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西栅酒吧,花間冢。

堆的是五光十色的葡萄美酒夜光杯。

頭頂的霓虹燈絢爛得讓人睜不開眼睛。

酒吧駐唱是個名不見經傳的三十八線小歌星,幾年前出過一首歌紅遍大江南北,之後便悄聲匿跡再無所蹤。

如今能在沁江鎮這種景區酒吧看到他,也令人唏噓不止。

“兩杯血腥瑪麗。”

葉萦萦熟練老道,靠在吧臺,比了個手勢。

吳炫攔住她,“葉萦萦,你不敢喝烈的?”

燈光下,他劉海淺淺遮着眼睛,一雙黑眸如潭深邃,目中星辰,帶着一絲玩味的探究。

調酒師幹練利落。

“美女,好了。”

兩杯深紅色的雞尾酒,點綴着薄荷葉。

被推了過來。

葉萦萦拿起其中一杯,在手中輕輕晃了晃。

“吳炫,收起你那龌龊心思。”

吳炫聽得,挑眉睃她。

Advertisement

她抿了一口,掀起眼皮道:“想睡我?做你的春秋大夢吧。”

“……”

知道她直接,但沒想到這麽直接。

他是想睡她,可沒打算把她灌醉了睡。再說了,她那酒量,跟海碗似的,誰他媽喝得過她?

別說正一派了,金庸筆下的那幫全真派道士來了都不行。

吳炫撩了撩額角,若有所思地接過酒杯,輕笑道:“葉萦萦,我吳炫雖然纨绔不羁,放浪形骸,但我長那麽大,連女孩子的手都沒拉過,也是個正人君子。”

他痞裏痞氣,不乏浮誇,光聽話語就欠得不行。

但是呢,那張帥氣的臉,卻是一本正經。

葉萦萦嗤嗤笑着,“所以呢?我還得給你發面錦旗?吳炫,你也不仔細想想,你連女孩子的手都沒拉過,問題出在誰身上你自己沒數嗎?”

她懶洋洋一瞥,然後拿出手機刷着。

只有幾個玩得好的閨蜜發來微信,問她什麽時候錄完回去。

她漫不經心回道:【早呢】

往下滑着,衛蔓凝也沒再給她發微信。

正發着愣。

吳炫忽地拽着她的胳膊,朝不遠處的一個角落揚了揚下巴,“哎哎,這不是沈老嗎?”

葉萦萦愣住,茫然擡頭,“啊?沈老?”

順着他的目光看去,正就在酒吧偏僻的角落看到一個略微熟悉的側影。

年歲已高,卻精神抖擻,尤其兩臂肌肉松勁,看不出來應有的年紀。

他要了一杯淡淡的龍舌蘭日出,杯中都是橙紅色的泡泡。

借着頭頂的光線和杯壁倒映,葉萦萦一眼就認出來是誰。

沈禾風。

“我靠,真是沈老啊?”

她詫異得杯子差點都沒拿穩。

對面的調酒師是見多了這些頂有名氣的大家大派,對葉萦萦和吳炫這樣的小蝦小蟹也淡若無狀。

他斜睨他們一眼,不急不緩地說道:“沈老連着好幾天來我們酒吧了,要麽龍舌蘭,要麽椰林,就坐那一個人喝,喝完就走。”

酒吧喧嘩吵鬧。

炫目燈光,漫天星辰。

糜醉之間的觥籌交錯,都是怒開十萬紅酒的銅臭氣。

葉萦萦搓着醺紅的面頰,啧啧喟嘆:“沈老這樣的人,也需要借酒消愁嗎?”

吳炫勾起嘴角看着她:“大姐,沈老以前的風流韻事,你沒聽過吧?”

她疑惑:“什麽?”

不等吳炫開口,那調酒師便伏身湊過來,胳膊肘枕着吧臺,袖口的鉑金扣子敲出脆響。

“師生戀呗。”

他笑了笑,說書般,誇誇其談。

沈禾風也是個文人,在江城財經大學當教授的時候,和自己的一個女學生暗生情愫。

還生了個孩子。

但是吧,師生戀本就不被世人所接受,更何況二人歲數還差了兩個旬,更是老少忘年,令人咋舌。

沈家根本容不下。

承諾的娶變成了被迫的藏,孩子一生下來就養在了外面。

後來呢,女學生生病去世了,沒人再讨論這事,大家也淡忘了。

沈禾風為表誠意和歉意,一步一叩頭徒步而上,拜進了紫靈宮正殿,最後更是買下了整座紫靈山為其輪回超度。

瞧瞧,多麽感人,能上南方人物周刊那種。

女學生死後,他想認回孩子。

可請了仙人夜觀星象掐指一算。

“紫薇星暗淡,北鬥移位,沈先生命中帶煞,還是不要改姓為好。”

于是那個孩子一直斂聲匿跡,毫無蹤尋。

“不過呢,也是謠言,誰知道真的假的。而且沈老買紫靈山,據說是因為地底下有礦。”

調酒師挑了挑眉,輕聲哂笑搖頭。

那邊有客人點酒,他說完,又忙着調酒去了。

吳炫喝着酒,漫不經心地問道:“你信嗎?”

葉萦萦也當聽了個笑話,匆匆過耳,付之一炬,“信不信的,關我什麽事?”

也是,道聽途說,德之棄也。

不過就是空穴來風的事情,沒人證實過,也沒人考究過。

再說了,誰沒事得罪江城沈家啊,

除非不想在江城混了。

指不定,紫靈山底真的有礦呢。

清明剛過,江城又下起了雨。

第二天,晨起悄寂,只有登山人傳來的登山杖鈴聲,叮鈴叮鈴,零零星星。

葉萦萦迷迷糊糊地醒來,看了看表。

起晚了一個小時。

今天逢十五,紫靈宮齋戒休沐,拍攝工作也暫緩一日。

她穿好衣服,去集糜軒吃完早飯後,便朝橖頂趕去。

說來也怪,平日裏如果她沒有按時起床,阚冰陽必定親自拿着戒尺敲響她的房門。

他的嚴苛,葉萦萦已經習慣了。

可今日着實不同,不僅沒來催她,反倒放任她多睡了一個小時。

不理解。

到了橖頂,男人已經在等着了。

白衣長衫,盤膝撫琴。

那雙手飛舞聯翩,尋覓琴弦,韌性蒼勁。

回蕩在山間,便是铮铮聲不絕。

聽得葉萦萦後脖頸都發毛。

她走過去,整理好衣服,坐在一旁,打量他的臉色,軟着嗓音說道:“師父,早呀?”

頭頂桃花紛飛,落在發間,襯得少女臉頰緋紅,兩旁的繁花都相形見绌。

當真就是,人面桃花相映紅,

嬌嫩得連餘光都被牽扯住了。

見她來了,阚冰陽目不斜視,問道:“昨晚去哪了?”

看得出來,她臉上酒勁還沒過去。

眼神都有些迷離恍惚。

葉萦萦懵了一瞬,“沒、沒去哪啊……”

阚冰陽冷聲道:“說實話。”

葉萦萦屏住呼吸,斟酌衡量,嘴硬道:“真……沒啊……”

阚冰陽手指輕輕按在琴弦上止了聲,回頭看着她道:“下山去幹什麽了?”

這人是能算卦還是能通靈?

怎麽什麽都知道?

難不成那酒吧是他開的?

葉萦萦也不打算再負隅頑抗,因為那樣只會欲蓋彌彰,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

她靠近了些,仰着頭笑眯眯道:“師父,你怎麽知道呀?”

阚冰陽手指微微一顫,鼻間氣息萦繞,眉頭緊蹙道:“滿身酒氣,還抵死不認?”

行吧,這沒得洗。

滾筒加立白都洗不動。

葉萦萦嘟起嘴,扭了扭身子,歪斜着腦袋看着他,“我就貪杯,喝了點酒而已。”

阚冰陽垂眼,繼續撫琴。

“铮——”

“還有呢?”

“還有?”葉萦萦愣了愣,“還能有什麽?”

阚冰陽微微停頓,喉結不覺顫動。

“除了喝酒還幹什麽了?”

“呃……?”

也不知道他問這麽仔細做什麽,人口普查大數據追殺也不帶這麽盤問的吧。

她無所謂地聳聳肩,“就喝酒,撸串……”

他非要明知故問地追根究底:“和誰?”

葉萦萦已然有些不耐煩,但是礙于面子,她還是轉了轉眼珠,說道:“還能有誰?吳炫呗。”

也不知是她的态度問題引起了男人的不滿,還是吳炫這個名字刺激了男人的大腦皮層。

總之,夜不歸宿,和一個血氣方剛的同齡男人大半夜在酒吧喝個通宵未返。

這,就是大忌。

既然葉明誠說了要管教,她也挨過一戒尺,便不用再開先河。

阚冰陽沉默片刻,從琴身下拿出一把戒尺。

“伸手。”

葉萦萦看到二尺長的戒尺,頓時愣住。

“不是……我就喝了個酒……?”

燒烤都沒撸幾串兒,

更別提提着酒瓶子壓馬路了!

阚冰陽漠然說:“未經我允許,私自下山。”

葉萦萦還在争辯:“可那時候攝制組都已經收工了!”

他冷淡繼續:“我答應了你爸爸好好管教,你擅逃,便是我失職。”

搬出葉明誠,便是拿葉萦萦的底線做火藥的催化劑了。

想想那輛阿斯頓馬丁DBS,那可是她求了大半年都求而不得的東西。

光是嗅尾氣她都能笑出聲。

她臉越來越紅,兩腮越來越鼓,反問他:“你失職,你怎麽不打你自己啊?”

哪知阚冰陽依然面不改色,冷着聲音說道:“我失職,自會去偏殿罰跪,但是你擅自離開紫靈山,就是逾矩。你爸爸交代了,我不能讓你有任何閃失,所以打你手心,是讓你長記性。”

他垂眸,看向她兩只緊緊攥拳的手。

葉萦萦骨節都捏得發白了。

天人交戰,猶豫半晌。

啊啊啊啊——

算了,車重要。

身殘還能志堅呢,手掌心腫兩天不算什麽。

她紅着眼睛,哽住聲音,緩緩伸手。

“要不是為了那輛DBS……”

話還沒說完,

“啪”的一聲。

我艹,這力度,十成十。

“哇嗚——”

葉萦萦吃痛,倏地一下将手縮了回去。

她蜷起十指放在嘴邊,嗚嗚咽咽,眼淚都汩了出來,“我就下山喝了酒撸了串兒,沒殺人沒放火的,你今天怎麽那麽針對我啊!”

阚冰陽聞言,不覺腦中一震。

針對?

反複思忖……

說實話,他也不知道自己針對的是什麽。

有可能是她,也有可能是吳炫,還有可能,是他自己沒看好她呢?

是呢,他是答應了葉明誠好好□□他這個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小祖宗,可見她哭,他居然也跟着不虞不悅。

不經意間,好似心門大開,他發覺自己很是在意眼前這個哭得稀裏嘩啦的小姑娘。

而接下來葉萦萦的一句話,更是醍醐灌頂般,讓他破了防。

“我可是你徒弟,你每天教我靜坐授我琴,打我手心你自己就不會心疼嗎?”

作者有話說:

當然,疼!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