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自從知道阚冰陽不是個“坐懷不亂”之人, 葉萦萦再也沒有主動與他親密了。

“嗯”和“好”,

變成了她慣常說的兩個字。

時間飛梭,拍攝像是插了翅膀, 進度越來越快。

有的時候,趙丞坐在鏡頭前, 都産生了一種錯覺。

葉萦萦是個窈窕淑女。

既然是窈窕淑女, 那就必須有感情為基礎的君子好逑,只不過除了吳炫, 好像沒有人願意當這個“君子”。

趨近傍晚,攝制組準備收工。

這一個半月以來, 習慣早已代替了疲憊。

每天在山上錄制的素材, 減減删删,拼拼湊湊, 最後呈現出來的也不過是粉飾渲染過的十二集變形紀錄片。

倘若葉萦萦知道自己少女時期幹了那麽多荒唐的缺德事, 估計她結婚的時候,可能都不打算宴請賓客了。

都是知根知底的人, 誰也別裝。

葉萦萦右手熟稔地玩着兩枚骰子,左手拿着一聽啤酒, “噗呲”單手打開, 就着白沫子猛喝一口,一套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一看就是常混酒吧的。

她對着趙丞鬼機靈一笑, “趙導, 我師父回刑偵局了,大概率明早上都回不來。”

趙丞知道她話裏有話,哂笑問道:“然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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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萦萦将骰子抛向空中, 吊兒郎當地喝了口酒, “他讓我睡個懶覺, 明天你們就別那麽早上來了。”

話音剛落。

骰子甫一落下。

不過彈指一揮間,就被另一只手穩穩接住。

“我什麽時候說過讓你睡懶覺了?”

阚冰陽緊握骰子,低頭垂眸,眉頭緊鎖,“酒從哪來的?”

葉萦萦愣住。

艹,他不是已經下山了嗎?

還是她親自飽含淚光目送的。

怎麽才過去一個小時,這閻王又回來了?

她支支吾吾,眼睫不由自主地輕眨,知其秉性,估計在準備醞釀着說謊。

阚冰陽知道她的小聰明,直言問道:“吳炫給你的?”

涼了,真準。

葉萦萦抿了抿唇,只好怏怏點頭。

阚冰陽臉色一沉,從她手中拿過啤酒。

“沒收了。”

他轉身,将啤酒倒進一旁的水池裏,上下擡手之間,易拉罐已經被用力捏扁了。

葉萦萦嘆了口氣,眼眶一酸。

“趙導,明早你們還是早點來吧。”

這下好了,不僅懶覺睡不成了,十有八九還要多罰坐半個小時。

“好,我看情況。”

趙丞摸着下巴的胡子,不動聲色地淡笑點頭。

坦白而言,他其實早就察覺到葉萦萦成日成宿的心不在焉,是因為什麽。

這小姑奶奶,似乎對阚冰陽表現出一種強烈的依賴感。

而且愈演愈烈。

相反,他們本身十分看好的“嗚咽cp”也因為葉萦萦的不合作而告吹。

趙丞聚精會神,目光所及之處,慢慢從吳炫轉移到了阚冰陽的身上。

這兩個男人對比起來。

好比難以撲滅的漫山野火和冰封雪锢的億萬冰川。

葉萦萦本來就是個火急火燎的性格,之前乖戾張狂的脾氣,在阚冰陽的壓制之下,已經收斂了很多。

冤家路窄,也終将敗給朝夕相處。

葉萦萦看阚冰陽的眼神,雖然帶着賭氣的埋怨,但隐藏更深之處,在于她始終如一的目不轉睛。

趙丞眯了眯眼,嘴角噙笑。

他幾乎可以斷定,小姑娘情窦初開了。

可等到下山的路上,葉明誠突然打來電話。

纜車晃悠,趙丞穩住身形,好言笑接:“喲,葉董,好就沒見了。”

葉明誠直接開門見山:“我閨女喜歡吳炫,你給撮合撮合。”

趙丞:“……??”

嘎吱嘎吱,鋼絲繩發出的聲音,差點讓靠在扶手上的趙丞自己觸發抱緊制動。

他幾欲站不穩。

“葉董,我沒聽錯吧?吳炫?真的是吳炫?你确定是吳炫?”

他連問三遍,以求萬一。

對面依然肯定,“是的,我老婆說是吳炫,她去過紫靈山,問過萦萦了。”

衛蔓凝?

她又不是葉萦萦的親媽,怎麽就撮合上了繼女的感情戲呢?

趙丞猶猶豫豫,“葉小姐親口說的?”

“沒啊,我老婆猜的啊。”葉明誠認真道:“除了吳炫還有誰?難不成還是沈老的兒子?”

阚冰陽?

他也想過,但是只一秒,這念頭便被扼殺在了襁褓裏。

這位來頭不小,不是他們這等凡夫俗子能考慮的,根本高攀不起。

再說了,葉萦萦早就恨他恨得要死了。

誰會喜歡上天天讓自己無聊靜坐的師父?

冷言寡語,不近人情。

啧,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趙丞沉默回眸,看着愈漸遠去的山頂,零星燈火閃爍,像是集成了一個大大的八股圖,黑白兩相沖。

他眼神一凝,左右逢源,模棱兩可。

一句話,裂變成了兩種意思。

“嗯,你說得對。”

好不容易得來的啤酒,只不過才喝兩口就又被沒收了。

仔細想想,自從開機錄制,這麽久以來,阚冰沒收的東西都能在這個山頂景區開小賣部了。

葉萦萦百無聊賴。

這裏是山頂,還是做超生道場的著名道觀,幾個玩得好的閨蜜也不方便來探班。

她趴在床上玩着手機。

游戲剛開局,屏幕上方就彈出來了一條消息。

【深夜官宣?前頂流大花旦費欣美又雙叒叕結婚了,小十五歲的新婚老公是新晉全民新時代選秀男模……】

剛看到“費欣美”三個字的時候,葉萦萦握着手機的手倏地頓住,雙目仿佛被一雙鐵手鉗制,再也挪不開視線。

游戲界面眼花缭亂。

偏偏這條消息背景框跟條挽聯似的,慘白到乍眼。

等消息框消失不見。

只一瞬,就似乎聽到心被無情擊碎的聲音,不動聲色,不留餘地,被催毀得片甲不留。

隊友見她不動。

怼了一條語音過來——

“中路那個SB!你他媽的一上來就挂機啊?”

葉萦萦猛然間回過神來,手指微微一顫,人物在泉水轉了個圈,又停滞不前了。

見她動了一秒鐘又不動了,隊友繼續狂轟濫炸,“我靠,中路你是趕着參加你媽婚禮嗎??有事就別排啊!垃圾!SB!”

話語隔着屏幕,卻像聲臨其境,尤其是“婚禮”兩個字,更像一道晴天霹靂,毫不留情地将她整個人從天靈蓋正中央給劈開了。

葉萦萦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時間。

十一點半。

難怪深夜官宣,那女人,還真會挑時間,明天一早,肯定又是微博頭條。

行吧,隊友祭天,法力無邊。

葉萦萦也沒什麽心情再玩游戲了,她幹脆點了挂機,然後打開語音。

“對!我媽又要結婚了!明兒早上就全網炸了!你們笑吧!!哦對了,千萬別忘了艾特她女兒葉萦萦的微博大號!再加個狗頭保命!”

說完,她直接後臺大退游戲app。

所有程序一關,又覺不夠,幹脆開了飛行模式。

她将手機用力扔到床尾。

彈了幾下,“咚——”落在地上。

也不知道摔壞了沒有。

她怒極起身,走到床尾,一腳踹飛了手機,然後打開門,一股腦熱地跑出了西廂房。

入夜的紫靈山,樹影窸窣,悄寂無聲。

雲厚夜深,連一絲月光都沒有,更看不見地上的影子。

葉萦萦也不知道心裏想着什麽,腦海裏念着什麽,更不知道這麽晚了要去哪,鼻尖酸澀,走着走着,一恍惚就走到了橖頂。

積雲終于吹散,露出了久違的月亮,暮色桃花,帶着微涼的清香甜意。

但今夜不同,她一到橖頂,就聞到了一股紙灰燒燼的味道,順着北吹的微風,淺淺萦繞在不遠處的桃花樹。

葉萦萦尋着那股味,一眼就看到了樹下那個淡白色的長衫身影。

他背對着,面前一個淺薄的銅盆,盆裏盛着幾疊紙錢,火光耀眼,灰燼散落。

葉萦萦愣住,也不知道這麽晚了,他在給誰燒紙錢。

“師父呀?……”

她眼前一亮。

阚冰陽聞聲回頭,見是她,眸中倏忽有光,但只一瞬,便淡淡問道:“怎麽還不睡?”

難得見到他一個人坐在橖頂,平日裏,也不知道偏殿有什麽,他最愛去偏殿坐着,面對長生碑,久久默然不語。

葉萦萦淡淡吸了一口氣,甩着手臂,懶洋懶意地走過去。

“睡不着啊。”

剛及他身邊,最後一沓紙錢就被丢了進去,末尾瘦金小字,顏筋柳骨,倒是經常在經忏裏見到這種字體。

火很旺,紙錢一進去就燒蜷成灰,但她目光流動湍急,一下子就看到了“亡母”兩個字。

葉萦萦眼睛瞪圓,“師父,你也沒媽啊?”

男人一聽,不覺蹙起了眉。

他不急,不惱,卻也不說話,只用一根粗樹枝攪着銅盆裏的半缽灰燼,靜默如初。

手中,攥着一個黃金小手镯。

看刻印,3個9,隐約刻着“愛子冰陽,平安喜樂”。

“……”葉萦萦尴尬地抿了抿唇,在他身邊蹲下,“我也沒媽,咱倆真有緣。”

火苗攢動着一股熱浪撲面而來,熱得眼前的事物都看不真切了。

許久,火光逐漸熄滅,阚冰陽收起那枚小手镯,回頭問她:“怎麽睡不着?”

葉萦萦挑眼側目,吊兒郎當地坐在地上,抱着膝說道:“想你了呗,過來溜達溜達,哪知道……哦豁,正好碰上你了!你說巧不巧,師父?”

似是學着吳炫,連說話語氣都如出一轍,痞兮兮裏透着賤兮兮,還帶着一絲懵裏懵懂的幼稚。

阚冰陽聽着心中異常發悶。

他看着眼前的零星殘燼,淡淡道:“葉萦萦,別随便對男人說這種話,知道嗎?”

葉萦萦大大咧咧地擺了擺手,“知道了,知道了,煩死了。”

說多了她也聽不進去,經常說她也嫌煩,阚冰陽抵了抵下颌,将手中的灰燼擦盡,側頭凝視她。

“你媽媽不是衛蔓凝嗎?”

月色凝重,宛若面龐緋紅的消散。

葉萦萦的臉色,罕見地黯淡下來。

她垂下頭,手指在地上勾勾畫畫,繞着圈圈,沉默了很久才說道:“衛蔓凝不是我親媽,我親媽生下我沒多久就和我爸離婚了,她不要我,離婚之後就嫁給別人了。”

原及于此,難怪她嬌生慣養,性格乖戾不羁。

親爸慣着,爺爺奶奶寵着,保姆司機伺候着,更是衛蔓凝這種本身就嬌滴滴的選秀模特出身的後媽養大的。

公主病正常。

因為她本來就是公主。

也是,哪個公主沒後媽呢。

阚冰陽淡然點頭,瞧見她神情恍惚不已,伸手輕輕捏了捏她的臉。

“小朋友。”

橖頂風大,小臉被吹得冰冷。

似是剛碰過火,他難得手掌溫潤,觸及臉頰的時候,葉萦萦不由自主地顫了一下。

這要命的溫度,磨人的舒适感,還有這男人月光下的一身清華,連橖頂的粉白桃花恐怕都相形見绌,在她眼中失了顏色。

她鼓着嘴,有樣學樣,也擡起手來,照準他的臉,重重捏了一把。

“師父,我不是小孩子了,別随便捏女孩子的臉,知道嗎?”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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