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空氣驟然凝結,涼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葉萦萦被打懵了一瞬,一時間都忘了手裏的疼痛。
她雙目圓瞪,滿臉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掌。
看了很久……
很久,很久……
直到火辣辣的疼痛傳來,直到她看到阚冰陽手中那把锃亮的烏木戒尺——她倏地一下收回了手掌,驚叫着捂住手後退幾步。
“阚冰陽!你幹什麽啊!?”
祖師爺座下,正殿之上,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阚冰陽嚴詞厲聲:“既然拜了師,就循規蹈矩一些。今天靜坐你無故早退,我打你一板,明天如果你再犯,那就是十倍懲戒。”
十倍?
十板子?!
手都打廢了吧!
葉萦萦瞠目結舌,兩只手都不由自主地縮進了襯衣袖管裏。
這戒尺橫截面大,打在手心,後勁兒疼得發顫。
不用看都知道,
已經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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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輩子還沒受過這氣!
看着男人挺拔玉立的身影濯姿,葉萦萦扯着嗓子嚷道:“我爸都沒動過我一根手指頭,你居然敢打我?!”
阚冰陽将戒尺抵在手肘,轉身踱步到供桌前,将戒尺放回。
色厲內荏。
這小姑娘,也就嘴巴厲害。
他輕瞥一眼,緩緩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只是用戒尺在祖師爺面前訓誡你,有什麽問題嗎?”
他一本正經地反問,看似将主動權抛給了她,實則讓她更加被動,根本毫無反擊的餘地。
葉萦萦卻不是好打發的。
她手掌疼得厲害,腦瓜子仍沒停止轉動。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靠,阚冰陽,你還想當我爸啊?”
要不要臉?!
要不要臉啊???
阚冰陽臉一黑,手指摩挲在供桌,小指微微顫動。
他問一,她卻說二,難怪這麽難服管教。
阚冰陽:“我對當你爸沒什麽興趣。”
葉萦萦噘着嘴,反唇相譏:“當我師父你就有興趣了?”
“也沒什麽興趣。”阚冰陽冷冷地收回手,長袖拂衫,又是一副淡泊寧靜的模樣,“只是你爸爸交代我,要我好好治治你這臭脾氣。”
誰都知道葉大小姐是出了名的乖戾不羁,一天到晚野馬似的撒野狂奔,都快變成混世魔王了。
沒人敢管她,更沒人敢動她。
今天被打手心,
還是人生頭一次。
說到葉明誠,葉萦萦就跟洩了氣的皮球一樣。
她瞳孔滞凝,疑神半晌,“我爸?交代你?”
換句話,你倆認識?
阚冰陽也沒否認,直言道:“葉先生與我是忘年交,他親自交代了,這次機會難得,如果你不聽話……”
葉萦萦:“然後呢?”
他就一個字:“打。”
早飯的粥,清淡得看不見幾粒米。
葉萦萦睡得晚,起得也晚。
等她來了,米也沒幾粒了。
她今天乖順多了,一早就穿了暗藍色的道袍,長發垂落在肩頭,裏裏外外系得整整齊齊。
似是一晚上都沒睡好,她眼神迷離,整個人都顯得五迷三道的。
吳炫坐她對面,給她遞了一碗粥。
還順便加了兩根蘿蔔鹹菜。
葉萦萦拿起筷子,沉嘆一口氣,“謝謝。”
吳炫一愣。
見鬼了?還是着魔了?
穿衣保守,不施粉黛,舉止都文雅了。
關鍵就是,她還會說謝謝?
“大姐,你該不會是那什麽玩意附身了吧?”
葉萦萦喝了口粥,睃他一眼:“什麽那什麽玩意?”
吳炫拉了拉眼皮,吊着舌頭,揮起手臂,“就那什麽玩意呗。”
二人沒說幾句話。
阚冰陽就走了進來。
不偏不倚,師徒倆就對上了眼。
葉萦萦一見他,臉色稍稍蒼白,低頭趕緊喝完粥。
這可是閻王啊,比“那什麽玩意”吓人多了。
她将粥碗放進池子裏,剛要出門,吳炫見她手心,詫異道:“嗯?你手怎麽了?”
葉萦萦一頓,下意識就将手縮進了袖子裏,然後偷偷摸摸擡眼瞥了一眼阚冰陽。
好吧,人家就跟沒事人一樣。
她一肚子氣,窩心裏發不出來,僵着臉沙啞道:“哦,我倒熱水,不小心被燙了下,燙腫了。”
那邊男人聞言微震,幾不可查地勾了勾唇。
看來還是打得不夠狠。
如果昨晚上多打幾板子,恐怕房頂都被她連夜給掀了。
吳炫窘迫地癟癟嘴,那紅腫的手掌看了都讓人後脖頸發涼。
他可不信什麽燙傷。
“這樣啊,我還以為你夜裏頭不睡覺,練鐵砂掌呢。”
他說着亂揮了幾掌。
得到的卻是一片寂靜的尬聊。
算了,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別人。
吳炫嘿嘿一笑,沖她擠眉弄眼。
說實話,葉萦萦确實很尴尬。
她還不想讓人知道自己被人打手心板的事,至少現在不行。
攝制組也不知道出了什麽問題,卡在山下一上午沒上來。
打了好幾個電話,才知道是纜車壞了。
不僅攝制組的人上不來,就連游客也上不來。
這才第三天就掉了鏈子,總導演趙丞發了好大一通火。
接電話的是紫靈山的一個小徒弟晏清。
“趙導,我們已經報修了,但是維修的人一時半會兒還趕不過來……”
趙丞擡高音量,唾沫星子都快順着5G網絡飛上來了,“耽誤了拍攝,你們負責嗎?!”
光是吳炫這位二五八萬的公子哥就是花大價錢請來的,更別說那位養尊處優的嬌矜姑奶奶了。
哦對,還有一位更金貴的,
比吳炫和葉萦萦加起來都要金貴。
他得從頭到腳都供着。
當祖師爺一樣供着。
所以啊,時間、片酬、日常開銷,都是一個“爽”一個“冰”地在計算。
晏清抱着電話,噎在那不知道說什麽。
可惜觀主不在,他人微言輕,只好去找阚冰陽。
阚冰陽卷了卷衣袖,接過電話,“趙導,我是阚冰陽。”
這聲音,這名字。
讓對面冒了火的語氣腔調,立刻偃旗息鼓。
趙丞是個會審時度勢的人,要不也沒法在制片人、贊助商、大牌演員之間游刃有餘地迂回斡旋。
“哦哦,是冰陽啊……”
他說完察覺不妥,又改口:“阚公子……”
旁邊的攝影師和助理好奇得很,因為趙丞在業內名氣可不小,能讓他笑靥低頭喊一聲“公子”的人,屈指可數。
“公子?哪個公子?”
“吳炫吧?”
“不是吧,剛才明明喊的是阚……”
趙丞側目,瞪了他們一眼,一句話未說,便連着“嗯嗯嗯”地挂斷了電話。
一口氣終于松懈了下來。
“有人罩着了,歇兩天,沒事。”
然而葉萦萦卻不敢有一絲半毫的懈怠。
她手心還跟個豬蹄一樣腫着呢。
知道攝制組今天上不來,她也沒什麽太大的反應,給正殿的祖師爺上了柱香後,便卯足了勁兒跑到橖頂。
那道白色的身影已經在等着了。
桃花瓣飛舞,順着下颌曲線,落在男人的肩頭。
遠看,柔筋軟骨,粉與白相間,帶着淡淡的清香,竟妖孽般地着迷。
阚冰陽沒回頭,卻知道她來了。
他擡手離開琴弦,輕輕指了指自己的身邊,“過來,坐下。”
葉萦萦心中腹诽:死閻王……
她走過去,憋着一通火,噗通坐下。
阚冰陽巋然垂目,“先喊師父。”
哎喲,拍個變形記而已,你還上綱上線了?
我真是……
葉萦萦在心裏把他祖宗十八代都給罵了個遍。
“師父。”
阚冰陽雙手壓在琴弦噤了音,轉頭看來。
與前兩日不同,小姑娘今天沒有煙熏大濃妝,也沒有錫紙爆炸頭。
因為年輕,她皮膚極好,整張臉素色淡雅,透着樹下微光,臉頰上還能看見柔軟細膩的小絨毛。
像個粉紅色的桃子。
又軟又鮮。
阚冰陽緩緩挪移視線,淡淡勾唇,“在罵我吧?”
“……”
周遭聲音戛然而止,葉萦萦陡然間愣滞住。
見鬼了,這人怎麽什麽都知道。
難不成真是閻王?
她攥了攥拳,被打腫的左手手心傳來澀澀麻麻的腫脹疼痛。
這是你欠我的。
日後全讨回來。
她擠出一絲笑容,咬牙切齒:“阚道長,你這麽玉樹臨風、溫潤如玉,我喜歡你崇敬你膜拜你還來不及,怎麽會罵你呢。”
桃花紛紛翩翩,撩得周圍的枝葉窸窣墜落。
阚冰陽罔若無聞,“但願吧。”
葉萦萦調整了一下坐姿,就這麽盯着他的側影,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師父,今天你坐多久,我坐多久。”
她說得恭恭敬敬、不卑不亢、有禮有節。
教科書似的,
絕對挑不出來一星半點的錯處。
“嗯。”阚冰陽沒再多說,只将手指輕放在琴弦,慢慢徐徐地勾彈。
身後桃花紛飛,男人的頸子在陽光下泛着柔雅的光澤,芬芳馥郁的季節裏,滿是欲與仙相結合的美感。
真想不通,這樣的人,放着紅塵不入眼,居然跑來紫靈山當道士?
不過還好,正一派不出家。
葉萦萦繼續腹诽:那就祝你娶個厲害的老婆,以後整死你、弄死你、玩死你……
不過幾十分鐘。
心思早就飄到了九霄雲外,眼前的一切也變成了一團模糊不清沒有輪廓的煙霾。
人是越坐越歪,神情也越來越慵懶。
頭頂雖有枝丫繁茂,陽光卻悄悄摸摸透過間隙密縫,洋洋灑灑地照在身上。
葉萦萦打着瞌睡,強打精神也耗不住周圍暖意的熏染,腦袋不自主地往右邊歪斜。
“葉萦萦。”
她聽見有人在喚她,聲音冰冷,不容置喙。
“葉萦萦?”
又喚了一聲。
可她昨晚沒睡好,頭疼欲裂,困得根本擡不起眼皮。
漫天桃花下,葉萦萦聞着花香。
她左右搖晃了一下,然後整個人瞬間抽了魂兒似的,撲通就朝男人懷裏栽去。
作者有話說:
打不過就抱一個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