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清晨的薄霧悄然散去。
葉萦萦起了個早, 醒來第一件事便是去敲阚冰陽的房門。
“師父?”
緩了緩,又調整語氣,輕喚:
“我那位高風亮節的師父?您起了沒?”
“……”
可等了好一會兒, 阚冰陽都沒有開門,甚至連一點聲音都沒有。
葉萦萦又加重了敲門的節奏。
“阚冰陽?”
“喂!”
依然無人回應, 基本上确定房中空無一人了。
葉萦萦只好下樓, 等她來到了民宿的前廳,幾個遠來的游客已經在吃着早飯。一旁的于燭擡眼看她, 勾起唇角輕輕笑道:“葉大小姐,早啊。”
葉萦萦讪讪問候了一聲早, 便随便挑了個無人的角落坐下。
于燭端了一盤簡單的早飯過來, 放在她面前,“他一早就走了。”
葉萦萦實際上也沒睡醒, 只是換了個新地方, 又迫于和阚冰陽僅僅一牆之隔,這才下意識地醒得早了些。
她稀裏糊塗地聽着, 既沒應聲也沒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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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燭怕她誤會,提前解釋道:“他們最近有個案子比較棘手, 屍檢難度很大, 于燈這幾天也是連軸轉,家都沒回過。”
葉萦萦腦中嗡嗡作響。
聽到“案子”、“屍檢”這些關鍵詞之後, 才反應過來阚冰陽眼底的疲憊是從何而來。
她低低“噢”了一聲, 沒多說話,便坐在那安靜地吃早飯。
于燭翹起眼梢,抱着臂膀, 斜靠在窗便打量她, 說道:“你要是暫時不打算回家, 就住我這來吧。”
“啊?”葉萦萦咀嚼着半塊綠豆糕,沒明白于燭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于燭在她對面坐下,“晏清舅舅那,可不太方便……”
兩個女人的對話,永遠是敞開心扉看徹骨髓的,葉萦萦又怎麽會不理解她的意思。
手中沒有酒,
只能以茶代酒。
她懶洋洋地舉起手中的麥茶,旖旎風光漫天缈白,“好啊,謝謝。”
接連三天,阚冰陽都沒有再回來。
兩個人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距離感,不聯系、不互找,連微信都沒加回來。
“這幾天這麽忙,你那個小姑娘沒跟你鬧?”
鄒成益從實驗室裏走出來,将報告交給阚冰陽。
阚冰陽接過,皺着眉頭仔細看了一眼,沒接他的話。
“河豚毒素?從死者指甲裏提取出來的?”
“對。”鄒成益點點頭,“你讓于燈拿去給韓隊吧,他們一早去現場了,剛回來。”
阚冰陽不輕不重地嗯了一聲。
鄒成益看着他的神情,緊了緊身上的白大褂,取下口罩,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他,“哎,問你呢,你那個矯情得要死要活的小姑娘呢?我聽于燭說,她沒回家,一直在沁江鎮住着?”
阚冰陽愣了一下。
矯情得……要死要活?
仔細一想,還确實如此。
他疲憊地揉了揉眉骨,“嗯,在于燈姐姐家住着。”
“就說嘛……”鄒成益眼中倏忽一亮,譏诮地擡手拍了拍他的肩,“今天早上于燈跟我說,小姑娘連着幾天沒見到你,天天往酒吧裏跑……”
阚冰陽眉頭緊蹙,“于燈的原話?”
“對啊,不醉不歸那種。”鄒成益讪笑搖頭,“啧啧,不愧是葉家大小姐,玩得開。”
話音一落,阚冰陽從眼睑到下颌,遽然間都繃緊了。
他不管不問,不過是不想再讓她有任何壓迫感,可能是以前太過嚴厲,也可能是想既往不咎重歸于好,但這并不代表她就能在外面随便亂買醉。
還好這是沁江鎮,旅游景點治安好,要不然,真不知道她這種沒心沒肺毫無戒備的人怎麽全身而退。
當然,有他在,這次,他不打算讓她全身而退。
有人三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總要給她點顏色看看了。
阚冰陽斂了斂神色,将身上藍色的一次性防護服脫下來。
“知道了,今晚回去收拾她。”
夜深,葉萦萦照例又找了個小酒吧。
這酒吧比較偏僻,坐落在西栅的東南面的轉交口,灌木藿林,幽仄靜谧。
阚冰陽不在,倒也樂得其所。
“哼,讓你對我不聞不問。”
葉萦萦憋着一肚子氣,将面前的紅酒一飲而盡,然後“砰”地一聲将酒杯置在吧臺上。
調酒師見多識廣,知道這是什麽意思。
給她又調了一杯,加了料,還放了薄荷葉,醒腦醉神,最是麻痹神經。
藍色的液體在杯壁上淺淺地挂着,
珠光點點之中,仿佛還能看到一個個氣泡裏漂浮着那抹白色的身影,站在紫靈山的淙淙流水之間。
真是走火入魔了。
葉萦萦無奈嗤笑,她繼續喝酒,忽地,下一秒,背後有人拍了拍她的肩,那力度,十成十,跟失傳多年的如來神掌似的,還帶着一絲纨绔輕浮的熟悉感。
葉萦萦猛地回頭,就見吳炫正目不轉睛地盯着她,“喲,這不是葉大小姐嗎?巧啊。”
她還以為自己的眼睛出了什麽問題,因為她覺得這輩子都不可能在紫靈山附近見到吳炫了,直到那男人拉了椅子在旁邊坐下,又要了一杯熟知的血腥瑪麗,葉萦萦才恍過神來。
“吳炫?你怎麽在這?”
吳炫松了松襯衣領口,把玩着一只金屬鎏金的打火機,“故地重游。”
葉萦萦冷冷譏诮一聲,“說人話。”
對于吳炫來說,紫靈山和沁江鎮可沒給他留下什麽好印象,那三個月跟坐牢似的,故地重游不會讓他觸景生情、只會讓他視為畏途。
他咬了咬下颌,一杯紅酒在兩只手的掌心兜兜轉轉,“反正我說什麽你都不信,所以呢,說實話,我就是來找你的。”
“找我?”葉萦萦略有些詫異。
她稍稍擡了擡身子,讓自己靠在吧臺上,然後歪着腦袋仔細逡巡着吳炫,“你該不會是失戀了吧?”
吳炫怏怏一笑,“差不多吧,失戀好幾年了。”
“好幾年?”葉萦萦不明所以地抵了抵下颌,問道:“你什麽時候談的戀愛?都沒聽你說過。網紅?明星?還是圈外人?”
聽她抱着吃瓜的心态盤問,吳炫心中忽地生起一絲幾不可查的苦澀。
他這個人吧,雖沒談過,但勝似談過。
初戀臉沒什麽變化,但這些年過去了,心态早就變了。
猶豫片刻,他打定主意,深吸一氣,道:“葉萦萦,雖然吧,我比你小那麽一點點。”
“然後?”
“但我也挺會寵人的……”
“吳炫,”葉萦萦聽都沒聽完,“你那網紅公司那麽多小主播,還不夠你寵的?”
吳炫喝了一口酒,看着手中的打火機一開一合,火苗攢動中倒映着模糊不清的眉眼,他艱難開口說道:“不是,我的意思是,這些年你也沒談戀愛,我也一直沒找到合适的,不如……?”
話及于此,葉萦萦立刻明白了過來。
她沉了沉眉眼,不鹹不淡道:“吳炫,我這人就是被寵大的,你那點小手段小把戲,糊弄糊弄小網紅可以,但是我,你降不住。”
“……”吳炫愣住,“葉萦萦,你能不能別這麽絕情……”
葉萦萦懶得與他多說,匆匆喝完酒,将酒杯一放,別轉身要離開。
吳炫急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葉萦萦……!”
葉萦萦回頭,用力想甩開他的手,“你幹什麽?”
吳炫依然不死心,兩個人都是血氣方剛的同歲年齡,又有着四年前因緣邂逅,朝夕相處三個月,怎麽樣都有一種忘不了的情懷。
他壓低了聲線,将她的手腕握得更緊,“你能不能給我個機會?”
葉萦萦反問他:“我為什麽要給你機會?”
吳炫低下頭,在這昏暗不清的環境裏,就着頭頂那束霓虹燈光,視線逡巡在她眼眸裏,“葉萦萦,你該不會還喜歡你那個皮笑肉不笑的師父吧?”
四年都過去了。
當初的不愉快理論上應該發展成老死不相往來。
可他沒想到的是,葉萦萦偏偏就是逆着因果循環、迎難而上。
“我喜歡誰,跟你有關系嗎?”
她冷冷看着他,用力将自己的手往回抽,可吳炫握得實在是太緊,只能徒勞。
僵持之下,吳炫亦不放。
他已經不是四年前那個大大咧咧無所無謂的大男孩了,知道自己喜歡什麽、想要什麽。
正欲将她拽得更近。
倏地,又有另一只手,也握住了葉萦萦的手腕。
肌理熟知,冰涼沒有溫度。
像極穿梭歲月長河中,捕捉到的那種熟悉感和深刻感。
二人同時一愣,側目看去,就見阚冰陽正冷冷睃着吳炫,語氣涼入深潭。
“松手。”
吳炫震了一瞬,也不知道是這句“松手”太過沒有人情味,還是四年前本身就對他有所忌憚,下一秒就忽地放開了葉萦萦的手腕。
阚冰陽淡然轉移視線,餘光瞥見葉萦萦漲紅了臉,一個勁地往後躲,便長臂一攬,将她整個人都摟在了懷裏。
然後低頭,輕聲細語:“我剛去你房間找你,空着的,被子沒疊、衣服亂丢,空調都沒關。我就問了于燭,她說你來這了。”
這下,不僅吳炫震住,就連葉萦萦也錯愕擡頭,一臉茫然地看着他。
吳炫微微張嘴,在他們二人之間來回打量兩眼,渾身上下洩了氣般苦澀失笑,“我靠,你們……?原來如此……”
難怪葉萦萦會在這個節骨眼得到紫靈山的庇護,不僅躲過了小道消息發酵出來的流言蜚語,更是把自己烘托出一個自命清高看破紅塵的富家小姐。
真的,沒人比她會玩。
連向來不問世事的褚施觀主都站在她這邊。
跟別提,眼前這位,可是沈禾風正兒八經的親兒子,怎麽的都比他這個纨绔子弟靠譜得多。
吳炫啞口無言,回頭将吧臺上的紅酒一口悶了,轉頭大步出門。
看着他的背影,酒吧的燈光倏忽閃爍。
霓虹燈光、浮光掠影,從眼睫落在面頰,更紅了。
葉萦萦懵了一會兒,猛地反應過來後,回身踮腳,趕緊說道:“不是,我沒約他,就是碰上的!”
她一個勁地解釋,據理力争,試圖在阚冰陽發問之前擺清立場,争取挽個尊。
可阚冰陽只是這麽默默地聽着,眼中閃過若有若無的嘲諷,不覺哂笑了起來。
葉萦萦愣住,問他:“你笑什麽啊?”
她可是難得這麽認真地跟別人說話,情緒到位、語氣平緩,連情感都升華了好幾度。
可這男人居然在笑?
這有什麽好笑的?
阚冰陽依然摟着她,掌心之中,是起伏不定的肩胛骨,溫溫熱熱,暖意恒生。
“這麽怕我誤會?”他低頭,在她耳邊問:“還是……怕我生氣?”
作者有話說:
咱都出家了,不得矜持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