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最後再問你們一次,怕不怕?”

顧回的聲音顯得冷淡,伴随着古廟欲鈴,還有前方六塊石碑所象征的死境。

刑天六人的臉色都稱不上好看,尤其是歡歡。沉默是短暫的,在這個古怪的境遇中,卻好似被拉長,他們互相看着彼此,然後一起看向了他們的少主,給出的答案依然是:“不怕。”

他們需要燧木保命,想要在這個殘酷的修真界活到最後,義無反顧。

顧回點了點頭,擡手念咒,慢慢變了狀态,其他人都知道少主在抽離自己。少主本就無心,再利用少主出神入化的巫山密技草木化,可以過欲鈴而讓鈴不響。

草木無情無欲,欲鈴怎麽會動呢。

六人只是眼神交換間,就定下了各自要鎮守的方位,雖然臉色還沒有從一路痛楚中恢複過來,但走向自己所要鎮守方位的腳步都是堅定的。

紙魅輕輕叫了一聲:“歡歡?”

歡歡在自己要鎮守的巽位前停住,回頭看向紙魅,蒼白的臉色笑了笑:“姐姐,我不會動。”她不會動,不會離開。也許她會怕,她會怕得要死,但她絕不會讓他們巫山的神女因她被毀。

紙魅也露出一點同樣蒼白凝重的笑:“少主信你。”所以即使是他們中最弱小膽怯的歡歡,神女都沒有多看一眼,她只要他們的答案。

歡歡的笑更真實了一些,她點了點頭。他們說不怕,神女就信他們,就把自己的命交到他們六人手上。他們巫山人從化生就彼此相伴,神女信他們,信她。

六人在六個方位站定,看向同樣站定在欲鈴前的少主。

顧回的視線再次一一從六人身上掃過,他們每一個人都沖她點了點頭,于是顧回轉身,揮下了手。與此同時,六人同時提腳邁步上了卦位,而顧回也開始經過欲鈴。

一直随風晃動的欲鈴瞬間停了停,似乎感應到了什麽,好像在确定,然後才重新又随風輕輕無聲擺動。

欲鈴始終無聲,同幾千年來一樣。

穿過欲鈴,踏入廟宇的瞬間,平靜的空氣好似水波一樣動了。顧回感受着這種波動,六人為她不能動,而她要盡量做到情緒不起波瀾。她情緒的每一點波動,傳導進六人此時所處的死境中,都會是對他們更嚴酷的考驗。例如她如生了怒,身處坎位的胡不依面對的水就會氣勢磅礴翻湧,讓他逃無可逃,把他卷入其中。其他卦位,也是如此。死境中追逼他們的力量,會被她的情緒滋養。

任何情緒,都是滋養那些死亡力量的能量。

此時七人生死相依。

顧回看向乾坤交彙處的臺子,上面空空蕩蕩,什麽都沒有,似乎叩問來人,你們承受所有,走向一個空,值得嗎?

顧回不為所動,朝着乾坤交彙處走去。

卻一步邁出,一下子如同跌落深淵,整個身體在一片漆黑中下墜。

顧回整個人不受控制一震,但立即她就收斂神魂,提醒自己:一切都是幻相。任由那完全無法操控的失重感覺包裹自己,她不反抗,也不反應。

只是她那一瞬間的神魂動蕩,外面六人緊閉的面容上就同時露出痛苦神色,好一會兒才慢慢平穩下來。胡不依臉失了血色,喉間聳動,此時死境中的他被捆縛在一個柱子上,整個黑漆漆的牢裏都是水,它們在無聲地一點點向上上漲着,從最開始的在膝蓋間,現在已經到了臍下丹田處。而那一瞬間,有心懷惡意的獄卒擡手喚出一個水球撲到了他的臉上,他整張臉都被困在那團水球中。

窒息感攀緣而上,似乎永遠不會離去。無論他如何偏頭躲避,那個水球都牢牢覆在他的口鼻之間。

好在不知為何,那個獄卒冷笑了一聲,收了手。頓時水球消失,黑洞洞的空間裏,昏暗的燭火映着他那張不懷好意的臉,他惡魔般的嗓音留下一句:“期待新的玩法。”而周邊無邊無際的水依然按照它的節奏緩緩上漲着。

顧回的墜落終于觸底,她落在一個白玉石地面上,顧回擡眼,前面是青山宗正殿。

入目是一片大紅。

周圍響起熙熙攘攘的人聲。

有青山宗的女弟子看見了她,急急上前拉扯住她,“師叔!這樣的日子,你怎麽還惦記着去後山練劍!趕緊跟我換衣服去吧,誤了時辰可了不得!”

顧回眉眼不動,冷漠地任由她拉着往前。

才往前走了沒多遠,迎面就撞上了面色蒼白冷淡的青雲道君,這個大喜日子的男主。他依然是一身白色的道袍,在一片喜慶顏色中格外顯眼。

一場大婚,兩個人都不着急換喜服。這麽可笑的事情,居然沒有一個人察覺。

沈遇看到被拉過來的顧回,也不過是溫和一笑。此時的顧回能清清楚楚看到那個笑容,從來不曾到眼底。他的眼底,是拼命壓抑的——茫然。

通訊石一響,沈遇就立即低頭去看。

顧回冷冷看着,這就是整個修真界都在議論的清冷道君,可真清冷——,她歸來後唯有的兩次給沈遇發通訊石,對方都沒有看到。

一次是顧回想跟他好好談談,一次是顧回遇險。

事後沈遇怎麽說的來着,他滿臉歉意,他說自己始終用不慣通訊石。這就是道君的用不慣.....

後來顧回才知道,第一次是白瑤看到信息吃醋故意藏起來,為此還跟沈遇又虐了好幾天。一個要罰小弟子,除非她能認識到自己的錯。一個硬挺着脖子咬着唇就是不說話,自願領罰。後來罰的人冷心但含情,領罰的人倔強地含着淚。

而第二次,巧得很,白瑤也遇險了。沈遇沒看到她的通訊石,但收到了白瑤裂開的召引符。那時的顧茴倒是也想裂開一張,可她沒有啊。

顧回看着沈遇看過通訊石後表面看起來依然平靜,但怎麽都掩不住心焦的臉。好一會兒,他就那麽愣愣看着地面,讓此時站在他面前的顧回懷疑地面那處要是不能爆出一本辟邪劍譜之類的秘籍,都絕不值得被這個被整個修真界判定為清冷無欲的道君看這麽久。

她很平靜,就這樣平靜地看着。她感覺到此時自己空蕩蕩的胸腔中甚至有了心,那顆心懸在那裏,等待着被觸動。

她好似一個傀儡,陷在這個境裏,一切都像前世一模一樣,在她眼前發生。只是這一次,徹底明白一切的顧回,把此時沈遇的掙紮,沈遇對白瑤壓抑的愛戀看得一清二楚,簡直是纖毫畢現。

她清楚知道自己身處幻境,但幻境依然逼真得讓她詫異。逼真到當她擡眼看去時,她能看到風吹動檐上大紅的燈籠,穗子上的灰落了下來,迷了她的眼睛。

居然一點破綻都找不到。

她忍不住擡手揉了揉眼,大概把眼睛揉紅了一些,沈遇好像這才看到眼前人,遲疑了瞬間道:“你別多想,只是她就這麽跑了出去,作為師尊,我得把她找回來。”

這下子顧回能忍住不揉眼了,她紅着眼睛歪頭格外認真地看着沈遇。

從他微微皺着的眉,看到他略垂下的眼,然後落在道君薄薄的唇上。當年大楚,讓無數閨中少女戀慕的這張臉,到了修真界依然讓無數女修仰慕,卻都始終只能遠遠看着讨論着。

人模狗樣的,可他到底是怎麽用這張嘴說出上面那句話。

前世顧回聽來倒不覺得有什麽,可再次聽到,顧回只剩下冷笑,她平靜地想,如果把這人牙齒都拔光,曾經那個讓她炫目心動的人,也不過如此。如果初見這人就沒有牙,看着癟嘴的沈遇,她還會覺得心動嗎?難道她跟沈遇一樣,喜歡的不是眼前這個人,而是一個光彩照人的人.....

大概是顧回始終一言不發,反而意味不明地打量,讓對面人抿了抿唇,終于擡眼跟顧回視線相接。總感覺顧回身上有什麽不一樣了,沈遇愣了愣,輕聲道:“我說過的話,都算數的。等——她回來,你能不能——”憐她孤苦,對她好一些。

“咱能不能先不說話?趕緊的,先把衣服換上。”你得換上大紅衣服,劇情才能繼續往下走,你們才能搞虐戀堕魔那一套啊。趕緊走完劇情,她忙着呢。

顧回突然一句話不僅成功讓青雲道君愣住,連那個把她拉扯過來的女修都傻眼了,怎麽都無法相信有人這麽跟道君說話。

顧回找不到其他的破幻之法,只能走劇情,她料定劇情走完了,這個幻境自然就破了。她才懶得聽孤苦無依的小白菜的故事,懶得聽什麽清清白白的師尊小徒的故事,清白不清白一會兒天下人都知道了,這會兒浪費時間掰扯什麽。

她這時才看到旁邊這個拉她過來的女修不就是那個趙晴,不中用啊,剛才帶着氣催她的着急樣子呢。顧回直接無視一邊瞠目結舌的趙晴,往前一把扯住青雲道君,拉着就走,看到有拿着吉服的人過來,二話不說伸手接過,直接當場套下來自己那身,腰帶一紮,這不就好了。

要是像前世一樣光吉服就折騰大半個時辰,她倒是能控制住心境波瀾不動,她怕自己控制不住開始着急。

套好吉服,看到前面的道君和來人弟子都傻愣愣看着自己。

顧回又穩了穩自己整個狀态,含笑平和問道:“怎麽?穿呀!”是不會嗎?

沈遇怔愣。

“拿過來!”顧回沖旁邊捧衣服的人道,難道就沒一個利索的,怪不得眼見着青山宗就要掉隊完蛋呢。

其他人就見顧回十分不耐煩扯過衣服,立即又含笑平和道:“彎腰低頭!”

“再低!”

把另一套吉服套上了清冷的道君身上,“行了,咱們趕緊過去吧。”

沈遇神色複雜看着自己身上格外潦草的吉服,擡頭再次對上顧回似笑非笑的眼睛,沒想到顧回一點不覺有什麽不對,反而唇角一彎:“挺好的。”反正開始你就不想穿,一會兒還想着脫,也就适合這麽潦草穿着。

道君的眼神閃動,他一下子有些看不懂自己這個師妹了。

顧回又開始溫和催促:“快走呀!”虐還得花時間呢,這個劇情估計不可能省,其他劇情能省就省一些吧,趕緊虐起來呀。

誰知道君突然伸手隔着吉服攥住了顧回的手腕,溫聲道:“我會對你好。只是你要知道,白瑤她——”

顧回立即點頭:“我知道我知道,白瑤她從小孤苦,無父無母,怪可憐的,自然對你這個師尊格外依戀一些。你作為師尊也只是憐惜她,難免就多偏寵一些,我都明白。”說到這裏還用力點了點頭。

“別人說的那些話太可笑了,我一句都不信。你們倆清清白白,就是咱們修真界最清白無辜的師徒倆,師如父,白瑤又沒爹,那絕對是把你當親爹一向依賴。你也沒閨女,那必然是把她當親閨女一樣疼。”

說到這裏對旁邊那些看過來的青山宗弟子們喊了一聲:“還藏在那裏看什麽看,都散了快去前殿準備吧,以後可別瞎編排了,青雲道君和白瑤就是親如父女,爹還不能疼女兒了,瞧你們一個個龌龊的,我都看不下去了。”

說完了這些顧回又笑眯眯看向青雲道君,還隔着衣袖慈祥地拍了拍道君緊繃的身體:“我真的都明白,你無需多說,我還能不信你嗎?我就是不信你,那白瑤天真無邪善良可愛,她能有什麽壞心呢你說是不是?”

廣場上一片寂靜,只能聽到顧回爽朗快活的說話聲。

看,前世要花一個時辰掰扯的劇情這不就走完了,顧回無視旁邊一衆呆愣的臉,覺得這個速度才讓人滿意。

把所有人都聚集到了青山宗正殿前,劇本終于來到了這個故事的最後。

青山宗正殿前,一片鋪天蓋地的紅,彙集着整個修真界所有有頭有臉的人。

劇情終于走到了最後。

把人帶到了最後的劇情點,顧回立即冷漠地松開了手。人群中有一聲小小的驚呼,不用回頭,顧回就知道,那是一個大紅燈籠被風從檐上吹掉了下來。後來所有人都說,這就不是吉兆。

獵獵作響的風吹動她身上的大紅衣袍,吹動她的發,所有人似乎都注意到那個掉落的燈籠,眼神裏交換着那些聽來的閑言碎語。只有顧回,這次自始至終沒有回頭看一眼,旁邊的青雲道君突然問了一句:

“你,在想什麽?”

顧回能感覺到他的視線落在自己側臉上,她詫異轉頭看向身邊高挑挺拔的沈遇。幻境裏的一切逼真到讓她暗自警惕,但這句話卻是前世沒有的。

“我在想——”顧回看着沈遇熟悉的臉,嘴角緩緩浮現了笑意,她低聲對沈遇說:

“看,你的意中人——來了。”

劇情轉動,淹沒了沈遇那瞬間驚惶的臉。修真界此時的天驕白瑤,穿着一身張揚的紅袍,坐着畢方鳥從遠處而來。早已突破化神的畢方鳥發出一聲尖銳的鳴叫,這樣張揚熱烈的出場讓整個青山宗都安靜了下來。

明明聲音還在的,可顧回就像什麽也聽不見,冷漠地看着劇情一點點推到最後。

最後,白瑤堕魔,喊出她真愛至上的不屈宣言。

終于快結束了,顧回緩緩吐出了口氣。

她看着沈遇艱難地對她吐出那三個字,只覺自己心頭一輕,卻微妙發現與前世不同,沈遇沒有毅然扯下紅袍轉身向着白瑤而去,而似乎發現沈遇沒有毅然追去,堕魔的白瑤騎着鳥也頓了頓。

可不要節外生枝。

顧回當即伸手替他扯下了身上的紅袍,推了他一把:“我原諒你,快去吧,跑快點說不定還能跟白瑤一起坐上鳥。”就不用自己颠颠在後面追了,騎鳥多威風。

這次,吉服是她幫他穿上的,也是她幫他脫下的。

這次,幾乎完全是顧回親手把他推到鳥背上的。

看着畢方終于馱着兩個人起飛了,她能感覺到這個幻境開始崩塌了,從她身後的燈籠開始,整個青山宗正殿都在崩塌消散,然後是人群,眼看就要崩到顧回了,終于放心的顧回于整個崩潰的背景之上,遙遙地沖着前方騎鳥離開的兩人豎起了中指。

“是你不配。”

誰也沒想到,這次追上白瑤的沈遇回了頭。

正好對上目送他們豎着中指的顧回,幻境崩潰,最後一幕是沈遇驚惶的臉龐,他沖着她的方向大喊:“夭夭!”

前世從她回到青山宗,整整一百年,沈遇只叫過她一次夭夭。那一次,白瑤傷情,融洽了兩百年的兩人第一次陷入了無聲冷戰,沈遇陡然驚恐明白自己的心意。顧回沒想到,這幻境真有意思,贈了她來自沈遇的第二聲“夭夭”。

幻境結束,顧回重新回到了所在的廟宇。而此時的秘境外,衆人就見調息的青雲道君陡然一驚睜開了眼睛,近處的弟子驚詫發現,一向清冷的道君額際被汗所濕。沈遇茫然睜眼,看着前方秘境入口,擡手捂着心口,直到此刻那裏還隐隐疼着。他好像,做了夢?可分明清晰的一切,在睜眼的瞬間全都模糊了,他什麽都不記得了。

只有夢境留下的無限的迷惘和不知因何而起的痛悔。

廟宇中的顧回,幾乎是出幻境的瞬間就朝着乾坤相交方位奔去,她怕再掉入下一個幻境。

可明明就在不遠處的臺子,卻任由顧回怎麽跑似乎都跑不到。而在顧回奔跑中,幻境又生。這次顧回站在一棵巨大的窮桑樹下,她愣了愣,伸手落在了身旁的窮桑樹幹上,輕輕撫過。樹幹的紋理擦過她的掌心,如此真實,這次她是在巫山。

“這是幻。”她低低提醒自己。

“在說什麽?”一個清朗溫和的男聲響起。

顧回轉頭,看到了站在自己身後的青年,手裏拿着一截枯枝輕輕掃過旁邊草木,自己一看過去,他立即移開了視線,抿了抿唇角。

怎麽會是他?

遇到陸湛,那已經是一萬年前的事情了,那時父神還在。那之後不久,父神就要隕落了。顧回一遍遍提醒自己這是幻境,全都是假的,窮桑樹是假的,巫山是假的,父神還在也是假的。可她幾乎忍不住,想要去高臺看一眼,父神是否還坐在那裏看雲海。

看一眼,就看一眼。

只要自己記得是假的,就好。

她卻只是更加用力扣着樹幹,不松手,不要去看,都是假的。

顧回所有的心力都用來控制自己的神魂,警醒安于此處,紋絲不動。卻感覺手上一熱,她睜眼看到是陸湛,此時他正小心捧起她的手,那麽大個子的一個人垂着頭小心翼翼捧着她的右手,看到這樣的陸湛顧回難免覺得怪。

她心說誰能想到此時這個人畜無害的白衣少年人,一萬年後是讓人聞風喪膽的幽王,自己這個神女落魄到都得哄着他。

“還好沒有紮進刺,你在想什麽?”高大的年輕人幹淨的目光落在她臉上,顧回這才發現,陸湛的睫毛真長啊,還輕輕顫着。

看顧回不說話,陸湛又道:“你剛剛不是說想玩游戲,人間的游戲”說到這裏他突然紅了耳根,卻還是問顧回:“你還想嗎?”

哦游戲,是游戲,難道這個劇本是要陪陸湛玩完那個小游戲。可這個幻境憑什麽認為這能讓她神魂波動呢?她猜是要利用巫山,利用她想家想父神?顧回更加小心控制自己整個神魂,一遍遍提醒自己。

她決定認真陪陸湛玩那個游戲,然後看看這個幻境欲要如何。

顧回點了點頭:“想。”

就看到陸湛白玉一樣漂亮的耳根處再次紅了,這次他卻沒有移開視線,垂眸盯着自己,低聲道:“我會追上你的。”

看到這樣的幽王,顧回有些想笑。

陸湛卻以為她不信,更鄭重道:“我一定會追上你的。”

顧回這才想起來,當年的自己确實不信這個不知打哪裏來的弟弟能追上自己。她可是巫山神女,那時候她還不知道他是鴻蒙之子。

顧回很配合,像當年一樣指了指眼前這個無比巨大的窮桑樹:“我不欺負你,就在這棵樹下。”

劇情啓動,神女繞着窮桑樹跑,鴻蒙之子就在身後追。

顧回想不起當時陸湛追了多久了,要知道,沒人能比她跑得更快。重新跑在窮桑樹下,感受到風從耳邊呼嘯而過,顧回整個人都松弛下來,但同時她也沒有忘記她還在幻境,她靜靜等着接下來幻境出招。會是,父神嗎?

突然撲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一切都同當年一樣。

那時候是顧回從神女墓中醒過來的第二次,她對整個世界都還很好奇,又愛鬧愛玩。別說繞着窮桑樹你追我跑的游戲,就是陪着父神看雲海,她都能看上一天。

她當年只得意陸湛怎麽都追不上自己,卻沒想到那人直接轉身,迎面把自己抓住了。

劇情至此,顧回已經有些想不起自己當年說了什麽了。畢竟,一萬年,真的太久了。她只是靜靜地于陸湛的懷中擡頭,對上了他垂下來的眼睛,又看到他的睫毛再次輕輕顫動。

好一會兒,兩人都沒有說話。

當時是都沒有說話嗎?顧回實在記不起了,她等着陸湛說完他該說的話,走完這段劇情。此時,顧回的心思更多的還是放在接下來會發生的事上。這個小劇情絕對是個引子,後面一定藏着讓她措手不及的大招。

此時她足夠平靜,所以能感覺到對方胸膛的起伏,陸湛的心在劇烈跳着。

顧回幾乎想說,身體不好啊,這才跑了幾圈就喘成這樣?不過她确定當年的自己肯定沒說這句話,所以她忍了忍把這話吞了下去,免得拉扯出更多的對話和劇情。

她能感覺到陸湛年輕幹淨的氣息撲在自己臉上,比林間的風還幹淨。他是鴻蒙之子,是鴻蒙之氣化生。而鴻蒙,是天地初始,本就是最純粹最幹淨的存在。後來才有人,才有污濁。

“夭夭,”這次不僅耳根,淺淺的紅浮現在他白玉一樣的面龐。

顧回默默翻了個白眼,他來了,他要開始哄小孩了。她等着他那個漏洞百出的謊言,可當年自己偏偏還信了一陣子,實在是那時候的自己太年輕。

只是這次顧回發現陸湛居然不是她記憶中的信口說來,她能感覺到他努力收斂的心跳,再次不受控制地跳動,拉扯着這個青年人,讓顧回幾乎都有些同情他,想直接幫他說了算了。

她看到陸湛的喉頭滾動了一下,然後聽到他說:“在人間,這個游戲才做到一半。”

顧回突然想起來了,當年她被人捉住悶悶不樂,噘着嘴回了一句:“可你已經抓住我了。”當年自己肯定想,都被抓住了怎麽才一半,“那另一半呢?”

“另一半....”這次陸湛移開了視線,更緊張了,聲音更低,如果不是此時林間足夠安靜,那聲音低得也許顧回真的會聽不清:“我當時沒說完,你就跑了.....另一半是說,如果.....我抓住你,像這樣”,說着他十分小心地捏了捏顧回的臉頰,好像生怕捏疼她一樣,才低聲道:

“你是要給我做道侶的。”

顧回:.....

對,這人就是這麽騙當年的自己,一個才醒過來兩次,看到這個世界的時間加起來不足一年的神女。

陸湛依然不看她,卻有臉低聲強調:“這個游戲就是這樣的,你玩了,就得認。”

顧回:.....

如果不是看陸湛此時脖根兒都浮上了微微的紅暈,顧回真的要懷疑這個鴻蒙之子的第一世是不是化生在青樓裏,張嘴就會騙小姑娘。

“我不信。”她當年就不太信,她當時聽到這個說法吓了一跳,人間定道侶是如此草率的一件事嗎?

大概說着說着陸湛自己已經信了,越說越順了:“你不信沒關系,但你得認啊。是不是你要玩的游戲?是不是沒等我說完你就開始跑了?”

顧回看到他咬了咬唇,這次他幹淨的目光迎上了自己看過去的視線,他的聲音低而堅定:

“我不管你。我認了,我以後生生世世,只要你做道侶。”

說着還補充一句:“我是個非常認真的人,我勸你也要做個認真的人。”

顧回:.....

我只勸你做個誠實的人。

“這不是游戲嗎?”她當年只是想玩個游戲啊。

“對游戲也要認真啊。”陸湛目光一閃,兩手輕輕按住顧回肩膀,微微躬身垂頭看着她認真道:“我不着急的,我等你長大。”

“你能等多久?”

顧回靜靜地看着眼前人,他的目光太赤誠,太幹淨,于是她問了。這個陸湛哪裏知道,此時他眼前的女孩已經見到過一段纏繞了十生十世的真情,十世,無論人皇轉生何人,他總會心心念念來到巫山,為她而來。這樣的情意,改變也不過只要兩百年。

“一萬年,夠不夠?”當他這樣說的時候,一身白衣的少年陸湛,露出了一個俊秀羞澀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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