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聞言, 葉萦萦眼神明顯一滞。

但周圍的喧嘩吵鬧,恰恰讓她沒有就此而沉淪。

放出的長線,終于有一天收網了。

她攤手讪笑:“那真是不好意思, 我還活着呢,哪敢讓師父您這種高風亮節的人喜歡, 我還是哪涼快哪待着去吧。”

知道她是這麽個說辭, 阚冰陽也沒有太過驚訝。

這小姑娘向來就是這麽個奇奇怪怪的性格。

乖戾不羁,纨绔不屑, 給點顏色就能開個大染坊。

比作,沒人比得過她。

當然也沒人敢比。

不知道為什麽, 從看到她第一眼起, 她就像明月皎皎裏的一粒有毒的朱砂,鏟不除, 剝不去, 只能飲鸩止渴。

阚冰陽沉了口氣,淡淡道:“葉萦萦, 別和死去的人較真,好嗎?”

“不好。”葉萦萦不假思索, 回怼他:“你在紫靈山長大, 從小就入正一,早看慣了生死, 但我不行。”

他無奈, 也不知道說什麽。

“葉萦萦,我雖然從小受沈家熏陶,但紫靈山對我來說, 與家無二……”

葉萦萦古裏古怪一笑, 将翹在手套箱的兩條腿撤了下來, 然後身子一歪,湊上前将臉送了過去。

“那我問你,你那道坎兒是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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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坎兒,便只有一個,那就是四年前讓她跳腳的周偲。

繞來繞去都在糾結一個死去的人,

還是個牌位,跟他半毛錢關系都沒有。

阚冰陽沉嘆,低聲道:“葉萦萦,當年……真的與周偲無關……”

葉萦萦挑了挑眉毛,嘴角的弧度随着眉眼的舒展愈來愈挺翹,她好似滿意這個答案,又好像不甚滿意。

“我不信。”

她笑笑,滿含深意。

接着,便是低頭認真玩手機,旁若無人。

阚冰陽早已習慣她的态度,他道:“你能不能好好聽我一句解釋?”

“解釋?”葉萦萦頭也不擡,“解釋什麽?有什麽好解釋的?我們倆就是普普通通的師徒關系,還是臨時的。跟我解釋你早逝的白月光,未免太過絕情了吧。”

她依然波瀾不驚,聽到他一番讨好也只是罔若無聞,就當沒他這個人存在。

小姑娘這幾年,內斂了不少。

至少,在她眼睛裏,已經看不出來太多的情緒了。

阚冰陽靜了會兒,沉聲說道:“葉萦萦,我承認她确實喜歡過我,但我對她沒動過半分心思,她也不是我的什麽白月光。”

聽到這,葉萦萦手指微微觸動,眼眶輕震,極小甚微地冷嗤了一聲。

“你愛怎麽說怎麽說,反正我不信。別說,我對吳炫還動過心思呢,人家也夠帥的,家庭也好,對我好得很,包機送奶茶的時候你不是也在邊兒上嗎?可不比你差。”

兩廂僵持,各執己見。

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是個頭。

阚冰陽繼續道:“葉萦萦,我和你不一樣,你是捧在手心裏長大的,我是在紫靈山長大的,從小看的是離別和生死…”

葉萦萦咬緊牙,掀起眼皮朝他輕瞥,“阚冰陽,你到底要表達什麽?”

阚冰陽:“我……”

她打斷他,“算了,不想聽。”

說罷,她收起手機,解開安全帶,徑直下了車。

前面是滿眼的燈光璀璨和火光灼目,撲面而來的香味混雜着人生鼎沸,一下子就将剛才的不愉快一掃而盡。

阚冰陽跟着她,一聲不語。

任由她抱着手臂,走馬觀花似的在那挑選吃的。

可葉萦萦也着實沒有胃口去吃了,尤其是看到擺放在那的一條條生肉豬排,不知道為什麽,剛才說了這麽多,她睜眼閉眼也全是死狀凄慘的人。

真是作孽。

她轉頭道:“不想吃了,想回家。”

阚冰陽輕聲疑惑,不解道:“怎麽了?”

葉萦萦捂着胃,揉了揉,“我可沒你那麽波瀾壯闊的心态,包容萬裏海納百川,看完了屍體直接幹飯。”

她幾步繞開他,腳步輕快生風,魂兒似的一下就蹿到了最前面。

阚冰陽跟上去,看着她的身影,習慣性地想擡手輕撫她的頭頂,可不知怎麽的,就如同腦袋打了霜,落入眼裏都是冰冷。

“萦萦……”

他喚了一聲。

她卻倔強至極,沒有回頭。

回到家,衛蔓凝正坐在客廳敷面膜。

葉萦萦吓了一跳,“我靠,媽,你幹嘛呢,大半夜的吓我一跳。”

衛蔓凝冷着眼睛反唇相譏:“小祖宗啊,你看看現在幾點了,是你吓我好不好?”

葉萦萦這才擡頭去瞥牆上挂着的時鐘。

不多不少,指針過半。

正正好三點半。

她問:“這麽晚都不睡?還是已經醒了?”

衛蔓凝揉着肩胛骨站起來,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早上五點有個通告,一會兒我經紀人來接我,你去睡吧,我動靜小些。”

“噢……”

葉萦萦心不在焉地點點頭。

她換好鞋,有點心虛地擡手捋了捋頭發,朝自己房間走去,生怕衛蔓凝看出來她今晚見了誰。

第二天一早,便下起了小雨。

這場春雨來得及時,沿路有些蔫吧的花草煥然新生。

饒芮打來電話,問她:“你們樂團不是要去寧城演出嗎,你什麽時候走?”

葉萦萦懶洋洋道:“早呢,最近我打算再上個綜藝,炒炒現飯回個鍋,掙點路人緣。”

饒芮冷嗤一聲:“喂,你已經是天才大提琴少女的人設了,你知道現在有多少家長想把孩子送去紫靈山變形嗎?”

旁的不說,就這幾年的變化,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

安分守己,不卑不亢。

除了十九歲那年被網友編排的cp組合,這四年來,竟然一絲緋聞都沒有。

葉萦萦挖苦她:“饒小姐,你也想去啊?可惜,你太老了,人家只要十多歲的纨绔子弟,不會要你的。”

“葉萦萦!”

不用想都知道,對面臉有多黑。

饒芮也是個把爹往死裏榨的富二代,上房揭瓦的事兒沒少幹過,但現在也二十多歲了,沉澱了幾年,老實多了。

“我只是想去求個姻緣。”

“啊?”葉萦萦握着的手機差點掉了,“你去紫靈山求姻緣?”

饒芮的聲音明顯高了幾分,“有個很厲害的大師後天在紫靈山開道場,什麽都能求。”

葉萦萦不太信這些,但也不想駁了人家的面子,便問道:“所以呢?”

饒芮深吸一口氣,試探性道:“你陪我去呗?那地方你熟。”

葉萦萦想都不想,“不去。”

她不是個喜歡回憶過往的人,尤其是看到橖頂的桃花林,那男人的身影仿佛就在眼中來來回回地穿梭。

她可不想遇到什麽老熟人,尴尬透頂。

可饒芮死乞白賴地貼着手機,聲音又軟又糯,“葉小姐,葉公主,我的葉寶兒,陪我去呗?回頭我請你打卡長灣藍苑的法餐?”

美食誘惑,向來不會有人拒絕。

葉萦萦挑了挑眉,将手機離遠了些。

“行吧,但我不進偏殿。”

紫靈山的霧,溫柔缱绻。

因着春雨,暖陽對分,似乎透過細細密密的微風,擡手之間便能握住風中的雨點。

葉萦萦從纜車上下來,壓了壓頭頂的黑色鴨舌帽,手插着褲兜,一言不發地往山頂走去。

饒芮第一次來,興趣盎然地環顧四周,好奇道:“真難以想象,有人能在這種與世隔絕的地方住三個月。”

她冷嘲熱諷,葉萦萦也不傻,自然聽得出來。

兩個人從小就怼習慣了,誰也沒客氣。

葉萦萦蹭了蹭鞋底板的泥濘,低低嗤笑道:“還有人在這住了二十年呢。”

“誰?”饒芮問。

“還能有誰……”

葉萦萦還未說完,二人正走到紫靈宮大門。

肅穆端莊,遠遠飄來寂靜深遠的降真香和滾滾香爐的煙紙味兒,一下子就将二人的眼睛熏迷了。

葉萦萦眼淚水滾了出來。

斷珠兒似的。

待再睜開眼,就見不遠處,正站着一個深藍繡金邊道袍的道士,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她。

眼神、目光,都熟悉極了。

“喲……侄兒?”晏清雙目炯然有光,闊步而來,驚異道:“你不是出國念書了嗎?剛回來?”

就說吧,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也不知道她這什麽體質,一來紫靈山,就觸發了墨菲定律這個defuff。

饒芮問:“你是……?”

晏清粲然一笑,滿面都是随和,他微微點頭,說道:“我是她的師叔。”

那模樣,跟逢人介紹“我是她親叔”似的那麽大方得體。

甚至還有點沾沾自喜。

“……”葉萦萦僵着臉勉強迎上笑臉,“晏師叔,早上好。”

“好,好,大家都好。”

晏清整理了一下道袍,領着她們進去。

此時,山間小雨漸漸在豔陽淺出之中悄然而止,和風吹拂着陣陣桃花清香,從橖頂的方向緩緩飄延過來。

晏清回頭問道:“來這麽早,是來求姻緣的嗎?”

他目光飄忽,也不知道在問誰。

饒芮是個直腸子,毫不猶豫地說道:“對,聽說有個巡游四方的正一派大師來你們這設壇布法,求姻緣的符咒是你們道家的絕活,所以呢……”

她輕輕挑眉,盡在不言中。

晏清會意地點頭,又轉向葉萦萦,“侄兒,你也是來求姻緣的?”

葉萦萦冷着臉,一雙俊目充斥的都是待不下去的煩躁。

“不求!”

她聲音大得很,引來旁邊幾個游客的側目。

好在鴨舌帽壓得低,也沒人認出來她。

尴尬使然,晏清安撫性地隔空拍了拍她的肩,然後轉向饒芮,“那我先帶這位善信去大殿了。”

葉萦萦點點頭,便在外面等她。

人比較多,求簽求符都要排隊,功德箱滿是香火氣息,溢出來,聞得有些恍神。

葉萦萦皺了皺眉,擡眼朝不遠處的後山看去。

石階走廊,那裏沒有太多的人。

也不知道是冥冥誘之,還是刻意為之,葉萦萦給饒芮發了一條微信,便徑直朝後山橖頂走去。

越靠近橖頂,桃花的香氣便愈漸濃重。

小雨又靡靡紛飛起來,落在臉頰,冰冰涼涼,鼻頭紅了幾分,低頭不知。

四周無人,葉萦萦摘下帽子,将一直藏在褲子口袋裏的手拿出來。

手心裏,是一截被一刀割斷的琴穗子,四年過去,依然泛着醬棕色的光。

心頭如白駒過隙,色授魂與,心愉一側。

轉眼便是铮铮渾厚,桃花漫天。

當年的白衫颀影依然歷歷在目,琴音繞梁,萦萦夙語。

她跳了跳,想将那截長長的穗子挂在桃花枝頭,可是腳下泥濘,微風漾面,吹得她使不上勁兒。

颠簸了幾下,正欲放棄,忽地,身後有人握住了她手中的穗子。

“我幫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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