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回去的時候, 路過來時的橘子林,初夏用自己在奉劍山莊領到的份例,買了幾大筐橘子, 給祝笑笑、蘇回等人分了些當人情,剩下的留着做橘子醬。

蕭毓婉手巧, 先前被樓厭撕破的裙子被她重新縫好, 絲毫看不出毀壞的痕跡。這件衣裙衣料柔軟, 自透香氣, 初夏格外喜歡, 洗過一遍後,就迫不及待地穿上身了。

剛好橘子醬出鍋,她調了些蜂蜜, 冷卻後, 取來陶罐, 把橘子醬都密封起來, 等回頭再分給祝笑笑他們。

過兩日就是中秋,月色愈發清亮, 山莊不再徹夜燃燭。楚繡繡雖可怕,不及怪力亂神虛無缥缈, 知道是無頭鬼是楚繡繡作怪,莊內的那些恐怖流言不攻自破,不再人人自危。

初夏踩着乳白的月光, 手捧陶罐,嗅了口清甜的橘子香氣, 推開屋門。

月色如霜, 灑下滿地清輝,将她的影子拉長, 映在腳下,恰恰與屋內那坐在桌畔的身影融在一起,乍一望去,似二人相擁而立。

明黃的火焰自男人的指尖亮起,點燃了桌上的油燈,燈暈如同巨獸的大嘴,吞噬掉她的影子,照出一張黃金打造的惡鬼面具。面具上兩個窟窿眼的背後,雙眸是深不見底的墨色,叫人想起荒山野外大雨過後的深夜。

初夏果斷丢了手裏的陶罐,後退一步,合起屋門,利索地套上銅鎖,轉身往竹林中跑去。

這個時候,穆千玄應該在竹林裏練劍。

師父,救命。

屋內的樓厭笑了聲,起身走到緊閉的木門前,輕輕一掌推出,木門外的銅鎖斷裂成兩截,掉在地上。

樓厭輕衫緩帶,踏着銅鎖走了出來。

竹子的生長速度極快,初夏入住竹苑以來,才幾個月的功夫,這片竹林就已茂密得密不透風。零星的月光從枝葉的間隙中落下,影影綽綽,照出腳下的路。

初夏鉚足了勁兒,一路狂奔至穆千玄平日練劍的空地。此時,那裏空無一人,哪有穆千玄的影子。

初夏大感不妙。她慢慢回過頭去,果然見那陰魂不散的樓厭,就站在一截被劍氣淩空削斷、倒下來後橫亘在兩叢青竹間的斷竹上,緋紅的衣擺猶如噴濺的血霧,在微黯的夜色裏翻卷出驚心動魄的弧度。

初夏的心髒幾乎漏跳一拍。

Advertisement

那斷竹上的身影衣袂翻飛,如展翅的大鳥俯沖而下,攬住她的腰身,帶着她騰空而起,重新落回斷竹上。

初夏在斷竹上坐下,竹子搖晃,發出“咔吱咔吱”的聲音。初夏的身體跟着擺動了兩下,冷汗涔涔,如同八爪魚似的纏住了身側的樓厭。

樓厭在她身邊坐下,微微俯身,就被她抱住脖子,整個人挂在他的懷裏。

樓厭的唇角不自覺彎了下,眼角眉梢都漫開愉悅的氣息。

初夏快吓死了,這根斷竹足有成人小腿那麽粗,是蘇回找穆千玄較量時一劍削斷的,承受着兩人的重量,蕩來蕩去就跟秋千似的,別提有多刺激。初夏真怕自己沒抓緊,被甩出去摔成一灘肉泥。

“為什麽見了我就跑?”樓厭的聲音抵着初夏的耳畔響起。初夏緊緊貼着他,小身板幾乎嵌入他的懷中,兩人的姿勢若從外人的角度來看,宛若親密無間的愛侶。

今夜他的心情真是好極了。

“不跑,你又要輕薄我。”初夏抱着的就是個燙手的山芋,可再燙手,也不能甩開。比起命,其他都不重要了。

但她還是惡狠狠地威脅了句:“你要是再像上次那樣,我就跟你同歸于盡。”

摔下去,她就拿他當墊板。

“你不想要解藥了?”居然敢在他面前這樣撒野。

初夏微愣,依舊抱着他不撒手:“解藥在哪裏?”

“在我懷裏。”

初夏一只手摟着他的脖子,一只手探入他懷裏,半信半疑地摸索起來。

“你看,現在是你在輕薄我。”樓厭調戲着主動投入陷阱的小獵物,就像狐貍捉住了兔子,一會兒扯扯尾巴,一會兒捏捏耳朵。

初夏的手觸電般地縮了回來,臉頰轟地一熱,惱怒道:“你騙我。”

“要拿回解藥,是有條件的。”

“什麽條件?”

“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離火宮的卧底?”

當時主動提及做卧底一事,是迫不得已,本想着借助阮星恬的手,解了這辟蘿春的毒。可阮星恬說,要想解毒,就得先拿到辟蘿春的配方。

初夏偷偷瞥樓厭。配方現在是在樓厭的手裏,還是在莊允的手裏?這個問題的答案,取決于她把消息傳遞給誰。

“我沒忘,但我也有條件。”初夏決定争取争取,“我要辟蘿春的配方。”

“配方可以給你,只要你提供的消息有這個價值。”

配方真的在樓厭這裏。初夏心裏一動,抿了下唇角,說:“祝長生有個秘密,我拿這個秘密跟你換。”

“祝長生?他還不夠分量。”樓厭輕嗤,語氣裏滿滿都是厭惡和嫌棄,好似那祝長生是什麽髒東西。

“怎麽就不夠分量了?”初夏據理力争,“他是武林盟主,又是奉劍山莊的莊主,我保證,他這個秘密公開後,整個江湖都會炸開鍋。”

風月八卦,人民群衆最喜聞樂見了。

初夏配合着這個重磅消息,聳動着鼻尖,做出誇張的表情。銀光點點,枝葉扶疏,少女眉飛色舞,神采飛揚,像一道明亮的月光,耀眼極了。

樓厭卻不買賬,他擡起手,拈起落在初夏肩頭的竹葉,溫聲說:“我給你指一條明路。”

初夏頓住:“什麽?”

“你今日所着裙衫衣料華貴,香氣透骨,是出自皇宮的貢品,告訴我,是從哪裏來的?”

布料乃蘇回所贈,如果是宮裏的貢品,蘇回豈不是是皇室中人?初夏心底掀起驚濤駭浪,想不到這奉劍山莊居然卧虎藏龍,聯想到祝長生對蘇回的客氣,愈發确定蘇回身份不簡單。不是皇子,也會是皇親國戚。

樓厭問這個做什麽?

初夏警覺。

離火宮裏那群壞蛋,每天都暗搓搓地密謀着幹壞事,要是把蘇回的身份暴露出去,蘇回就危險了。

蘇回贈衣本是好意,初夏再貪生怕死,也不會這麽沒良心,拖無辜之人下水。她定了定神,已打定主意,絕不出賣蘇回。

“我買的。”初夏說。

樓厭唇角的笑意淡了些,連聲音都明顯透出不悅:“哪裏買的?”

“出門時随手買的,逛到了,喜歡,就買下了。誰會特意去記鋪子的名字,興許是皇宮裏的宮女太監,偷了貴人的衣衫,拿出來脫手的。”初夏扭過腦袋,拒絕與樓厭對視。樓厭的目光有種穿透力,初夏時常生出被他的眼神扒個精光的錯覺。

“離火宮每年都會派出無數眼線,潛入各門各派,搜集有用的消息。他們若完不成任務,沒有解藥,毒發身亡是常有的事。但也有想活下去的,會主動回來求藥,你猜猜,那些人會受到什麽懲罰?”

“我不想知道,也不用知道。”初夏害怕,但堅持,“我有好好完成任務,是你的标準太高。”

“嗯?”

“哪有你這樣的,要是換成大護法莊允,肯定會認可祝長生這條消息的。你就是故意針對我,我要申請換上司。”考慮到“上司”樓厭聽不懂,初夏改口,“換接頭人!”

“你是說我在假公濟私?”

“你沒有嗎?”

“我就是有,你能如何?”樓厭手指輕拂初夏肩頭,初夏只覺得上身發麻,連帶着兩條手臂都垂了下來。

“樓厭,你幹什麽?你放開我,你不能動用私刑。”

“動用私刑?好主意。夏夏,這個私刑,我只對你一人用。”

樓厭取出一條白绫,蒙住初夏的雙眼。初夏腦袋還能動,轉着脖子,奈何那條白绫還是緊緊箍住她的雙眼,在腦後打了個結。

初夏手臂無力,整個人倒在樓厭的懷裏,是樓厭用手臂圈住她,才沒有掉下去。

眼前一片漆黑,只餘樓厭清淺的呼吸聲,像是夏日傍晚拂過的微風,輕輕掠過耳畔。

初夏不由屏住呼吸,側耳傾聽着他的動靜,聲音裏掩藏着幾分不易察覺的驚懼:“樓厭,你別亂來,師父和小師叔他們都在竹苑,我只要大喊一聲,他們就會過來了。”

“我不介意你将他們都喊過來。”

初夏:“……”

“你沒有完成任務,這是我的懲罰。”樓厭摘下黃金面具,露出那張屬于穆千玄的臉。

“什麽懲……”初夏話還沒說完,便覺柔軟微涼的唇,堵上了自己的唇,将剩下的聲音盡數吞噬。

初夏驚呆,以至于忘記抵抗,忘記呼吸。兩條懸空的腿停下了晃動,腳趾彎曲,腳背弓緊。

樓厭唇瓣含着一粒丹丸,舌尖推進,将那粒丹丸送入初夏的喉中。

初夏咕咚一聲,如同他手裏操控的木偶,毫無防備地咽下了這粒丹丸。

時間仿佛被按下暫停鍵。

風聲過耳,枝葉飒飒作響。

撲通,撲通。

是誰的心髒狂亂跳動,如同小鹿亂撞。綿綿的氣息在口中漫開,混合着丹丸的甜香,銷魂蝕骨。

初夏嗚咽了聲。

樓厭離開初夏的唇,嘶啞着嗓音,在她耳邊輕聲說道:“念你是初犯,這次小懲大誡。下次……”

他沒有說下去,只是不明意味地笑了聲,聲音刮着她的耳廓,如羽毛落在心尖上,泛起難以難耐的酥麻感。

初夏整個人軟成了一汪春水,融在樓厭的懷裏。樓厭只覺可愛,動作都變輕柔了不少。他抱起初夏,跳下斷竹,将她放在青石上,按了下她的肩膀。

上半身逐漸有了知覺,初夏扯下覆眼的白绫,夜風微冷,竹影婆娑,眼前早已沒了樓厭的影子。

初夏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她剛才被人給強吻了——該死的,那是她的初吻!

唇瓣似殘留着樓厭覆壓而來時的觸感,雙眼陷在黑暗裏,觸覺更為敏銳,屬于雄性的侵略氣息,綿綿不盡,如海水般從四面八方湧來,吞沒她的呼吸。

她像是溺水的鳥,徒有雙翅,只能被他攏在懷中,渡給她延續生命的氧氣。難以自控時,她的眼角緩緩沁出水汽,濡濕了覆眼的白绫。

初夏握着白绫的雙手漸漸收緊,仿佛剛從窒息的海水中解脫出來,貪婪地大口呼吸着新鮮的空氣。

樓厭的每一個動作,每一次呼吸,每一個音節,都只在那瞬間,就已刻入骨髓,泛着點甜蜜,又泛着點疼痛。

初夏捂着心口,臉頰一陣發熱,絲絲紅暈,如被落日染紅的晚霞,一點點爬上她粉白的面頰。

她平複着狂亂的心跳,跳下青石。迎面拂來的夜風,吹散面上的燥熱,也吹散了心頭似有還無的缱绻纏綿。

她蹑手蹑腳地往回走。

那模樣,像極了剛剛做了壞事。

出了竹林,剛好碰到蕭毓婉。蕭毓婉撿起她丢在地上的陶罐,一罐橘子醬潑了一半,剩下的還好沒髒。蕭毓婉問:“夏夏,你怎麽了?”

“沒、沒事。”初夏生怕被蕭毓婉看出端倪,胡亂應着,“剛才我看見有人,以為是賊,就追了出去。娘,沒事了。”

蕭毓婉說:“沒事就好。”

“娘,我睡了。”初夏鑽回屋內,關上屋門,把自己埋進被子裏,抱住樓厭給她做的布娃娃,當做是他,狠狠錘了一拳頭。

“大壞蛋,登徒子,我恨死你了。對,恨死你了。”初夏咬牙切齒,心裏頭酸酸脹脹的。肯定是因為她第一次被異性親吻,才會這麽在乎,這麽難受,慌亂到甚至想哭。

她不會這麽沒出息的。

初夏翻了個身,臉貼着枕頭,閉上眼睛,把這些亂糟糟的念頭,全部驅逐出腦海。

“忘掉,都忘掉,沒什麽大不了。”

“我又不是什麽貞潔烈婦,被人欺負了,就去尋死覓活。”

“就當是被狗啃了一口。”

夢裏頭那張黃金面具,果真變成了大狼狗的頭,先是追着初夏跑,後來叼來一只布娃娃,放在初夏掌心。

初夏心情複雜地在夢裏撸着狗頭。

--------------------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2-06-05 17:00:00~2022-06-06 17:00: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對人語 6瓶;Loalolla 5瓶;被詛咒的貓、我愛皇太子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同類推薦