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從酒吧回到民宿的時候, 這棟江南的小宅已經上了鎖。

圍了鐵欄杆的木門被鎖了好幾道,連條縫兒都沒留。

葉萦萦仔細看了一圈,除了一個小得連臉都塞不滿的窗戶, 根本沒有別的什麽門了。

“不會吧,我還沒回來呢, 直接鎖門了……?”

她嘟嘟囔囔, 然後拿出手機。

剛想打電話,阚冰陽忽地擋住她的屏幕, 耳邊沉吟:“葉萦萦,你看看現在幾點了。”

風吹窸窣葉碎音, 萦萦繞繞。

葉萦萦哽住, 餘光瞥見手機屏幕裏左上角的時間,赫然一個01:32, 如果現在打出去, 基本就是擾民了。

看來人家也知道,她葉大小姐不愁住的地方, 這個點都沒回來,也沒必要給她留門了。

葉萦萦僵在那, 巋然不動俨然一塑雕像的模樣, 凝了半晌,才緩緩開口道:“那個……我聽晏清說, 你在沁江鎮附近有一套私人公寓……”

然而呢, 阚冰陽都不給她機會說完,便道:“不行。”

葉萦萦蹙起眉,放低了眼梢, 假惺惺地嘟囔起嘴:“不是兩室一廳的嘛, 這有什麽關系……”

呵, 打聽得還真清楚。

看來晏清不愧是紫靈山第一大嘴巴,什麽都跟她說。

數他最勞苦功高。

阚冰陽搖了搖頭,略有些譏諷地說道:“晏清情報不太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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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萦萦掀起眼皮,問道:“啊?所以……?”

月色愈漸濃郁,在整個鎮子的東栅顯得皎潔夢悠,不管她怎麽迎着這縷皎潔慢慢磨合,也不管她怎麽沒心沒肺地暗示拿捏,阚冰陽卻依然不上她的勾兒。

“不在沁江鎮。”

“那在哪?”

“市中心,太遠。”

“……”

阚冰陽說完,餘光瞥見葉萦萦有些懵然的表情,心中不覺黯然無語,他習慣性地擡手,剛想伸過去拍拍她的腦袋,卻在擡眼的一瞬,于月光朦胧中,窺見她眼底那副伺機而動的神情。

于是,他稍稍轉動手腕。

往下挪移半分,在她臉頰上不輕不重地掐了一把,“葉萦萦,你先是逢人就說我出家了,然後又堂而皇之宣傳想‘煮’了我,安的什麽心思?”

葉萦萦一聽,倒是沒什麽所謂。

她聳聳肩,揉着松軟無力的手腕,回味起剛才指尖遺留在臉頰的溫柔,慢吞吞道:“你自己都說出來了,還問我幹什麽?”

不就是“煮”嗎!

水到渠成的事兒,誰不會!

阚冰陽劍眉聳然,似乎是對她這種話語已經習以為常,他努了努唇角,沉吟道:“走吧。”

葉萦萦微微踮起腳尖,“去哪?”

他轉身大步,朝着月光樹影下窸窣的古鎮小道行去,兩邊石階青苔,流水淙淙,在林間寐鳥偶然的啼鳴下,顯得幽幽邃邃。

葉萦萦也沒問,便跟着他。

認識那麽久了,總不會把她賣了吧。

不多時,等走過一座小橋,繞過一條胡同,眼前愈發熟悉起來,葉萦萦這才發現這是到了花間冢的附近。

阚冰陽駐步于一間青瓦白牆的木門,輕輕敲了敲。

見沒反應,又打了電話,“開門,我在閑雅居門口。”

幾乎不過一分鐘的時間,于燭便懶洋洋地打開了門,她上下打量幾眼,“大半夜的,這唱的是哪出?”

阚冰陽不語。

葉萦萦順勢湊近,軟若無骨地往門邊一靠,揚着頭道:“當然是借宿咯。”

“噢……”于燭輕佻地挑起眉,目光停留在男人身邊的年輕女孩身上,恍然一笑,“……你倆私奔啊?”

阚冰陽不與她多說,回身握了葉萦萦的手腕,徑直走了進去,“晏清舅舅的民宿上鎖了,她進不去,所以帶她來你這住一晚。”

于燭困乏地抱起手臂,脖頸酸痛地偏了偏肩胛骨,若有所思地踱步回到櫃臺,擡高了音量故意問道:“這樣……那你們要幾間房?”

葉萦萦:“一間!”

阚冰陽:“兩間。”

兩個人幾乎同時,卻不同音不同調,連眼神表情都截然相反,仿佛各抒己見,沒有定論。

三人俱是悄寂。

片刻後,于燭擡了擡眉毛,審度般地抿唇一笑,低沉說道:“你們兩個商量好再告訴我。”

“不用商量了……”葉萦萦往前站了一小步,妄圖先發制人。

可阚冰陽長臂一攬,就将她冒冒失失的腦袋又給按了回去,“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說什麽就是什麽,兩間房。”

于燭看着他們二人跟打太極似的來來回回,不覺啞口失笑,從櫃臺下面拿了兩張門卡遞過來,“喏,都在二樓。”

葉萦萦悶着氣,只好妥協。

阚冰陽接過門卡,面不改色地遞給她一張,淡淡道:“好好待着,別再惹事了。”

葉萦萦低垂了腦袋,扭捏鼓着腮幫,道:“啧,瞧你這話說得……真傷感情,再說了,我能惹出什麽事啊?”

可話音一落,她就覺得這話問得太過自欺欺人。

平心而論,從認識阚冰陽那天開始,不管是在紫靈山上還是在紫靈山下,她都在不間斷地惹是生非。

葉明誠能幫她擺平,公司公關也能幫她擺平,現在連阚冰陽都在努力幫她擺平雲中閣的事情,這是不是也就從側面說明,她現在的靠山已經逐漸從白手起家的革命企業家轉向了家族産業鏈的首金大佬?

妥妥的,老天追着喂飯吃,結果她還挑食。

阚冰陽知道她的脾性,并沒有多理睬,便示意她跟他上二樓。

葉萦萦滿不情願地邁着腳步,阚冰陽走兩步,她便走一步,拖沓到樓梯口的時候,于燭哎嘿一聲喊住她。

“小姑娘……”

“啊?”

于燭揚起下巴,朝二樓瞥了一眼,壓低了聲音,“兩個主題,什麽花樣兒都有。”

然後輕浮一笑。

深得她意似的。

“…………”

阚冰陽眉頭越來越緊蹙,真的是,後悔帶她來于燭這裏了,上了賊船把自己賣了還要幫忙數錢。

“葉萦萦,走了。”

他喚了一聲。

葉萦萦憋着笑意,跟上他,然後走到自己的房間門口停了幾秒,裝模作樣地刷卡開門。

而同時,阚冰陽也正開門。

葉萦萦眼尖,手腳也快,他剛一推開門,她便幾步往前,跟條小泥鳅似的,從他臂彎下鑽了進去。

“師父……”

“……”知道她耍這點小伎倆,阚冰陽也沒太多驚訝,他淡然搖頭,耐着性子問她:“又怎麽了?”

葉萦萦默了一小會兒,擡頭楚楚說道:“我害怕一個人睡……”

阚冰陽眼簾低垂,長睫深處盡是幾不可查地笑意,可當他擡眼,又是一往如常的淡定緘然。

他疑惑:“你害怕?”

葉萦萦點頭如搗蒜,“對。”

生怕別人不信似的。

但是呢,她說話,本來就是三分真七分假,自然而然,這個“對”要打上一個問號。

阚冰陽看着她,不置可否地皺了皺眉,“葉萦萦,你連紫靈山的正殿都敢過夜,有什麽怕的?”

紫靈山的正殿,祖師爺彩泥金身,周圍都是供奉的香火和德高望重的往生牌位。

正常人都會怕。

可唯獨葉萦萦,就像個沒事人兒一樣,躺在那視若無睹,閉眼就能睡着。

不過,轉念一想,如果不是她心境純一,大腦空淨,又怎麽會什麽都不怕。

他勾了勾唇角,擡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無奈地繞過擋在門口的纖細身影,“好了,抓緊時間睡覺吧。”

正欲關上門,葉萦萦忽地回頭:“阚冰陽。”

她語氣急促,帶着幾分耐人尋味的糾結和不舍,眼光流轉之間,臉頰通紅,似是意落蕭條,模棱兩可、點到為止。

“是我跟你,又不是我爸跟你。”

話說得那麽直接,阚冰陽又怎麽可能聽不出來其中的意思,他沉默幾秒,四年前那三個月的朝夕相處仿佛就在不經意之間,變成了現在的淺嘗辄止。

因為什麽,雙方都明白。

見他什麽都沒說,葉萦萦鼻腔一股酸意湧上來,那種依賴感早就刻進了骨子裏,除非切膚刮骨,否則根本難以釋懷。

她試探性地伸出雙手,小心翼翼、謹慎細微……

然後,伸手環住了男人的腰,将腦袋靠在了他的胸膛上。

“對不起。”

這三個字,搖搖欲墜在心頭山澗。

滴答兩聲,綻出一片漣漪。

一剎那,阚冰陽大腦陡然間放空了一瞬,他怎麽也想不到,一向喜歡沒心沒肺、我行我素的葉萦萦,居然會對他說出這三個字。

“萦萦,你是不是喝醉了?”

他低頭詢問。

葉萦萦卻一個勁地搖頭,眼眶通紅不說,連臉頰都憋滿了紅暈。

大概是懷太抱過熟悉、也太過陌生,她只抱了幾秒鐘,便撒開了手。

然後頭也不回地快步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太累,緊繃的神經終于松懈下來,葉萦萦拖着沉重的腳步,一步一步走到床邊,整個人仰面往下躺去,緩緩地長舒一口氣,閉上眼睛。

坦白講,她自己但也不知道為什麽會突然跟他道歉,也許是因為年少時分的不懂事亂吃醋,也許又是因為葉明誠早前對他的輕蔑……

更多的,可能只是錯過的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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