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已經到了後半夜,青山宗的正殿依然是燈火輝煌,如同青山宗此時的很多院落一樣。對于青山宗人來說,這将是個難眠的夜晚,他們有諸多揣測和希冀,顧回給了他們最好的一個。
激動的弟子們都悄悄看向正殿側後方,那裏略微暗一些,致虛長老正帶着他們的二師姐在那裏調息恢複,已備明日之戰。
與其他弟子的激動不同,白瑤的臉色是驚惶的白,直到此時她眼前依然晃着師尊那張陡然失了血色的臉,還有耳邊逃都逃不開的“顧回”“顧回”“顧回”。所有人都在說顧回,都在說顧回的劍,似乎這個世界上就剩下一個顧回,走到哪裏,耳邊都是這些。這個白瑤生活了兩百年的青山宗,一下子讓她陌生極了。
就連師尊,如果不是被掌門攔住了,起身後第一件事也是要找顧回。
此時的青雲道君依然是一張沒有血色的臉,他閉了閉眼,緩緩呼出一口氣:他會找到答案的,既然今夜不能,那就明日。
顧茴死了,他比誰都确定這一點。
桃夭劍法,必有緣故。
他會找到答案的。
青雲道君慢慢平靜下來。
掌門早就注意到了道君的異常,本就清冷少言的道君,今日的沉默格外異樣。掌門幾次想詢問,都被道君刻意避開了目光。道君目光好像落在此時正殿前熱鬧的人群上,又好像并有焦點。道君的異常,不止掌門注意到了,但注意到的人彼此交換了心照不宣的眼神:畢竟桃夭再現,又是如出一轍的驚豔。
本想多問一句的玉陽真人,也被更細心的紫霞真人攔住了,沖他搖了搖頭。玉陽真人摸了摸下巴,後知後覺地把話咽了回去,他本以為青雲既然肯把桃夭劍法傳出來,就是已經徹底釋懷了呢。
第二日太陽初升,早早的,高臺旁就已聚滿了人。除了各宗門掌門長老們的坐席依然空着,各宗弟子們以及那些得以進入的散修們可都早早聚集過來,熱烈交換着彼此對接下來這場重大比試的看法。
一致得出結論:勝負雖沒有懸念,但有顧回在,必然是一場值得看的比試。
還有那等熱血上頭早已是顧回迷的弟子昂着脖子着急:“還沒比呢,怎麽就勝負沒有懸念了?”旁邊同樣是顧回吹的弟子也是一樣的姿态:“就是,先前那場不也都說勝負沒有懸念!”結果還不是勝負逆轉。
聽到這話的人都笑了,回頭一看果然是年輕的弟子,也就是年輕人,什麽都敢想,熱衷于反轉和奇跡。但在絕對的實力面前,是不會給反轉留機會的。
“元嬰對化神後期,秦廷之可不是劍癡。”這些年輕人還是見得太少,見多了就會明白越階的差距是怎麽回事。
“除非這一夜,顧回能破境入化神,不然就是結局已定,但比試可期。”說話的人顯然是某個宗門的大師兄,帶着包容的笑,但語氣非常篤定。
周圍人全都跟着附和地點頭。
那兩個年輕弟子還漲紅着臉,脖子上青筋都要起來了:“萬一呢?萬一!”怎麽就篤定了。他們的偶像顧回,曾經還兩百年沒有結丹呢,後來還不是成為那個兩年間就從結丹到元嬰的天才。之前還都說今天的比試肯定沒有青山宗的份了,結果今天還不是成了青山宗和淩霄宗的勝負場。
但他們再是發急,也不過讓其他人寬和笑笑,只有另外幾個跟他們同樣年輕熱血的弟子,才跟着相信只要還沒有發生,就有那個讓人始終充滿希望的萬一。這種無視事實倔強的期待,不止是對今天這場比試,是對顧回,也是對他們自己。這些從一入師門就看起平平的弟子,不同于少數靈根大優、引得整個宗門長老們争搶的弟子,光環與他們無關。可現在他們比任何時候都更心懷希望,就連他們的師門也再次看到了他們這些靈根資質平常的弟子,肯把更多資源投放在他們身上。
畢竟青山宗的顧回也是靈根資質平庸,但不懈努力了兩百年,也突然爆發,成為扛起宗門希望的天驕子弟。雖說這樣的是萬中都不一定出一,但誰能說他們就沒可能成為那個萬一呢。
随着各宗門掌門長老落座,弟子們都慢慢安靜下來,直到突然再次熱烈起來。
“秦廷之!”
“顧回!”
馬上就有人跟着往前張望:“哪裏?”
那兩個扒着看臺的年輕的新弟子看不出他人身上的修為高低,都急着打聽顧回有沒有破境,兩人很快被各自宗門的長老往頭上敲了一下,拎回了看臺,“一夜破境,再來個兩年元嬰升化神?你們還真敢想,這麽敢想怎麽不直接原地飛升上天呢!”
熙攘人群中還能聽到這兩個年輕弟子不服氣的哼唧,“萬一呢”.....引來一陣笑聲。
随着顧回和秦廷之來到高臺,看臺上衆人都安靜了下來。座上的各宗掌門和長老也不再寒暄,俱都凝神看向臺上。淩霄宗掌門朝着一邊的青山宗掌門拱了拱手,這日的淩霄宗掌門格外謙遜,但有時候過分的謙遜就是對結果信心十足的表現。
自謙也可以是一種傲慢。
青山宗掌門同樣拱手回禮,一邊的致虛長老緊張坐着,盯着高臺上。而另一側的青雲道君,眸光落在了顧回手中那把碧水劍上,然後到了顧回臉上。他的面色除了略顯蒼白,其他一切如常,即使是白瑤也一時間揣測不出道君的心思。
高臺上的秦廷之依然是笑得溫雅從容,不動聲色打量着自己的對手。
他要贏,還要贏得漂亮。什麽雖敗猶榮,秦廷之表面附和,但內心對這些卻是嗤之以鼻。勝就是勝,敗就是敗,勝利者站在高處,而不斷攀往高處,才是唯一正确的選擇。
顧回握緊手中碧水劍,把視線落在對面人身上,全身繃緊。
這人是她的機會,呂岩不是。
置之死地,方能後生。
胡不依仗着是顧回身邊的人,得以站在一個距離高臺很近的地方。過度的緊張讓他把一向惦記的個人形象都抛在腦後了,不僅下唇血痕斑駁,連頭發都有些炸毛了,此時他那雙極為漂亮的桃花眼中瞳孔一縮,他發現比試還沒開始,他的少主的額際似乎已隐隐有汗。
顧回确實是額際微微冒汗,站在這個高臺之上,面對一個比自己強的對手,她還在瓶頸中不斷嘗試。丹田中一片動蕩,是清洗,也是回溯,她此時無所依,唯有手中這把劍。
比試一開始,秦廷之是試探,顧茴是持劍應對。
很快試探就變成了淩厲的進攻,最後所有人都看出顧回應對得艱難,比試開始不過半個時辰,顧回就已完全落了下風。
遠遠的,虬結蔥郁的參天古木上陸湛的左手驟然扣緊樹幹。
下一瞬,高臺上的顧回被秦廷之擊中,後退到了高臺邊緣,險些跌下,随即“噗”噴出了一口血。
臺下傳來一陣不約而同的驚呼聲。
巫山幾人的臉色頓時一片煞白。
至此,比試開始才半個時辰整。
青山宗一向鎮定的掌門都捏緊了手中茶杯,輸贏無妨,但顧回可不能有事,這是他們青山宗未來的希望。致虛長老從顧回出來的那一刻就看出她不對勁,但這孩子只回他一個“沒事”。調息了半夜,結果出來不光臉色沒有好轉,連唇色都白了,整個人都透着虛弱,這怎麽能沒事?
他們目光俱都死死盯着高臺。
顧家這邊顧耀宗坐在那裏腿都軟了,他是慌得從夫人看到大哥,一雙牛一樣的眼睛裏含了淚,仿佛希望他們誰能立即想個主意出來,拼命按捺着自己才沒有沖閨女喊話:走到這裏已經很好了,咱不比了。
随着又一波交手,顧回再次從高處落下。
這次青山宗掌門有些按捺不住了,他看向致虛長老:這孩子狀态不對,她的修為一直在往下跌,此時居然全然是靠着一柄劍在撐着。是不是該叫停了。致虛長老面色也難看得很,可這次他卻穩穩坐着,沖掌門搖了搖頭。
掌門看自己師弟還穩得住,慢慢也把心放下來,畢竟顧回這弟子多數時間都是師弟照應着。對于她的情況,沒人能比師弟更清楚,他憂心忡忡看着高臺。
掌門哪裏知道對于顧回的狀況,致虛長老并沒有更清楚,長老反而因為知道顧回上臺前的虛弱更沒底。但一直沉默的顧回,在上臺前對他說了句話,那孩子似乎預料到了這個局面,告訴他無論發生什麽,都不要叫停,她要比下去。致虛長老心裏七上八下,可他最終還是沖掌門搖了搖頭。
關于天才弟子,他們的師尊說過一句話:越是天才,越要放手。他當時曾追問,要是夭折了呢。
他們師尊說:“那就夭折了。”
“天才常有,大才難當。修仙艱難,最出色的那波,更是生死裏淬煉出來的。”這是必過的門檻,不敢過的永遠停留在門外,敢過的——,要麽過去了,要麽死了。
致虛長老也不知自己聽了顧回的話,替她堅持是對還是錯。但無論對錯,他都要如此選擇,如果這是顧回的選擇。修真,修真,誰又知道,對普通人來說甚難的修真路,對很多天驕來說就是生死路。除了往上走,即使往上走随時可能跌落,可難道還有別的選擇。
此時整個場面從剛剛竊竊低語的躁動,再次趨于無限的安靜。所有人,無論是年輕的弟子,老成的師兄師姐,還是高高在上的掌門長老,此時全都是一片默然,或者說,他們再次感受到一種說不出的震撼。
在見識了顧回的劍法後,他們再次見識了顧回的頑強。
修真界從來不缺頑強的人,可是,這次顧回依然令人震撼無聲。似乎此時任何讨論,都是對臺上人的亵渎,唯有安靜。
一次次被擊倒,但她一次次站起來。再一次,顧回一手拄劍,一手抹掉嘴角的血,站了起來。很多人好像這時候才發現,天驕顧回,原來是這樣單薄的一個女修。輕盈單薄,本該是柔弱的,但顧回與柔弱無關。
顧回第一次倒下的時候,不少人預言這場比試恐怕會在下一個半個時辰內結束,可如今,好幾個半個時辰過去了,臺上女修依然持劍向前。
淩霄宗掌門皺了眉,這樣的局面既是他們意料中的,又在他們意料外。他隐隐哪裏不對勁,這個顧回有些邪門,好幾次,以他對秦廷之的了解和對場上兩人的判斷,顧回都該被擊落下臺的,可偏偏顧回好像跟高臺連在了一起,無論怎樣都落回高臺之上。
明明看着已經是氣弱力竭,偏偏就能一次次拄着劍爬起來。
簡直讓他懷疑,這人只要不咽下最後一口氣,永遠別想把她擊敗。
高臺上的秦廷之也微微蹙了蹙眉,作為顧茴的對手,他發現自己好像無法贏得漂亮了。這個顧回,簡直想要死在比試臺上,她輕盈得好像一片葉子,卻是那種無論如何翻轉飄蕩最後都要落在同一處的葉,這個高臺好像就是她的根,無論他如何努力,都無法把顧回推離高臺。
他總不能真的殺了她吧?
門派大比出戰的都是各個宗門的精英弟子,分勝負但不能傷人命,是歷來的規矩。看着顧回再次站起來,秦廷之心道那就耗着,他不怕,耗到對方只剩一口氣,他不信對方還能熬在這個高臺之上。
臺下的胡不依已經抖得不成樣子了,別人不知道,他們巫山人知道,神女用了巫山秘技——葉落歸根,已經錨定了高臺。即使死,神女都會死在高臺之上。
此時紙魅和歡歡已經顧不得避嫌,來到了臺前胡不依的旁邊。
胡不依的嘴唇哆嗦得說不出話,他看向紙魅的目光帶着無言的恐懼。
總是一切盡在掌握的紙魅此時臉色也是白紙一樣,她沒有說話,那麽大一個美人,手死死扒着高臺,擡頭死死盯着。後面同樣跟過來的虞珊抹着眼淚跟旁邊人解釋,“你們也知道,我們都跟顧回特別好.....”
青山宗弟子中顧盈已經忍不住來到了紫霞真人旁邊,顫聲哀求師尊去跟掌門說,他們該叫停了,再這樣下去,她二堂姐就要死了。
紫霞真人拍着她顫抖的後背,往青山宗主位上看了一眼,掌門和長老顯然比他們看得更清。如果他們沒有叫停,那就必然是時候還沒到,或者有他們不知道的內情。
一向人前要強的顧盈,在看到顧回再次哇一口血吐出來的時候,擡手捂住了嘴,卻再也藏不住眼睛裏的淚,啪嗒啪嗒順着臉頰滾落下來。
遠處古木上的陸湛冷冷看着,雙唇緊閉,周身都籠着森冷,這一刻的幽王身上都是漠然,幾乎成冰的漠然。然而他微微顫動的下颚卻暴露了他極力控制的情緒,還有他已經摳進古木的左手。他動了動脖頸,并沒有移開視線,他看到顧回整個人都如一片樹葉般輕盈到近乎輕薄,似乎微微用力就可以被人握在掌中,碾碎。
脆弱至極。
別人從此時的顧回身上看到的是不屈,唯有陸湛看到的盡是她的脆弱。他好像再次看到萬年前的顧回,從窮桑樹上躍下,落在他的背上,驕傲地說:
“我許你可以背着神女。”
“走吧,咱們去看日落。”
她從來不擔心修煉,每次有巫山人漫山遍野找到他們的神女,提醒神女到了修行的時間,前一刻還興高采烈的神女,總是立馬露出可憐巴巴的神情,哀求着:
“木老,你看,我才醒過來沒幾天,我連咱們巫山的人都還沒認過來呢。”
那個看起來那麽嚴肅的老頭每次都軟了心腸,嘟囔着什麽卻轉了神,好像從不曾找到神女。神女立即恢複了興高采烈,眨眨眼道:“我有最厲害的父神,将來父神還會給我找個最厲害的道侶,我只要做一個快活的神女就夠了。”
她唯一練習的就是為巫山施雲布雨,灑落靈氣甘露,這是她神女的責任,然後就漫山遍野地玩耍,倦極了就陷入下一個百年的沉眠。
陸湛眼前那個無憂無慮躍下窮桑樹的女孩與眼前這個一次次跌落的女孩重疊又分離,那時候誰也不知道那個貪玩的神女,竟然是一個認準了一條道就義無反顧走上去再不回頭的傻子。
無論是如今求道。
還是曾經,等一個人。
高臺上的顧回再次抹掉嘴角的血,全場寂靜,只有不知何處傳來的壓抑的啜泣,大約是原身那個頂不住事的父親。顧回視線一片模糊,只覺得安靜,那麽靜,她似乎能聽到身體裏血液奔流的聲音,又好像能聽到遙遙的巫山上樹葉被風吹動的聲音。
她手中依然緊緊握着她的碧水劍,她整個人好像都碎掉了,碎了一地,有那麽一刻顧回懷疑自己再也爬不起來。
她聽到了巫山漫山遍野的雨聲,雨聲中父神喚着夭夭,夭夭回來。
她想念巫山。
真靜啊。
在衆人的抽氣聲中,顧回極其緩慢地再次爬了起來,拄着她的碧水劍,然後慢慢站直身體。
看臺上顧耀宗用自己粗壯的大手捂着嘴巴,早已泣不成聲。顧耀祖張了張口,清了清嗓子,掩飾他瞬間湧上來的哽咽。即使是一向冷靜到近乎冷酷的顧母,也能感覺到自己視線模糊。
顧回模糊的視線再次聚焦,重新看清了對面的人,也看清了他身後一張張肅然的人臉。父神死了,巫山沒了,只剩下她了。與她同在的,還有責任,她是巫山的鬼,是巫山人的少主,她只要活着,就要走向巫山,不能怕,不能停,不要回頭。
即使死,她也要死在奔赴巫山的路上。
戰神的女兒,就得這樣死。
就在剛剛跌落的瞬間,她的靈力徹底空無,而她爬起的過程就是重組自己的過程,她蒼白纖細的身體開始燃燒淬煉,一切盡毀,瀕死近乎滅亡,然後一切重組重生。
不同于其他人,只是震驚于顧回的頑強,秦廷之見證着顧回的難纏,見識了她對劍近乎恐怖的把握,即使瀕死,她每一個動作都意有所指,都毫不贅餘。可同時,秦廷之也确定,這次顧回真的完了,他覺得她下一次落下就再也爬不起來了。
但交手的瞬間,他就感覺到了不對勁。
只是一個錯愕,這種不對勁就擴大成威脅。他原本計劃中的既彰顯仁義又足夠徹底讓對方落敗的拿捏,瞬間成為一個錯誤的選擇。明明對方已經成了一個快要失去生命力的破碎玩偶,可忽然間她體內有一種可怕的力量在生成。
每一次交手這種力量都在攀升,不斷變得更強,更強。秦廷之徹底變了臉色,他簡直好像在打一個怪,在所有人都該走下坡路的時候,對面的人在以一種恐怖的速度聚集能量,不斷變強。
在秦廷之從驚詫中回神的時候,對面人已經重新恢複了元嬰巅峰的實力,她蒼白的臉上,唇紅得近乎妖豔,又純又幽魅的眼睛,寫滿了不屬于人間的故事。突然,顧回露出了一個讓秦廷之錯愕的笑容,怎麽有人能笑得既單純無辜又魅惑致命,不過一個恍惚,對方已經持劍沖秦廷之命門而來。
回神的秦廷之已經顧不上什麽姿态,不斷攀升的危機感讓他意識到他得阻止甚至毀滅對方,不然他會輸——,面對一個元嬰修士他意識到自己居然産生了會輸的恐懼。這讓他聚集靈力,發出了全力的一擊。
就在這一擊發出的時候,他再次看到顧回近乎妖豔的笑。
他從未在人的臉上見過這種笑容,純淨到妖豔,妖豔到虛無。那一瞬間,他被一種東西蠱惑,讓他覺得他面對的不是一個人,他似乎于無措中聽到一種來自渺遠時空的吟唱,幽幽漫漫,缥缈空靈:“若有人兮山之阿,披薜荔兮帶女蘿”。
一直到臺下嘈雜驚呼傳來,才把秦廷之從那種若真若幻的渺遠時空中帶出,他這才看到對方居然在他那聚集全力的一擊中——破境,入化神!
此時高臺四周已經陷入一片鼎沸之中,站着的人都已擁簇向前,似乎那樣才能看得更清。而坐着的人,已經沒有坐着的人了,所有人都不可置信見證着這一幕。
既兩年金丹到元嬰後,又兩年,青山宗女修顧回再次破境入化神!
巨大的震驚讓那些弟子們驚嘆驚呼,讓各大宗門長老們反而張口失聲。他們在見證歷史,修真界的歷史被人改寫了,天驕有了絕對的嶄新的定義,有了一個不可企及的标杆。
在所有人都想更加靠近高臺的時候,一直繃着唇角一臉冷漠的陸湛反而放松了下來,他深深看了一眼此時眉眼再次變化的顧回,看到她擡頭朝着自己所在方向看過來,讓他心猝然一跳,手一軟,差點從古木上摔下來。陸湛低咒了一聲,從高高古木上飄落下來,明明沒人能看到自己,他不想的時候沒人能看到他,可他剛剛偏偏跟魔怔了一樣,以為自己被她看到。
他一邊心裏罵自己胡思亂想沒出息,一邊忍不住又看向高臺處,越過重重人群,顧回紅唇豔豔,目光璀璨,周身靈力聚集,此時山川草木靈力都向她撲去,她好像是唯一的光芒所在,吸引着一切最純粹的東西向她而去。
陸湛再次覺得她一定是看到自己了,她一定在心裏暗笑自己偷偷來看她的比試。
呸呸呸,才不是偷偷,他也才不是來看她。他只是想弄清楚那什麽亂七八糟的“順則凡,逆則聖”到底有沒有用,他是關心道,才不是偷看她!陸湛轉身朝着與高臺相反的方向去了,回頭他必須要去見她一見,跟她說清楚,他來是好奇天道!
突然耳邊一個熟悉的輕笑聲:“陸湛,我看到你了!”
讓陸湛腳下一個趔趄,既堂堂幽王差點從樹上掉下來後,又上演了殺人不眨眼喜怒無常的幽王差點平地摔倒。
“閉嘴!”幽王的神識之聲,都可以聽出咬牙切齒的味道。
“.....就說一句,你別走呀,看我多厲害!”
“最後一句,之前我都發現不了你,這次我一睜眼就看清你了,看得清清楚楚!”還看到你差點掉下來呢。
從神識之聲中陸湛都能聽出這聲音主人的得意,幾乎有了當年那個窮桑樹下女孩的輕盈得意,陸湛不過一怔,“清清楚楚”四個字讓幽王腳下一滞,随即走得更快了,只留下無情的四個字:
“忙,沒空看。”
“哦哦那你忙,最最後一句,你聽一聽吧。”沒人分享,她憋得難受。
聲音裏幾乎帶上了嬌憨。
陸湛停步垂眸,淡聲:“說。”
“陸湛,我摸到了邊,我摸到了道的邊。”她本就為鬼,她要行的,是逆天的道。
此時山林齊嘯,薜荔清香遍布。
這種熟悉的清香包裹了他脆弱敏感的神經,讓他終日痛楚都得以消停,他得以喘息。
陸湛睫毛輕顫,他擡頭看了看南方,嘴角翹了翹,心道這下子她要更高興了。然後闊步朝着與人群相反的方向去了,黑袍黑發被風吹動,低頭的瞬間蒼白的臉上浮現一個清淡的笑。
而此時的高臺之上,化神的顧回如來自林間的精靈,幾乎與山林嘯聲融為一體,再配合她那柄如水化形的劍,她與她的劍都是輕忽缥缈的,美若九天神女,動人心魄。
衆人再次看清顧回身影的時候,她的劍已經指在了秦廷之的咽喉要害。
秦廷之目光怔怔落在頸間這把寒光閃耀的劍上,然後慢慢落在對面的女孩身上。
她笑了笑,唇紅齒白,眸中潋滟,好像再次變了個人。
秦廷之只覺心一跳,随即灑然放下了手,無奈道:“你贏了。”
顧回收了劍,再次對他笑了笑:“我贏了!”語氣中帶着得意,這得意讓秦廷之口中苦澀還沒來得及蔓延,就有種忍不住想跟着笑的感覺,但他迅速斂容,他居然輸了。
這讓一向謙遜卻自視甚高的秦廷之心裏很不是滋味,可同時又覺得顧回跟所有人都不一樣,她身上有種讓人難以把握的力量。好像——,此時她這個人,澄澈卻似乎永遠望不到底。
高臺下的胡不依剛要跳起來喊姐,就感覺山林再次大動,不少人都喊出:
“異象!”
從遙遠的南方再次傳來朱雀的鳴叫,林嘯風來,吹動草木沙石,不少人都擡袖擋住眼。就聽那朱雀聲越來越近,似乎是乘風而來。
這時有人大呼:
“上古神獸朱雀!”
衆人移開袖子,拼命于風中艱難睜眼,就見一只絢爛若一團火的大鳥從南方而來,昂首鳴叫,迎着青山宗方向來了。
“朱雀,真的朱雀!”
“駐守南方的神獸朱雀現世!”
所有人都擡頭朝着一團火一樣的朱雀看去。
“是朱雀認主!”喊出這句話的人激動得聲音都破了。
就見朱雀沖着高臺之上的顧回而來,然後在半個修真界的見證下,當場與顧回結契,留戀地繞着女孩盤旋,才再次朝着南方飛去。
“這.....那.....朱.....是來找我閨女的.....”哭腫了眼睛的顧耀宗睜着紅腫的眼睛結巴半天,終于咧着嘴說出了這句,周圍人羨慕又恭敬地朝着這個普普通通的金丹修士看過來:這就是那個顧回的親爹!一下子不少人到中老年的修士都莫名有了希望,他們是成不了天驕引不來朱雀了,但沒準他們的孩子能啊.....
顧耀祖再次清了清嗓子,唇不動聲出提醒自己這個二弟:“低調點,別給孩子丢人!”
就見顧耀宗立即拉了拉衣服站得腰背更直,正氣凜然,同樣壓低聲音回:“大哥,我專門換了新衣服來的!”就為了給他閨女長臉。
“沒出息。”來自顧家家主的聲音。
顧耀宗嘴一咧,再次挺了挺腰背,“閨女有出息就行。”
這次就是嚴肅如顧耀祖都忍不住露出了笑意,他這個閨女何止有出息,這可出息大了。這是兩百年不鳴,一鳴驚人,再鳴直接驚了神獸。
兩百年一次的修真界門派大比在朱雀認主的異象中落幕。
衆人啧啧有聲,青山宗就是青山宗,看樣子下一個兩百年還是青山宗領跑的兩百年。
這晚的青山宗更是徹底沉浸在一片熱烈快活的氛圍中。
人人都在說着朱雀,說着顧回,說着四年內從築基到化神的神話。人人都是這注定入史的神話的見證人。
“二師姐這還能是個人?”
“咋說話呢?”
“這還不得是誤入人間的神吶!”
“這才是天道的嫡親閨女吧?”說到天道親閨女就有人想到了白瑤,四年前,這個稱呼是跟在白瑤身上的,有人提到了白瑤的名字。
立即就有人道:“她怎麽能跟二師姐放在一起說!”好像只是把白瑤跟顧回放在一起,就亵渎了他的偶像一樣,沒人配跟二師姐放在一起,這個時代是屬于二師姐的時代。
其他人竟然沒一個有異議。
當一個人足夠強的時候,衆人都心甘情願俯首,與她站在同一個隊伍裏就是榮耀。
此時二師姐顧回就是這樣一個人。
卻不知這一閑談被暗處的白瑤聽個正着,再次傷害了她那顆曾經無欲無求的心。她突然轉身朝着黑暗處跑去,她要去找師尊,她要締仙草,她要變強!
她一次次經受人情冷暖,看透了趨炎附勢的人心,她要做強者!
此時距離締仙草所在的小昆侖秘境開,已經沒有多少日子了。
青山宗正殿顧回正跟掌門長老行禮提出了自己的請求:她要締仙草。
她已經走到了這具身體靈根所能承受的極限,欲望再往上,她必須要拿到締仙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