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葉萦萦愣神了幾秒。
巋然不動, 眼神迷茫。
看着那只熟悉的手,十指纖長,骨節分明, 指尖淡淡光澤,将她手中的琴穗子輕輕挂在枝頭。
微風習習, 粉桃掩面,
襯衣的袖口,鑲着一顆鎏金的複古花紋扣, 還能聞到一股淡然清雅的香氣。
降真糅合了杉木。
蓋住了揮之不去的藥水味道。
葉萦萦一把扯下琴穗子,往後跳了一步, 回頭道:“不需要!”
她脾氣相沖, 暴得很,跟個燒了引子的鞭炮似的, 冷不丁地就炸了。
阚冰陽看着她冷漠的态度和抗拒的姿勢, 伸手道:“下來,橖頂風大, 你站在崖邊,危險。”
葉萦萦低頭, 餘光瞥在周圍。
“這裏我熟得很, 掉不下去。”
她不知道的是,此情此景, 橖頂的風将桃花花瓣吹卷起來, 萦繞在她四周,漫天聯翩,襯得她裙下裸露在外的腳脖子粉嫩白皙, 又純又欲, 是一種說不出的美感。
阚冰陽怔怔看着她, 從她那雙倔強的眼睛裏,想要讀取到一絲熟悉。
他擡了擡眼皮,“葉萦萦。”
葉萦萦僵硬着神色,“幹什麽?”
Advertisement
阚冰陽沉了口氣,迎風問:“你能不能聽話些?”
橖頂拓寬了不少,但是這裏的石頭早在風吹日曬裏磨圓了棱角。
腳滑得很。
葉萦萦緊攥着琴穗子,脾氣一上來,止不住地嘟起嘴道:“怎麽?你又要履行你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職責了?哎喲,那你臉真夠大的!自己嬌滴滴的女徒弟都下得去手!遺傳的嗎?”
她說完冷哼一聲,将琴穗子塞進褲兜裏,兩只腳剮蹭幾步,就要往下跳。
可這石頭青苔太滑,又因為挂穗子爬得高,她腳步跟打了霜似的,冷飕飕一滑,身體哧溜往下栽。
阚冰陽伸手,怕她摔了。
“你接我幹什麽!我說了不需要你幫!”
葉萦萦想避開,可惜重心不穩,幾乎徒勞。
就是這麽俗套的不巧,不偏不倚,落入男人懷裏,還順便品嘗了一下領口的藥水味。
她擡頭,稍稍一偏轉,嘴唇滑過上下滾動的喉結,跟道雷劈似的,整個人都遽然僵在那。
臉頰靠着溫熱的胸口,白色襯衣的紋理隐約透着肌膚的韌勁感,又是四年前賴在他懷裏的熟悉感,只不過,早前那份怦然心動的心态已經變了。
葉萦萦倒抽一口氣,臉色不覺變白,既沒推開他,更沒落荒而逃。
說實話,甚至還有些想念。
于是她問:“你怎麽不生氣?”
阚冰陽低頭,在她額間那處被撞在胸口的紅跡上淡淡一掃,道:“你說的是實話,我為什麽要生氣?”
沈禾風看上了自己的女學生。
他看上了自己臨時收的女徒弟。
不是遺傳是什麽?
大道是無情,但無情的止境便是博愛,這已經不是一個存天理滅人欲的理想社會了。
葉萦萦怏怏收回目光。
“那你多抱我會兒?最好把我直接抱下山,橖頂風大,我腿疼,走不了路。”
她嘤嘤作态,阚冰陽知道她又是濫矯情的戲碼,面色不虞道:“別鬧。”
她依然不依不饒:“師父,我可是你乖巧可愛的好大徒……”
阚冰陽:“葉萦萦。”
葉萦萦掀了個白眼,無所謂地擺擺手。
“知道了!知道了!”
還是這麽無聊透頂。
非有一天要把你骨子裏的悶騷全給逼出來。
愣了片刻,她緩過神,忽然想到饒芮還在大殿求符咒呢,便推開他,徑直朝前山的方向走去。
阚冰陽默然跟上,腳步不急不緩。
良久,他問:“今天來紫靈山做什麽?”
據他所知,自從葉萦萦錄完節目下山,這四年來,她從未踏上過一步紫靈山的岩石松土。
可今日不同。
游方的大師,深谙世間桃花緣債,引得那麽多的游客蜂擁而至,為了什麽,一目了然。
果不其然,葉萦萦頭也不回,“來求姻緣。”
下山的時候,葉萦萦手裏多了一個粉色的粽子型福包。
指甲蓋大,金線繡着看不懂的符咒。
還栓了個鈴铛。
叮叮當當,清脆悅耳。
“我不要。”
葉萦萦将福包塞進阚冰陽手裏,纜車到底,轉身便跳了下去,大步朝停車場走去。
饒芮尴尬地跟在後面,手裏的符咒怎麽拿捏都感覺很別扭。
明明那麽登對的人。
這一來二去,怎麽又錯開怼不上眼了呢?
等到了停車場,饒芮趕緊上車,發動車子,探出腦袋跟葉萦萦打了個招呼。
“回頭我再請你吃飯,今天我先走了,你們倆那麽久不見,肯定有很多話要說,我就不打擾了。”
她還溜得真快。
葉萦萦尚未轉過彎來,馬路口連車子的尾燈都看不見了。
“……”
今天她沒開車,紫靈山又偏遠,叫司機一時半會兒也來不了。
只能坐以待斃。
阚冰陽指了指不遠處自己的車,耐心說道:“我送你回去。”
葉萦萦不耐煩地撇開他,“我自己打車。”
她大步走到路口,正準備叫來的士,阚冰陽扯了扯她的胳膊,道:“下雨了,我送你。”
隔着衣服,指尖觸碰,也有點不合時宜的戰栗顫抖。
葉萦萦別扭地推開他。
“別煩我。”
小模樣,扭捏,矯情,還帶着一絲兒若有若無的嚣張。
阚冰陽握緊手裏的小福包,将它塞進葉萦萦的手裏。
“拿着,聽話。”
福包是大師給的,姻緣也是葉萦萦自己求的。
就算要退,也是退給那位大師,退還給他,這不合情理。
可小姑娘什麽時候聽過話,她最具特征的不就是頑固不化油鹽不進嗎?
葉萦萦縮回手,倔強地看着他,一個勁地往後退,“我說了不要就是不要,我這種人還需要什麽開光符咒來求姻緣嗎?揮揮手指就能來一大群男人!任挑!”
她幅度大,一條腿就差上了馬路。
旁邊“呼哧”而過一輛高速汽車,雖隔着遠,但聲音就在耳邊一瞬即逝。
兩個人俱是一愣。
阚冰陽眼神凜住,用力握着她的胳膊,又将她拉近了幾分,身體悄然相貼,明顯能提到彼此的心跳聲。
葉萦萦“噌”地僵硬住。
從脖頸到脊梁柱都挺直了。
春雨依然綿綿,落在臉頰,撓癢癢似的不安分,或惹人或垂憐,都看不透。
阚冰陽低頭,鋒棱的下颌輕掃額間,然後順着她的鬓發緩緩下探,在她耳垂邊,喉結輕滾。
軟香軟玉,他卻克制得很,沒碰到她一絲一毫。
“葉萦萦,你是個直接的人。”
“……?”
“別對我玩欲擒故縱的戲碼。”
話語極輕,似羽毛般,勾惹在耳屏。
“……”
葉萦萦怔住,雙手不自主地攥拳抵在他胸口,她還真沒想到,自己的這些小伎倆在阚冰陽眼裏,不值一提。
她萎縮一秒,待擡眼,眼底依然是慣常的沒心沒肺和不屑一顧。
明顯的,
又要作妖了。
“行啊,你不是喜歡我嗎?那你親我一口!別整那些額頭鼻子眼的,喏……!”
說着,她直接閉上了眼,嘟起嘴。
嘴唇軟嫩,雨點親膚,落在唇周細小的白色絨毛上,皮膚噗噗膨脹,像是要滴出水來。
就這麽等着,一動不動。
阚冰陽靜然看她,竟有些分不清這是欲情故縱,還是欲拒還迎了。
畢竟,葉萦萦從來不肯面對自己的內心,不是馬馬虎虎大大咧咧,就是模棱兩可暧昧不清。
阚冰陽沉了口氣,道:“葉萦萦,這是在紫靈山腳,你就不怕祖師爺看到嗎?”
葉萦萦一聽,倏地睜開眼。
她眼神兮兮變幻,只覺得心中有莫名的酸味頻頻作怪,看透似的冷嗤一聲:“你不是怕你家祖師爺看到吧?你是怕你早逝的白月光看到吧?”
話音一落,雨淅淅瀝瀝,越落越大。
掩了聲音,沒了情緒。
更看不到雙眸裏隐藏之深的悸動。
網約的士終于到了。
葉萦萦沒有再擡頭看他一眼,就這麽在四月的霏霏小雨之中,迎着滿睫的雨珠,連頭也不回、眼神也不留,便揚長而去。
阚冰陽伫立原地。
目光攢動,下颌微顫,看着那輛風塵仆仆的的士消失在視線裏,終是站了許久才緩緩轉身。
回到家,衛蔓凝正專心煲湯。
她最近沒什麽通告,似乎比較閑,無聊寂寞的時候就煲煲湯、煮煮粥。
“萦萦,來嘗嘗。”
她端來一碗。
葉萦萦坐在餐桌邊,應付地喝了一口,“嗯,挺好喝的。”
衛蔓凝瞧出她心思不在,問道:“你今天去哪了?”
葉萦萦也沒打算隐瞞,稀裏糊塗地喝湯,稀裏糊塗地說:“紫靈山,求姻緣。”
最近有個特別靈驗的大師來紫靈山開壇作法,什麽都能求,尤其姻緣,特別靈驗。
全江城的女人都知道。
衛蔓凝自然早有耳聞,但比起大師,她更關心自己的女兒。
“你去求姻緣了?大師怎麽說?”
葉萦萦埋頭喝了一口湯,“媽,你別問了。”
她臉頰有些紅,像小女兒的嬌媚,語氣又嗔甜乖膩,明顯是求了個好姻緣。
衛蔓凝抿着嘴,憋着笑,滿心歡喜地又給她添了一勺湯。
“好,媽不問了,改天遇到好姻緣,帶回家來給我看看。”
葉萦萦嗯了一聲,放下碗筷回了房。
屋外,小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着。
不知紫靈山的山頭,是否有人踩下泥濘,等到天明日出的時候,便幹涸出一個腳印。
回想起今天在大殿。
她本無心求符,但話已出口,只能硬着頭皮去大師那求姻緣。
大師看了一眼她,又看了一眼站在一側的阚冰陽,仿佛認識一般,輕聲笑道:“珍惜身邊的每一個正一派道長,指不定哪天他就去全真派了。”
葉萦萦餘光流轉,在阚冰陽身上匆匆一掃,不情不願道:“我就想問問,除了他,還有沒有更好的。”
大師笑笑。
搖頭不語。
可葉萦萦不依不饒,“大師,你該不會是和他一夥的吧,這麽向着他?”
大師沉默片刻,思量幾許,将簽筒遞給她。
葉萦萦照做,搖了搖,“稀裏嘩啦”一陣響,吵吵得耳朵生疼,然而晃了許久,晃不出來一根簽。
最後,大師擡手止住,然後從道袍寬大的袖子裏拿出一個小香囊。
打開來,裏面是個粽子形狀的福包。
“姻緣天注定,已經有了,還求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