才注意到所有人目光都在她身上,不好意思一笑:“我就是覺得這裏缺乏色彩,太壓抑了一些。”她想給幽都那些無聲來去的黑衣人,留下一點光。

顧回跟看傻叉一樣看着白瑤,“你覺得?”顧回真的不懂。看着那盆粉嫩得與此處格格不入的小花,顧回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了青雲峰頂臉上帶着灰的白瑤捧着的那只叫花雞.....那只叫花雞能打動青雲道君就挺讓顧回意外的,她可不相信這麽盆不合時宜的小粉花能感動這座黑色幽都.....

本來只不動聲色觀察皇甫川的顧回,忍不住多看了白瑤兩眼.....就是這樣一個人,居然讓清冷道君動了心,還鬧到要死要活的.....

她忽然明白青雲峰青雲道君的正殿那些來自人間的小布偶小靠枕小花小草原來就是這麽來的.....最早見到的時候,顧回曾經猜測過,那人正殿怎麽會留有那些東西,她猜到可能是白瑤留下的,又否定了自己。一個修行兩百年的人,不是不能喜歡這些東西,可放在一個清冷道君的正殿?還放了好多?這樣沒有分寸的可愛背後,得是多麽過剩的自信.....所以顧回甚至猜,可能是沈遇每殺一個不該殺的人,就留下一樣與整個正殿風格格格不入的物事提醒自己,以此警戒自己少殺,不知不覺就攢了很多.....

這會兒親眼看到,白瑤居然要把色彩帶給幽都,顧回好像親眼看到了青雲峰頂的白瑤,誓要用一個年輕女修的熱情活潑改變對于白瑤來說是老輩人的道君的嚴肅與清冷。顧回再次打量了一眼白瑤,滿殿恭謹無聲靜待的修士中,這個跳脫可愛的白衣女修,真有趣.....就是她可能沒想過,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這種善良的溫暖,也許對方不僅沒被可愛到,反被惡心到.....

想到如今陸湛的性子,顧回挑了挑眉,她覺得幽都真的不是白瑤可以自信的地方,這個姑娘做了太久一方小世界的女主,失去了基本的分寸感。

不同于顧回,虞珊看向白瑤的目光帶着一種果然如此的熱切,她腦中只有一句話:來了來了,話本套路女主帶着她的天真可愛來了。她要給黑暗以色彩,給陰冷以溫暖,她要用一盆不起眼的粉色茶花擊中冷酷魔王那顆冰封千萬年的心!

想到這裏虞珊忍不住搓了搓手,常年身處黑暗與冰冷之中的幽王會是什麽反應呢,必然是不耐煩,但不耐煩下壓着一絲松動,想要毀掉卻又遲疑,最後對着這盤粉茶花想着這個與衆不同的女孩.....于是一步步淪陷。會是這樣嗎?

就在所有人心思複雜看着這盆粉嫩嫩的茶花的時候,殿內氣氛一凜,幽王到了。

本就森冷的正殿,似乎一下子更冷了幾分。

幽王落座,看向正殿中人。根本沒看此時繃着小臉、昂着頭準備為自己的別具一格辯解的白瑤,反而是直接看向人群中的九尾胡不依。

幽王的目光,泛着涼意,讓胡不依渾身一緊,忍不住更加靠近神女。胡不依這微不可查的動作,落在陸湛眼裏,讓他撇了撇嘴角。

陸湛也并不看胡不依旁邊的顧回,而是慢騰騰地把視線落在了白瑤——旁邊的皇甫川身上。

此時的皇甫川整個心還在可可愛愛的白瑤身上,滿眼滿心都是他的女孩,怎麽就那麽天真善良與衆不同,讓人只想圈在懷裏,為她遮風擋雨,護她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修真界永葆純真良善。所有讓他的女孩不快活的人,都該死。那個九尾如此,九尾旁邊的——所謂天驕顧回,可惜了,如果學不會在白瑤面前低頭,早晚也得——

那個“死”剛冒出來,皇甫川就覺得自己心髒驟然一緊,有一股探不到邊際的力量籠罩了他。皇甫川張大了嘴,卻發不出聲音,甚至想要伸手到胸口處抵擋,卻連手都擡不起來。

他的眼睛驚恐地瞪大,大到凸起的眼珠幾乎要從眼眶中脫出,帶着不可置信看到了上座的幽王。

座椅中的幽王微微向前探身,目光同黃埔川相接。

于無邊的驚駭中,皇甫川慢慢浮上紅血絲的凸出的眼睛先看到了幽王不帶一絲情緒的淺色眼睛,然後看到了幽王擡起的左手那蒼白修長的手指,似乎正掌着他此時已經無法跳動的心髒。

最先注意到皇甫川異樣的人發出了一聲驚駭的呼聲,立即掩住,其他人最先注意到的不是皇甫川,而是幽王,他們看到幽王擡起了左手。正殿中人一時間都握緊了手中的兵器,卻沒有一個人敢動,沒有一個人發出任何聲音,只有撲通撲通的心跳聲。

修真界傳說,幽王左手掌人生死。

此時所有人都看到了幽王擡起的左手。

縱然是一向自信無畏的秦廷之,在這一刻也覺得好像幽王的手捏在了自己脖頸間,正殿騰起的威壓讓他慢慢覺得透不過氣,更不要說其他人。

就見幽王蒼白的五指緩緩轉動,然後猝然一握——

有破裂聲響起在一片死寂的正殿中,他們一個個臉色蒼白如紙,然後有人突然往旁邊退開,其他人愣愣看過去,只見這些日子頗為傲慢的皇甫川轟然倒地。

他甚至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一張臉定格在最後時刻的驚恐上。那雙風流漂亮的桃花眼裏,被恐懼撐到猙獰變形。

似乎過了好久,又似乎只是一息之間。

正殿中的人好像才真實地意識到:這個張揚了一路的妖界大王子——死了。

就,就這麽死了?

這可是化神後期,妖王的兒子。

正殿中站着的各宗弟子都控制不住身體的顫抖,無限恐懼地看着彼此,卻再沒一個人敢擡眼去看正殿寶座上那個此時懶洋洋靠坐回去的男人。

明明殺人兇手就在上首,但卻沒有一個人敢看過去,他們連恐懼都只敢在彼此之間傳遞。

陸湛挑了挑眉,垂落的黑色袍袖半遮住他那只殺了人的左手,他這才往多了盆花的窗臺看了一眼。

然後就是窗臺上砰的一聲,讓努力鎮定下來的諸人再次身子一顫,是那盆粉色茶花爆裂的聲音。泥土混合着花葉飛濺到靠白瑤最近的李亞和趙晴兩人身上,連前面的蕭端一向潔淨的衣袍上都濺上了泥。

早已震驚到失聲的白瑤,整個人仿佛凍僵了一樣,眼睛都直了。她看着皇甫川倒下的方向,似乎想不明白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飛過來的碎瓷擦過她的臉頰,劃出了一道血痕,她才陡得一哆嗦,好像神魂才重新回到身上,而一回神,她就覺自己腿一軟,跌在皇甫川屍體旁。

白瑤似乎直到這時才明白:

今日要為她殺人的皇甫川——被人殺了?

死了.....死了.....

一時間白瑤腦子裏冒出各種想法,她想大叫,她要控訴,是誰,為什麽.....是幽王,是不是顧回.....

可沒等她發出聲音,她就聽到上首傳來兩個字:“太吵。”

于是白瑤張開的嘴什麽都沒發出,她一下子明白,幽王真的會殺人,任何人。

傳說,幽王殺人只有一個理由,就是“太吵”。而今天,他們親耳聽到了傳說中的“太吵”,明明從幽王進來,整個正殿都雅雀無聲。

顧回神色複雜地從倒下的皇甫川看向了上首座位上的陸湛,她的視線剛一移過去,就對上了陸湛看過來的目光。

于正殿一片惶惶然中,兩人目光相接。

陸湛就看到下面那一個個無論恐懼還是呆滞都不敢看過來的人中,唯有這人看向他。陸湛目光依然平靜,但嘴角緊繃,他衣袖中收回的左手神經質的顫了顫,他同她對視,把她臉上每一絲變化都收在眼底。

然後,陸湛看到這人沖他露出了一個驚喜的笑容,陸湛繃着的嘴角松開,胸中一口氣緩緩呼出,他的左手徹底松開。

死得好啊。

此時顧回所有複雜的心情都化作這麽四個字,她雖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是——死得好啊。沒有人知道,在巫山人看起來始終勝券在握的顧回,是多麽緊繃,整個過程容不得任何差池和意外,任何一點意外的發生,不僅會讓她神識大毀,還可能藏不住殺人的行跡,引來妖界不死不休地報複。

此時顧回露出近乎燦爛的笑容,然後她整個人都覺一松,很快就覺困倦疲憊,自從來到幽都,顧回沒有真正休息過。顧回始終含笑,只有在垂眸的時候,她的眼睛才閃了閃,她只聽人說過幽王強大,可是她從未想過如今的陸湛是如此之強。與萬年前相比,這人不僅脾氣變了,顧回對他修為實力的推測,簡直錯得離譜,如今的陸湛,強得可怕。

修真界都說幽王喜怒無常,顧回不喜歡喜怒無常?

今天死的是皇甫川,誰知道下次死的會是誰呢。

顧回垂眼看着死去的皇甫川,她要更快地——變強。

歡歡茫然中松了一口氣,回神的紙魅和胡不依确認皇甫川死亡後更是徹底松了口氣。他們都在等着出幽都的那一刻,為此緊繃到連正常寒暄都快做不到了,他們都怕一旦出錯,連累少主。如釋重負的胡不依心裏都是,他們怎麽命這麽好!還都說什麽白瑤氣運好,他們這才叫氣運好吧!

要不然怎麽正好倒黴的就是皇甫川!

神女姐姐不用為他冒險了!

慶幸之餘,胡不依同其他人一樣,不能不感到驚駭。他和紙魅朱不離都是剛剛元嬰,刑天是化神初,而歡歡還沒能結嬰,皇甫川可是快要到煉虛的化神後期,就等着出幽都為所欲為呢,結果話都沒有,就死了。

他們和少主艱難地走在這條通往巫山的路上,任何一個修為高于他們的人,都可能碾碎他們所有的希望。例如,上首這人,或者其他宗門裏那些大能。甚至上次鶴頂山上,那個青雲道君。

少年絕美的臉上抽搐出一個笑不像笑、哭不是哭的表情,趁着他那張豔麗的臉,說不出的詭異。但他并不是最古怪的,此時正殿中不少人都控制不住自己驚駭的表情。

一張張臉都努力控制着恐懼,抵禦着來自身體的顫抖,把不少人的表情都拉扯得詭異古怪。

天真如白瑤,這一刻都知道害怕了。

定格且僵硬的人群,所有人包括白瑤的視線都垂落在地,生怕驚動上方的幽王。

只有顧回,雖然也同別人一樣站在原處一動不動,可只有她帶着松弛的疲倦,顯得興致勃勃。可她臉上的笑很快就是一滞。

正殿中所有人聽到了幽王的聲音:“都走,你,留下。”

顧回的視線從皇甫川慢慢轉向上首,果然,他看着的依然還是自己。顧回握着碧水劍的手不覺緊了緊,父神說過鴻蒙之子是秉天地至純之氣而生,所謂至純包括至正至邪兩股。萬年後再見,顧回感覺到過,來自陸湛身上的——邪氣,甚至攜殺氣。如果之前,她還自恃寵神識強大,并不很把曾經的這個鴻蒙弟弟放在心上,如今顧回吞咽了下,這是個一旦想殺她,她就無一分生還機會的人。

修真界中,沒有人願意同可以徹底掌自己生死的人在一起。顧回不想留下.....她,怕死得很。

她握劍,低下眼,一時間閃過很多思量。她傳遞給紙魅幾人的是:放心。顧回微微呼了口氣,她自己就有些不放心。

諸人離去,偌大正殿只剩下陸湛和顧回兩人。

“怕死?”陸湛探身看向顧回,突然開口,他看到了她下意識握緊碧水劍的動作。

只是這麽一個動作,就讓他心底潰爛裂開,那個聲音借機而出,慫恿他,誘惑他。

顧回驟然擡頭。這麽直接?

陸湛看着顧回困惑而專注的眼睛,亮得驚人,看着她微微半啓的紅唇,慢慢壓下心中騰起的聲音。他無法想象,這樣漂亮的眼睛如果再也不能睜開,這個世界該多讓人無法忍受。

他的目光中彌漫的黑氣近乎愛憐地拂過顧回的眉眼,可心口猙獰不息的疼讓他冷酷地想到:她該死。如果她不死,他心裏那傷口,只怕永遠不會愈合。她死了大約就好了吧,就不會想到她,都覺得那麽疼。

陸湛看着顧回,再次探問:“你的眼皮跳了一下,是冷還是怕?”

陸湛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顧回,與其說他在等她的答案,不如說他只是徒勞望着她,在想,他到底該怎麽辦。

顧回眼皮再次一跳,這就是喜怒無常吧.....說變臉就變臉.....

他的頭腦中除了殿堂外那幫蠢貨時大時小的欲念心聲,還交纏着從心間傷口盤旋而出的聲音,那個被他按下去的聲音再次大了起來。

“動手啊,還等什麽”

“留下她”

“你不是早就想殺她,她可是要殺了你”

“徹底地,留下她”

“長長久久”

一聲又一聲。

陸湛左手死死攥着冰涼的椅座。

于一片混亂嘈雜中,他一直深深望着的人突然開口說話了,只是一句話,就讓那些跳蕩在他敏感神經上的欲念之聲,讓他心中那壓不下去的邪惡聲音,都遠了。

聽清顧回話的一瞬間,陸湛感覺到了瞬間的安靜,好像有一股溫柔的暖意從他心尖掠過,話中的意味讓他整顆心都發顫。而眼前人突然的靠近,讓一直看起來慵懶甚至嚣張的陸湛,整個繃住。

顧回靠得足夠近,近到草木香就在鼻端,近到那些從未有一刻停下來的欲念之聲終于被屏蔽了,陸湛再次體會到安寧。

安靜的、沒有痛楚的感覺。

顧回近前,認真看着面色蒼白的陸湛,似乎要看到他的靈魂深處,她問:“怎麽萬年不見,你的脾氣壞了這樣多?”

溫熱的氣息撲在陸湛鼻尖,他幾乎不敢細想這句話的意味。

可他抵擋不住。

她記得我。

她還記得我。

這個認知好像波浪,一波波湧過來,一次次撫過他那顆顫抖的心。

她怎麽會,認出我?我變了這樣多.....我穿了黑衣.....她真的,記得我.....

然後,一絲熱意不受控制地騰起在陸湛的耳根。常年不見天日,讓陸湛的皮膚格外蒼白,所以他幾乎可以想見那抹紅簡直無處可藏。陸湛再次體會到那種局促,他幾乎有些狼狽地靠坐回去。

然後顧回就見幽王陸湛突然起身,離開了正殿.....

只剩下顧回一人的正殿,再次恢複了死一般的寂靜。

顧回垂眸看着自己手中碧水劍,打不過,只能敘舊了。目前來看,效果還是很好的,至少眼下,她可以離開幽都了。

看到從正殿走出的顧回,紙魅等人都長長舒了口氣,同牧野暫別。

真正走出幽都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忍不住回頭看向了幽都。

在那裏,他們見識到了幽王的恐怖。關于幽王的傳言無數,可親自看見,比那無數傳言更駭人。

顧回也同樣看了一眼身後的幽都,默默道,如果不是手串還在他手中,這麽一個狀态不定的故人,她可不想再碰見了。

回程路上,随着離開幽都重新活過來的衆人,讨論的都是即将要開啓的歲古秘境。相比之後的小昆侖秘境,對于各宗門來說,歲古秘境的開啓是整個修真界的大事。

歲古秘境中最引人矚目的是其中的朱果,只在這個秘境中才能生長的朱木,兩百年一結果。它的果實就是讓修真界趨之若鹜的朱果,朱果既能鞏固修為,也能用于破境。就是宗門老祖,服用朱果也是有巨大好處的,更不要說其他人。每次秘境開,朱果成熟,結果三顆,讓半個修真界搶破頭。

歲古秘境的修為限制是化神,如果不是有修為限制,只怕這朱果之争,更會難分難解。曾經為了朱果,修真界各個宗門死傷不少,後來經過彼此協調,才讓朱果之争脫去血腥。

有人說,朱果的作用可與修真界出現的黑丹相媲美。讓人垂涎的黑丹,倒是曾不斷出現過,可如今已越來越少。距離最後一顆被人得手的黑丹,也已有快百年時間了,那顆黑丹所蘊藏的能量,讓不少人紅了眼。

近年來已經确定的除了一只豬妖身負黑丹,隐隐有傳聞合歡宗一女修,甚至有人說一只狐妖,都負有黑丹。但殺人剖丹這種事,邪修魔修能光明正大地做,正派修士就不能了,至少表面上是肯定不能的。正道修士鉚足勁争的,是朱果。

除了朱果,這個秘境中還有不少靈植草藥,例如煉制傷藥的一味珍貴藥材碧息草,煉制結嬰丹等上等靈藥所需要的玉髓芝,也是各大宗門摩拳擦掌争奪的對象。

青山宗此次能否拿到朱果,拿到幾顆,是此時整個修真界最關心的話題。這次朱果之争,再次暴露了青山宗當前致命的弱點:他們年輕一輩弟子,在化神這個修為出現了斷層。如今靈力不足,修行困難,與曾經世道相比,在慢慢成長起來的這批弟子中,化神已屬罕見。可再罕見,淩霄宗有了,玄劍山莊有了,只有目前占據宗門領頭羊位置的青山宗沒有。

“就看顧回蕭端和趙曼三人了。”掌門撫須慢慢道,這場朱果之争,從一開始他們青山宗就落了下風。

“秘境之後就是修真界門派大比。”致虛長老看着掌門道,那時候就是再次評估宗門實力,每次門派大比後,修真界格局都會變動。但其實,這種變動,從朱果之争就開始了。

掌門和致虛長老已經擔憂很久了,如果不是橫空殺出個顧回,只怕這次門派大比就是青山宗衰落的開始。後人回看,青山宗的衰落可以往前追溯到朱果之争的失利。一個領跑的宗門,如果一個朱果都拿不到,這本身就是一個不詳的信號了。

掌門從盤踞在高處的正殿望出去,能看到青山宗高低起伏的庵堂亭觀,氣勢恢宏,都是青山宗繁盛的象征。能看到其中往來的弟子,個個臉上都帶着一個大宗門才有的自信和生機。

“得拿到朱果。”如果此次青山宗一枚朱果都拿不到,那麽始終虎視眈眈的後來者,就會心思活動,曾經不敢輕易生出的想法,就都出來了了。

致虛長老顯然也知道掌門在想什麽,接道:“拿不到朱果,恐怕連顧回都保不住。”成長中的天驕是最脆弱的,如今是懾于青山宗的地位,沒人敢把心思打到顧回頭上,即使有想法的人也不敢輕舉妄動。但一旦青山宗的領先地位松動,就會不斷有人冒出來,從試探到挑戰。而無論是試探還是挑戰,最好的選擇都是瞄準顧回,毀滅顧回。

兩人相視一眼,然後俱都面色凝重,曾經那位魔尊給青山宗帶來的重創,如今還在閉關的幾位老祖,傷得遠比其他人估計的還要重,他們青山宗經不起挑戰,這是只有掌門和長老兩人知道的秘密。

朱果之争,與其說是看蕭端三人,不如說就是看顧回。掌門和長老同時看向了遠處的青雲峰。

顧回卻不在青雲峰,她在青山宗少有人煙的後山。

盤腿坐在如茵的草地上,手無意識地撫弄着身邊茂密柔軟的草,顧回對幾人道:

“我要拿朱果。”

“替青山宗?”顧回旁邊啃着果子的胡不依停下來,擡頭問。

顧回看着身邊幾人,朱不離整個人都靠着樹坐着,一向紅光滿面的臉灰突突的,顯然是累得很了。旁邊的刑天規規矩矩坐着,腰背挺直,在她面前總是精神十足的樣子。但熟悉他們每個人的顧回知道,刑天也始終處在透支的狀态。如果不是上次的參,他們及時提升了修為,只怕這次他們中有人也許都來不到青山宗後山。一波又一波的追剿,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只知道永遠不會停止。

讓一向不以為然的朱不離都有些沮喪了,而始終要護着他們的刑天,已非常疲憊。

除了朱不離,連歡歡都有人盯上了。歡歡抱着膝蓋,緊緊靠着紙魅,她的黑丹暴露了。即使在合歡宗內,有些人看她的目光都讓她不寒而栗。而一旦出了合歡宗,暗處總有盯着她的目光,她不知道什麽時候那些暗處的人會撲上來。而一旦有人動了,她身負黑丹,就不再是傳聞,而是事實。到那時——,她又往紙魅身旁靠了靠,她又能躲到哪裏去呢。

開啓巫山,遙遙無期。她已經快藏不住了,她很怕,怕自己撐不到回家的日子。

歡歡濕溜溜的目光看向神女,裏面是壓不住的畏懼。她不怕死,可是剖丹,是個生不如死的過程,歡歡很怕疼。而有些人生剖黑丹之後,也不會讓他們死,會把他們像牲口一樣關起來,用各種殘酷的方法對待他們,想要研究他們身上能夠結黑丹的秘密。想到牧野的話,歡歡忍不住打了個激靈。

旁邊的紙魅伸手握住了歡歡冰涼的手。明豔的紙魅面色也有些灰暗,她不僅要護住歡歡,也怕自己很快會進入有心人的視野。

胡不依一直沉默地啃着果子,他能看到大家的疲憊,他也比誰都知道神女的處境。他簡直恨死了青雲道君和他那個小徒弟,如果當年神女能夠成心,他們巫山就不會到這個地步。他們是魅,是狐,是狼,是花妖,是豬,是無畏的刑天,可這四百年卻都只能躲躲藏藏,被人追得好像狗一樣。

顧回看住幾人低聲道::“我要為青山宗取朱果,這是都知道的。”

“可他們不知道的是,這個古秘境裏,除了朱木,還有燧木。”說到燧木,顧回的眼睛亮了。

燧木?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刑天和紙魅,歡歡就覺得自己的手一下子被紙魅捏緊了,而刑天已經問出來:“燧明國的那株燧木?!”一向冷靜的刑天聲音都發顫了。

這下其他三人也都睜大了眼:這個古秘境裏居然有燧明國的燧木。

傳說燧明國是太陽和月亮都照不到的地方,但那個小國卻一片光明璀璨,靈氣充裕。正是因為他們有這株燧木,占地萬頃,上面挂滿了璀璨的寶石,每一塊都蘊含着百倍千倍于如今修真界上品靈石中的靈力。争奪燧木的戰争從來就沒有停過,直到燧明國徹底覆滅,燧木成為無主之物,被封印起來。

有人說被封印為一個巴掌大的玉石,也有人說被封印為一顆芥子。

父神給她講的無數故事中就有燧明國和燧木的故事,“在他們保衛燧木的戰争中,父神曾助他們撐了千年,可惜他們最後還是族滅了。”

帶着些回憶的神色顧回繼續道:“至少要到合體修為,才能利用巫山靈力開啓燧木境,不過一旦化神修為,我雖無法開啓整個燧木境,卻有辦法打開一個縫隙。”

說到這裏她看着幾人:“打開一個能容一個人的空間,把你們跟那個空間建立鏈接,這樣你們中不管誰萬一遇到險境,就可以藏身于那個空間中。”

這相當于讓他們有了一個保命的機會。

“內還有靈力?”

“還有靈力。”顧回點頭。

“這不是比那些大宗門的什麽保命法器都好用!”胡不依的聲音都高昂起來,其他人也都一下子激動起來。如果能得燧木,他們活下來的機會就大多了,再等到少主到合體,徹底打開燧木境,他們就有了容身之處。活下來,跟随少主變強,他們才能找到開啓巫山的辦法,才能一同活到巫山開啓那日。

所有巫山人的心一下子都火熱起來,都翻滾着同一個念頭:

就是拼了命,也要拿到燧木!即使犧牲了自己,可其他人再也不必被人追成狗一樣,有了活下來的辦法。

“少主!”幾人幾乎是異口同聲喊出,目光灼灼看着他們的少主。

顧回看着他們每一個人,才慢慢道:

“燧木難取,比你們想的更難。”

“聽少主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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