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取到朱果的顧回,回程的路走了一半的時候,最快的那波人也到達了朱木之處。但他們翻遍整個朱木,卻一個果子也沒有找到。來人一邊争搶着其他靈植,一邊繼續翻找朱果,甚至有人把朱木方圓一片地方都搜找過了,樹上找不到,他們只能懷疑是不是朱果落在了地上。

這猜測未免可笑,但可笑也顧不上了,也要找一找。

不然,朱果呢?

直到朱木旁聚集了越來越多的人,秦廷之呂岩掃視一圈,發現青山宗的蕭端在,但顧回卻不在。秦廷之目光一閃,立即想到曾看到的青山宗留影石,其中有一段被青山宗刻意模糊掉了,後來他們專門打聽,從青山宗下面弟子那裏知道模糊掉的那段正是林木為顧回讓道的影像。

只怕,他和呂岩誰都不是最先到的人呢。

最先到的人,是顧回。

如果真如此,那她簡直快到可怕。這一瞬間,秦廷之再次有種當日青山宗大比看到顧回瞬間憑借一劍破陣的感覺,不寒而栗。

但可惜,她縱然身負別人不可及的天賦,可她畢竟只是元嬰。她固然可以是那個最先得到朱果的人,不過一切才剛剛開始。距離秘境出口再開,還有七日時間,這七日才是真正難過的時候。

淩霄宗早就與玄劍山莊約好,三枚朱果,他們二玄劍山莊一。剩下的七日裏,只有他和呂岩聯手,才能保住朱果,其他任何人,都保不住的。

即使是顧回,也做不到!

呂岩顯然也早已被掌門師尊叮囑過了,此時向秦廷之走了過來。兩人視線交彙,也許之前兩人對合作都還抱有別的想法,但此時合作已經是最佳的選擇。在入秘境三日後,兩個修真界新一代的領軍人物真正結盟。

正當兩人打算暗中帶着各自的人先行去圍剿顧回時,突然那幫還掘地三尺找朱果的人群中不知哪一個嚎了一嗓子:“青山宗顧回不在?”

這人話中疑問再明顯不過,此時所有該到的人都到了,只有一個顧回沒有現身。

那麽就只有一個可能。

後知後覺的其他人顯然也立即想到了秦廷之呂岩猜到的那個可能,不約而同倒吸了一口氣:三個朱果,任何一個抛出來都能讓修真界搶破了頭,此時居然都在同一個人手中!明白這一點的瞬間,不少人眼睛都要紅了,那可是三個朱果!

顧回厲害,可再厲害也不過是一個人,一個晉階元嬰期沒有多久的女修。而他們中卻不乏元嬰,就是化神也是有的。朱果最終落在誰手上,還是未知數呢。衆人目光一閃,一場尋找圍剿顧回的行動開始了。

秦廷之再是儒雅講究,此時都忍不住暗罵蠢貨,這一嗓子讓他們本可以有的先發優勢一下子沒了,這下子所有人又都站在了同一個起跑線上。整個秘境中但凡自信實力的人都開始投入找顧回的行動。

人群中立即就有幾人目光閃動,他們過來的時候遇到了同顧回一隊的幾人,顧回不可能一個人帶着果子,必然要回去跟其他人彙合,他們幾人已經有了方向。

而修真界從來不缺聰明人,立即就有人鎖定了這幾個有方向的人,不動聲色交換眼色,要跟住他們。

此時顯然也明白當前局勢的蕭端看到瞬間所有人好像都化身餓狼,要撲向顧回。穩重的大師兄後背冷汗都要出來了,他此時再也顧不得開導執拗的白瑤,低聲對她道:“二師妹危險,我們必須趕過去接應她!”朱果在誰手中,誰就是衆矢之的。此時最好的辦法,就是他們先找到二師妹,他、趙曼、二師妹三人,一人攜帶一顆分散開來,如此才能最大可能的為師門保住一枚朱果。

拿到一枚朱果,這就是掌門和致虛長老給他們的任務。

看到已經有人離開,蕭端更急了幾分,催促白瑤動身。白瑤卻分辯,自己能感覺到此處還有隐藏的玉髓芝的氣息,先挖了再走。

蕭端的語氣第一次嚴厲了起來:“眼前唯一重要的事情就是接應二師妹!”白瑤認為自己也是為了師門想要找到玉髓芝,大師兄為了二師姐卻這樣對自己,委屈上湧,看向旁邊的李亞和趙晴,希望有人為自己說句公道話,哪裏知道此時李亞和趙晴也根本不理解自己。他們二人看到越來越多的人如狼似虎地撲向某個方向,好像已經嗅到了朱果的味道,個個都急得不得了。

趙晴也急急催促:“咱們快走!”再晚只怕來不及了。

連趙晴都這麽說,讓白瑤委屈極了,她再次體會到不被理解的痛苦。再次體會到修真界果然強者為尊,人人都只看到利益,只能看到強者。這些一直以來被自己當做家人的人,卻連一句她為何執意要找玉髓芝都不問,難道在他們眼裏她白瑤就那麽不懂事,她再不喜歡二師姐,也會為了師門利益按下去。只是,她想先拿到玉髓芝,她要為死去的畢方煉制一顆結嬰丹,她答應過給他的,卻失言了。畢方的忌日快到了,她只是想以這種方式來紀念他。畢方死了,但是除了她,誰讓記得那個嘴巴雖壞但天真燦爛的少年呢。

這一刻,白瑤幾乎就要痛恨這個腐朽的沒有人情味的修真界。

白瑤看着眼前幾人個個都只惦記着顧回和朱果,她忍下了眼淚,撐起一身堅強道:“咱們去吧。”她本以為至少有人會注意到她的堅強和犧牲,會看到她的隐忍和退讓,可是沒有,所有人聞言立即朝着人群追去了,甚至連一個眼神都沒有多給她。

跟在後面的白瑤再次被這個勢力的修真界傷害到了,卻也只能心涼透頂,咬牙跟上。

別說擔負着師門艱巨任務的蕭端,就是李亞趙晴,此時看着那些惡狠狠圍上去的人群,哪裏還能注意到白瑤那點委屈呢。此時充斥他們的是宗門的責任感,他們作為各峰比較出色的弟子,都明白這次如果保不住朱果,對于青山宗意味着什麽。

看到衆人都烏泱泱朝着那個方向去了,人群中微微落後兩步的刑天牧野和朱不離三人相視一眼,發出那聲嚎叫的正是混在散修堆裏的朱不離。

少主說了,朱果樹下他老朱的主要任務就是打草驚蛇,如此他們才能抽身暗度陳倉。

這三人悄悄轉了方向,等待配合脫身的少主前去東南,取燧木。

當所有人都把目光盯住顧回的時候,那麽顧回等人是怎麽都不可能藏住的。很快就有人發現了他們的蹤跡,聞風而動的其他人也迅速朝着顧回幾人的确切方位圍堵過去。

蕭端利用他們青山宗暗中的聯系方式,最先找到了顧回趙曼幾人。

喘息未定,蕭端先确定:“三枚都在你那?”

顧回點了點頭,她不算說謊,那三枚确實都在她這。

青山宗的弟子們聞言臉上都是喜色,但很快一個個臉色又都凝重起來,接下來就是如何保住朱果。

蕭端想把自己的主意說出來,但又怕二師妹多想,顧回淡淡看了他一眼,直接拿出三枚朱果,分別放在蕭端和趙曼手中,最後一個她給了虞珊。

意思不言而喻。

大家帶着朱果分頭或跑或藏,總有人能保住吧。

這正是蕭端的主意,看到二師妹如此信任他們,他自覺過往對二師妹的誤會太多了,甚至都有些不好意思直視二師妹那雙幹淨漂亮的眼睛,只默默把朱果收起來。

對于顧回居然把其中一枚朱果交到自己手上,虞珊是又驚又感激。果然是她期待的話本女主,行事如此磊落。在跟顧回他們結盟的時候,虞珊也只是希望能夠多獲得一些靈植好藥草,最高的目标定在玉髓芝上,哪裏想到自己此時居然摸着一枚貨真價實的朱果。

他們合歡宗何德何能!

倒不是說自己宗門不好,虞珊激動的面龐微微發紅,他們合歡宗當然很好,她從來不覺得自己宗門比其他宗門差,但:他們合歡宗何德何能!

虞珊咽了咽唾沫,感覺到周圍青山宗弟子閃爍的目光若有若無落在自己身上,她覺得無論如何自己都該客氣一些,她該推讓一下。畢竟,這可是朱果,是人家顧回一人取回來的朱果,她們仨雖然配合了一些,但她們幾乎相當于什麽沒做呢,怎麽好就這麽接了一個。得推讓!

虞珊堅決地對自己說,這樣想着她的手卻有自己的主意,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妥當地把朱果收了起來。虞珊看着此時空蕩蕩的手,又咽了口唾沫:推讓什麽的,倒也沒必要,人家這麽磊落的人,自己倒也不用虛僞客氣.....

她依然激動發紅的臉,恨不得當下就把所有合歡宗弟子都聚集在自己身邊,此時還找什麽草藥,護住她和朱果才是第一要務!就是最後護不住,也是雖敗猶榮,出了這個秘境,他們合歡宗也是觸碰過朱果的宗門,是有實力争奪并且得到過朱果的宗門!

在虞珊腦子發熱地到這次進秘境的幾個師弟師妹有福了,她非得讓他們每一個人都親手摸一摸朱果,親自聞一聞.....按下這些好似窮人乍富瞬間湧上來的各種模糊的主意,虞珊降溫的腦子開始思考他們合歡宗守衛朱果行動要如何進行的時候,她清醒地聽到青山宗有弟子說話:

“二師姐,情誼歸情誼,但宗門任務和榮光該放在這些之前。我覺得,你自作主張把朱果分給別的宗門,是不妥當的。”

說話人正義凜然,讓虞珊渾身一僵。

她愣愣看向說話人,為什麽對方這張可愛漂亮的嘴巴能說出這樣讓人心寒的話.....

他們此時所在的地方本就隐蔽安靜,這話一落,更安靜了,安靜到可以聽到遠處隐隐的鳥鳴聲。

聞言虞珊動了動嘴唇,她該說些什麽,可是朱果的誘惑到底讓她張不開嘴,她的身體無意識地往顧回身邊靠了靠。她該把朱果拿出來砸到開口說話的白瑤臉上,可是她的手卻擡不起來,控制不住發顫。她拿不出來,她的師弟師妹們還沒摸一摸聞一聞呢,這是他們宗門從未有過的機會,這是就連他們掌門都不敢想他們這些弟子能奪上一奪的朱果。

白瑤的話顯然說出青山宗不少人的心聲,只是礙于顧二師姐,有這樣想法的人也不敢附和。白瑤話落,青山宗沒有一個人吭聲,這就是默認。蕭端皺了皺眉,開口說了一句:“是二師妹拿到的,該怎麽分二師妹自有她的想法和原因。”蕭端有些失望地盯着白瑤:“這種時候,小師妹就不要追究這些了。”

聽到一向寵愛自己,一向對自己的要求沒有不滿足的大師兄,居然再一次站在顧回那邊,白瑤的臉都漲紅了,委屈伴随着憤怒,讓她寸步不讓,直直看着大師兄道:“我沒有錯!事關宗門利益,沒人敢說,我來說,何錯之有!”看到顯然不少人也是這麽想,白瑤更是倔強地昂着頭看着蕭端。

氣氛一下子由方才的歡喜凝重變成劍拔弩張。

顧回看着眼前義正言辭的白瑤,覺得有意思極了,出巫山這麽久,她早就發現很多人所謂的看法主張,可能出自各種連他們自己都覺察不到的微妙原因,但當他們開口說話的時候,一定是死死站在道德高地上,往小了說是為了他人,大一點就可以是為了宗門,再大一點他們就是為了家國天下,為了人間正義。

看着白瑤正義凜然的臉,一下子成為宗門利益捍衛者,顧回再次想到了沈遇。

他看上的就是這麽一個人呀。

這樣的人沒有一萬也有十萬,可這個偏偏讓那個清冷道君動心動情,又是仙又是魔,演繹出一個足夠蕩氣回腸的人間情愛故事。故事中的女主角,在那個故事裏也算是至情至性。但所謂的至情至性,是需要遠比其他女孩要多的幸運支撐的,在那個故事中,氣運讓她什麽都有,她自然可以選擇不争不搶天真善良,自然可以選擇至情至性。

可這次,當顧回把氣運從白瑤身上一點點剝離的時候,她看到了真正的白瑤。白瑤跟其他那些曾在她的故事中淪為配角的女修們——沒有分別,而後者卻在那個故事中暴露了所有的醜陋與可笑。那個故事裏多數人認為原身顧回争搶的姿态難看,可如今的白瑤,與曾經的原身,又有多大分別呢。

但最後的際遇,卻是千差萬別。一個是襯托女主可可愛愛天真善良的炮灰,死了都是醜陋的,一個呢就是得到整個修真界矚目的冷性冷情的道君,被他捧在手心。

分別她們的,不過是氣運。原身輸的不是她不夠努力,不是她不夠率真可愛,不過是她沒有一個身為神祇的父親。

人間的人,總是愛講道理。但人間的事,事實上卻是如此荒誕,沒有道理可講。

顧回從白瑤此時凜然正氣中,看透的卻恰恰是她的平庸,平庸的嫉妒,平庸的争奪,不是刀光劍影,而是假借正義之名。從來都是如此。

顧回含笑,态度很親和随意:“那依你看,最後一枚該給誰呢?”計劃裏是要由顧回引開其他人的,論資排輩,最後一枚也該交到白瑤手中了。

但顧回這麽一問,尤其是她那随意親和的态度,更讓白瑤感覺到那種毫不掩飾地看不起和羞辱。白瑤臉漲得更紅,“我可以去引開他們!”她發誓,她一點要拿朱果搶功勞的意圖都沒有,她只是單純為宗門考慮。

顧回哦了一聲,繼續笑道:“怎麽引?邊跑邊喊,朱果都在我這裏,朱果都在這裏!”顧回學着白瑤說話的樣子,然後看向白瑤,問:“是這樣引開?”

白瑤的臉紅透了,她的眼睛裏燃燒着屈辱和憤怒:“不管你怎麽想!我一點搶功勞的意思都沒有,清者自清!我白瑤問心無愧!”

“說果子,怎麽說到功勞了。”顧回又是一句話讓白瑤覺得自己百口莫辯。

她只是愈發堅持:“就是二師姐如此猜忌我,我也要為了宗門拿回朱果!是非清白,自在人心,我白瑤不為自己辯解!”

顧回又撲哧笑了,真的太有意思了,越是為自己辯解的人越是愛強調從不為自己辯解。顧回這些話倒也沒別的意思,她就是壓力太大了,想玩。

話被人說到這個份上,虞珊再是臉皮厚,這果子也不能揣着不拿出來了。尤其是,青山宗其他人,除了蕭端和趙曼,顯然好些都是認可白瑤的。他們是不可能願意白白讓一枚朱果給其他宗門的,尤其這個宗門還是二流宗門合歡宗。

虞珊默默把朱果拿了出來,卻沒交給白瑤,連一眼都不看她,重新遞回到顧回手裏,強笑道:“說好的結盟配合不變,确實交給青山宗保存更妥當。”

顧回抛了一下朱果,然後伸出手,讓白瑤自己接過去。

再次,白瑤感覺到那種□□裸的看不起和羞辱感。可她還是伸手接了,她告訴自己,她是為了宗門。她心裏一遍遍對自己說,白瑤很棒,白瑤成長了,如今為了做正确的事,白瑤都能夠忍受別人的诋毀和羞辱了。白瑤成功地在自以為的羞辱中接過了果子,感受到一種忍辱負重的成長的快感。

羞辱她?顧回還真沒這個想法,她只是單純地煩她。至于一枚朱果,白瑤愛放誰那放誰那,反正她還有六個呢。對顧回來說,短暫松弛後,立即又是神經緊繃,她關心的始終只有東南方向。

這時候,青山宗人看到合歡宗這三個漂亮的女修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愈發沉默的人群再次聽到了鳥鳴聲,一聲接一聲,這是林鳥被人群驚動的聲音。

很快各種動靜傳了過來,四面八方都有人追了過來。

顧回懶得再多看眼前人一眼,立即縱身朝着遠處跑了!她毫不掩飾自己的動靜,很快就有追過來的人發現了她。越來越多的人追趕着顧回,可惜顧回在林中好像鳥兒一樣,明明能看到,但偏偏就是追不上。在衆人以為追丢了的時候,偏偏又看到了顧回的身影。

衆人就這樣被吊着,追了一程又一程。

前面說過,修真界最不缺的就是聰明人。很快烏泱泱追顧回的人中就有人意識到了問題,顧回明顯就是故意的,故意吸引注意,讓人去追!

也就是說,朱果定然已經不在她身上了!

怎麽沒早點意識到,如果顧回帶着朱果,怎麽可能青山宗一個接應她的人都看不到!這些看破青山宗計謀的聰明人再定睛一看,追顧回的人群中什麽人都有,偏偏就是沒有淩霄宗的秦廷之和玄劍山莊的呂岩,只有這兩個宗門的幾個弟子大張旗鼓地跟着他們一起追,這是什麽意思,傻子也知道了!

這幫天驕,果然一個比一個心眼多!

看破局勢的人越來越多,在顧回被追了兩天以後,眼看着後面的人就越來越少。到最後,顧回就靠坐在一棵蔥郁滄桑的古木旁等着,可一個追上來的人都沒有了。

很快林中冒出來了另外三人,正是紙魅、歡歡和九尾胡不依,他們再次聚到了顧回身旁。

胡不依撇嘴一笑:“西南那邊正熱鬧着呢,東北那邊也是。”唯獨顧回選擇的東南方向,越發安靜。也是,東南方向是叢林最茂密的地方,本就最難行,偏偏又少靈植靈藥,就是往年歲古秘境開,也是少有人來的區域。

顧回一笑,看向藤蔓纏繞、古木森森的前方,那裏一片蒼郁之色,綠得幾乎都要發黑了。那是從未有人行過的地方,她提劍率先往前走去,在他們趕路的過程中,牧野刑天朱不離也彙聚過來,朱不離顯然經過一番裝扮,呸了一聲,“差點又要被人發現。”他恨不能把他老朱一張黑臉塗成大白臉,就這都被幾個邪修注意到,幸好有刑天牧野在,才能甩開他們。

至此,巫山七人再次聚齊,跟着他們少主往東南山林最深處行去。

越往前行,他們就覺得步伐越沉重。他們漸漸感覺到好似步入一個禁地,體內靈力被壓制,到最後他們作為修真的妖靈,幾乎完全是靠着體力往前走。

走到現在,前面還主動讓路的藤蔓,似乎也喪失了靈氣,毫無所感地盤踞在遠處。讓他們幾乎懷疑,他們到了凡人的地界,這些草木在這荒無人煙的叢林身處,沒有約束地瘋長着。

“聽說上古秘境中有一處凡人境,要不是知道自己靈力還在,我都要懷疑這裏也是凡人境了。”上古秘境千年一開,據說裏面藏着神留下來的寶物,可要獲得它,就要穿越凡人境。所謂凡人境,顧名思義,就是入境的瞬間,無論多高的修為都如同凡人一樣,同凡人一樣生老病死,同凡人一樣靠着兩只腳一雙手面對野獸,穿越極端天氣。

這對早已習慣依靠靈力修為的修士來說,如同一瞬間變成軟弱的嬰孩,柔弱無依地面對那個殘酷的環境。即使明知道後面可能藏着神的寶物,那些大能老祖們也從不會動心思,以凡人之軀面對自然,對他們來說已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了。死在凡人境裏,那就真死了,還是作為一個凡人死的,屍骨都無人收。

這裏顯然與凡人境不同,他們的靈力都在,只是被死死壓住,動彈不得。此時他們完全是依靠手中的武器砍斫藤蔓,開路向前。幸好隊伍中有刑天牧野和朱不離三人,這三人壯碩,力大無比,但即使是這樣,在經過兩天兩夜後,他們往前的每一步也變得無比艱難。

“果然是存放燧木的地方。”胡不依直接拿袖子擦汗,一張臉都抹花了也顧不上了。心中有個可怕的猜測,可他不敢說出來,依然跟着刑天三人砍斫着藤蔓。

可胡不依不說,其他人心中也早有這種擔憂。還有三天,秘境就要關閉,所有人都會被彈出,但是看着前方似乎沒有盡頭的黝黑密林,只怕他們根本到不了存放燧木的地方。

刑天等人依然只是埋頭揮舞大刀砍着。

顧回始終沒有說話,她在考慮一個問題:這樣一個地方,前世白瑤到底是怎麽誤打誤撞進去的。必然有一處,是為白瑤讓路的。

她停下了步子,往四周環顧。到處都是長了幾千年的藤蔓古木,密密實實,只有他們的來路,靠着刀劍破開一條狹窄的小徑,就是這麽一個缺口,再往前一點,也很快被藤蔓再次纏繞封住。

幾人看到神女突然停下來,他們也都停下,無聲地等着神女。

七人身處密林中,前路漫漫,後路也已經被堵住。在這一刻,一種徒勞感在幾人心中升起。但盡管如此,他們也都只是等着,等着少主的吩咐,然後走到他們所能到達的最後一刻。

燧木,是他們的生機。

不到最後一刻,他們絕不放手。

顧回閉上眼,不再用眼睛去看,完全憑着感覺朝前移動。她怎麽忘了,燧明國人藏燧木用的是“幻”,觸目所及都是幻。

刑天幾人就看着少主朝着一片纏繞地好似牆壁一樣的藤蔓走去,少主已經走到了藤蔓前面,可藤蔓依然如同周圍所有草木一樣,沒有任何反應,擋在那裏。藤蔓上還有嶙峋密布的刺,粗大堅硬。

但少主卻沒有停下步子,她繼續朝着那個方向往前走。眼看少主就要撞上去,正沖着的就是凸出來的尖銳的刺,正對着少主的眼。

九尾再也按捺不住,喊出了聲:“姐姐小心!”

其他人也不覺要上前攔,就是最按捺得住的紙魅刑天這時候都要阻攔。

看到少主腳步驟然一停,其他幾人提到嗓子眼的心才落了落。

此時顧回雖然閉着眼,可她看到了。

看到了前面那些直愣愣凸出的尖刺,正對着她的左眼。她慢慢睜開眼,尖刺就在眼前,跟她閉目看到的一樣。但是,她分明感覺到那個狹窄的通路就在這裏。

再次閉目,她再次感覺到了通道,狹窄扭曲。

顧回沒有再猶豫,跟着感覺,繼續往前走。

刑天幾人驚呼出聲,他們眼睜睜看着那尖刺穿入少主左眼,耳邊聽到少主一聲悶哼,顯然是疼極了,有血順着顧回白皙小巧的臉流了下來,觸目驚心。

紙魅的心都顫了,她和歡歡此時的臉色是如出一轍的慘白。

刑天牧野和朱不離都變了臉色,難看得好像那刺不是穿入顧回的眼,而是紮入了他們的胸口,個個臉色都如同死了一樣灰白一片。

而胡不依已經吓哭了,要不是紙魅攥緊了他的衣袖,他早已直接沖上去了。

顧回好似眼睜睜看着尖刺紮入左眼,只是一頓,疼痛就湧上來,她甚至能感覺到尖刺一點點入眼眶的感覺,感覺到眼球被紮碎的聲音,意料中的尖銳疼痛扯動了她整個人。

不是幻覺,就是在真實發生。

“最高明的幻覺,就是真實。”父神說。

“那真實和幻覺的區別在哪裏?”神女靠着父神仰頭問。

“區別,就是它終歸是幻覺。”

顧回腳步不停,繼續往前走,任由那尖刺攜着疼痛向深處穿越。

紙魅和歡歡的眼淚已經止不住了,就是刑天三人看到這一幕也控不住鼻頭酸澀,他們知道神女必然是感覺到了什麽,神女必然是在走向燧木,可看到神女遭受眼前的一切,讓他們怎麽受得住。

但下一刻,他們就看到了神奇的一幕。

明明藤蔓尖刺都在,可神女就是往前了。

那是通路!

盡管他們看不到通路,看到的只有紋絲不動的一切,只有神女不斷被刺入流血的身體。但那就是路,神女在往前。

紙魅立即抹了一把臉,清了清嗓子,以無比堅定和冷靜的聲音道:“咱們跟上。”

他們看到又一根碩大的刺紮入神女左腰,随着血湧出來,神女停了步子告訴他們:“只有這條路。”神女一向空靈的聲音染上了控制不住的輕顫,是疼痛帶來的。

刑天牧野率先朝着神女身後走去,那個紮入神女左眼的刺紮入他們的左胸,能感受道随着繼續往前,那根刺劃穿胸口,刺扯着心。可兩人只是悶頭走在神女身後,像他們的少主一樣,忍受疼痛,無視鮮血。

這就是代價。

接下來跟上的是朱不離。

紙魅先于胡不依跟上,胡不依讓歡歡在他前面,他殿後。他們看不到,但慢慢他們都感覺到了那個狹窄的通道,當他們想要避開尖刺的時候立即就會碰到屏障,真實的路只有一個,還如此狹窄逼仄。

有些刺他們躲得開,有些躲不開。

原來這就是神女說的“逼真的幻”,他們想到了神女所說的“逼真的死”。怪不得神女問他們,“怕不怕死”,當時他們聽到是在幻相中瀕死的時候都松了口氣,可此時走在這條艱難的路上,他們每個人都明白了,何謂“逼真的死”。

等他們終于穿越叢林而出的時候,那些鑽心的火辣辣的疼,模糊的血肉,一下子都消失了。

果然,這就是幻。

是最高明的幻覺。

幾人随着神女擡頭,看到了一個古廟。

突兀地存在于前方的空地中。

廊檐下那個搖蕩在風中的鈴,仿佛是普通的青銅所做,經歷了歲月,染上了斑駁。它随風而動,但卻安靜無聲。

這景象透着說不出的詭異。

顧回看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你們要鎮住這六個方位,我去裏面取燧木。”這時候衆人才從前方詭異的欲鈴和廟宇中回神,注意到廟前兩側是六塊石碑。

“燧木就在廟裏乾坤交合的位置。”

這六塊石碑就是八卦另外六卦:代表風的巽,代表雷的的震,代表水的坎,代表火的離,代表山的艮,代表澤的兌。石碑前有個狹窄的圈,只容一個人雙足站立的位置。

顧回看着那個狹窄的位置,回頭,一雙漆黑的眼逐個掃過六人。

她慢卻清晰地說到:“還記得我問過你們,怕不怕死?”她擡手往下壓了壓,要說話的人重新閉口看着他們的少主,“當你們站上去,面對的是瀕死的體驗,甚至是死。”說到這裏她提起左手輕輕摸了摸自己左眼部位:“是幻覺,但這樣的幻覺和真實又有多大的區別。”

随着顧回的動作和她的話,六人都想到了剛剛穿過的那條路。

那種鑽心蝕骨的疼還依然清晰。

歡歡白了臉,嘴唇咬得出了血。就是刑天牧野,也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顧回的眼中沒有感情,只是幽幽的黑,就這樣看着他們:“現在怕還來得及。你們踏上卦位,就入死境了。而當我穿過欲鈴,我們就生死相連,你們就是我的守卦人。你們中有一個人離開卦位,這次行動就失敗了。”顧回再次看了一眼那狹窄的站位,在生死相逼時刻,離開那個位置是多麽大的誘惑。

“一旦你們有人離開,我也必然會受反噬。”

說的是生死攸關的事,顧回的聲音始終是冷而淡的。

“最後再問你們一次,怕不怕?”現在退縮,還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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